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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北京-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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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大好人,就是命不好,也不怨他。其实是上头重用他才派他守北京的大门去的,
弄好了班师回京或再调任,比他们哪个都有前途。听说三虎要回北京,全都认为应
该,满口答应,不行就集体开着车去他的大学,怎么着也得让他回来。三虎听得真
想哭,好像自己是个弃儿终于找到了家似的。
    一个暑假三虎泡在北京,东家三天西家五天地住下。和当年的伙伴们重逢了,
大家开着车带他把小时候玩过的地方全复习一遍,又带他去远郊县从没去过的新景
点这洞那洞的。大家把他当成一个沉睡二十年的温克尔,像听什么传奇故事似的听
他用略沾上地方口音的北京话讲他一家的经历,女孩子们全听出眼泪来。以至哭到
最后三虎发现自己扮演的是个祥林嫂的角色,很不舒服。人人都在怜悯他,可怜他
一家,从他们在聚餐时抢着往三虎面前堆食品的热情中,三虎也看出了他们的一丝
丝居高临下,为此三虎心中竟生出点恨来。他发誓回北京后要征服他们,做个好汉
给这些鸟笼子里养大的少爷小姐们看看。他们借了老子的光,几乎全混在军内院校、
大机关、新闻单位,天之骄子似的,只等将来接管中国呢。没见到的几个趁早去了
深圳发财或出了国当外交官和记者。他们都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天高任鸟飞,这本
也是他梁三虎的命运,甚至会比这更好。
    玩到最后,三虎对他们厌倦了。他不想继续混在他们群里,就向跟爸爸最近的
一个伯伯提出不参军,上地方。老伯本是让他在总政、军报等大单位挑的,看他如
此坚决脱离这个圈子,知道他是伤透了心。于是抓起电话找“向导”的张大壮,他
在“向导”出过与青年谈理想人生的书。老伯亲自陪三虎坐车去“向导”一趟,张
大壮像见了亲儿子一样待三虎十分热情,一口答应马上与部里通气,落实三虎的事。
    可进了“向导”以后,三虎发现张大壮是个很无耻的老头子,也就没有去“报
恩”,慢慢就混同普通老百姓一般,再因为追求大才女孟菲未遂,弄得抬不起头来,
日子就江河日下地混将起来。最终又跟这几个爸爸老战友的女儿们混在一起,一混
三十了,也不想结什么婚了,似乎很快活。
    他本打算混几年,找个纯情的小女孩,清清白白地过日子,彻底甩了这几个半
老徐娘。可他没想到,这几个女人实在厉害,一发现他有可能脱离革命队伍,就死
死纠缠他。连他也搞不清,谈过几个天真烂漫的大学生,可不出几天,这些女孩子
都会突然跟他断了,理由全一样,说他是老色狼,老花花公子,让他讲清楚。他怀
疑是移民楼里有人给他使坏,那太容易了,发现他与哪个女孩有勾结,就把他的艳
史通报过去,一封匿名信即可。要不就是那几个女人干的,因为她们发誓永远不会
放他去跟别的人结什么婚,“有我们姐儿几个伺候着你,还怎么着?皇帝也不过就
那么几个固定的”。三虎有时几乎是在哀求她们饶了他,即使他结了婚,也还可以
跟她们保持往来。她们全拿他的话不当真,笑骂他一结婚准是个“气管炎”,有了
小女孩,哪还顾得上她们老姐儿几个?三虎有时真要生气,大骂这几个老姑娘、老
媳妇一顿。“敢情你们都有自己的家。凭什么不让我有?”那几个人就真地对他特
别温存起来,百般的柔媚,万种的风情,又让他丧失革命意志,随她们去。她们要
么不结婚,要么对丈夫不满又不想离,能交上三虎这样够档次的男人做朋友,还真
是“百里挑一”。寂寞难耐时,进城来找三虎,就那张地铺半间房,竟也很销魂。
如此一来,三虎还真割舍不下她们,百无聊赖时也会像今天一样蹬上自行车跑西郊
去慰藉一下这个那个,似乎这里头真又生出那么点叫感情的东西来,看来物质是真
能变精神的。
    以这般丰富经历和那些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子谈恋爱,有时极难进入角色。那些
缺男人的半老徐娘真拿他当宝贝,伺候得周周道道,几天不见就像干柴遇上火星那
样炽热、迫不及待、温柔体贴,三虎一贴上那一个个成熟的肉体就无法自持丧失了
任何说“白白”的意志,如此一来,三虎进入了一个固定角色,让她们葵花向阳地
渴求、抚慰、崇拜着,一切都是赤裸裸的,欲就是情情就是爱,分不清个子丑寅卯。
那关系说不上谁嫖谁,只有需求渴望与满足,纯纯粹粹的男欢女爱。这使得他跟那
些小女孩谈起恋爱来总是不耐烦。他有时暗思量,可能自己这种人在这方面带上了
某种职业特征,就像演戏的人因生末净旦卫之分工不同而演员本人下了舞台仍然无
法摆脱角色的程式规定,一种规定动作已使自己异化。那些女孩子正值情窦初开的
纯情阶段,正是在寻找父亲与哥哥合一的男性形象的时候,要的是男人的才华、浪
漫、柔中带刚、情绵绵、意悠悠,总之那种恋爱是“谈”出来的,是显摆出来的,
是“为赋新诗强说愁”出来的。而梁三虎由于过早地进入实质操作而超越了这个阶
段,就像幼儿没学过爬就学会了走一样,让他重新去爬他会不耐烦。于是梁三虎每
次谈个新的,总是过于迫切地要进入实质运作。一般情况下,男人要进入实质运作
之前的表现总是有点厚颜无耻的样子,无论伟人与无赖,此时此刻不免丑态百出,
每一丝微笑都下作得很。若对方恰是经验丰富的女人,她只能更爱上这种无耻的求
欢,荡起欲浪,也随之共人角色,此时她眼中的男人表情和动作就是美的。可梁三
虎面对的是些个初试锋芒的女孩,跟他不是一个阶段。需求之不同的时间差,决定
了他在女孩们眼中是个色鬼。这正如人和狗之类,因为一站一爬,视野的角度不同
决定了视觉的不同,当人视狗为卑鄙时,或许狗也视人为下流。梁三虎只因为这个
角度之差而成为色鬼,无论如何也无法娶一房正正式式的媳妇儿,只配跟那些个半
老徐娘们胡混。而在别人眼里他还是个无比滋润的土风流人物,说起来这些人全都
嗤之以鼻,可心里却是嫉妒与艳羡——说到底这是些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人,这样的
人往往被称为正经人。
    造成梁三虎目前这种一边遭人眼热一边“生在福中不知福”局面的,却原来是
那个大才女孟菲。若不是孟菲才貌双全有胆有谋地一脚蹬开梁三虎,他现在肯定是
另一种样子,可能见了别的送上门的女人都会阳痿,连贼心都不会有一丁点。
    那年他来“向导”没几天,就迷迷糊糊盯上了孟菲。天知道,可能三虎命中注
定是要恋上比他大的女性,竟盯住孟菲不放。而孟菲其实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困难户,
比三虎大出四岁。
    孟菲是燕京大学哲学系毕业,牌子极硬,在那一批分配来的大学生编辑中是最
光彩夺目的。大学期间追求她的人全被她打发了回去,无论奶油小生还是冷面硬汉,
独独爱上了一个其貌不扬的有妇之夫,爱的就是他的才华。那人是“文革”前最后
一批大学生,当了一阵红卫兵就被下放到中俄边境上的兴凯湖农场,逆境中不坠凌
云之志,刻苦研读马列,就着油灯通读了不知几遍马列原着,以致向马列编译局写
了厚厚的更正目录,纠正中译本中失误的地方。大学恢复招生后他就以高分考中了
研究生读硕士,经常以助教身份给孟菲她们上课,孟菲的心扉就让这个大才子给打
开了。苦恋一阵后被校方发觉,对男方发出了严正警告。而在这同时,学校刚刚开
除了一个边远山区考来的研究生,原因是他没办结婚证就占有了女朋友,答应毕业
后娶她,可中途又让北京姑娘拉下了水,便要休了那个家乡姑娘。那姑娘的兄弟们
不远千里来燕大劝说未果,就把他打个鼻青脸肿然后告了他一状。学校二话不说就
开除了他回故乡。孟菲的这位人近中年的热恋伙伴立即吓破了胆,涕泪混流着求孟
菲放他一马。
    最让孟菲伤心的是那男人哭哭叽叽地说他把事业放在爱情之上,千难万难地考
进北京来完全可能毕业后留在中央办公厅什么的地方当笔杆子,将来可以影响决策
的。若开回去,这一辈子就彻底埋没了。他说中国人才浪费太厉害,成才机遇太少,
埋没个人才像踩死个蚂蚁一样无所谓。他不想为爱情牺牲他的事业。这通表白把孟
菲准备好的一句“跟定你虽九死而不悔,无论何方”的诗句全噎回去了。本来孟菲
是下定决心跟他开除回兴凯湖当渔民的,天知道如此的浪漫情怀却被残酷的现实打
了个稀烂,她的初恋就这样葬送在一个“若为事业故,一切皆可抛”的男人手中。
    这个从小生长在北京城里养在深闺中的大户女儿,从来没把那个北京户口看得
有多重。相反,他对那个小红门四合院里的平静生活早厌倦了,从小向往的是北大
荒、呼伦贝尔大草原上火红的知识青年战天斗地的生活。那几年频频传来知识青年
在广阔天地里救火救人光荣献身的英雄事迹,大报小报上又是通讯报道又是诗歌,
每天打开收音机不是大批判文章就是歌颂知青英雄的诗朗诵,  几乎让孟菲患上了
“烈士情结”——金训华在浪涛中沉没下去之前仍在举臂高呼革命口号的大幅画像,
最让她心驰神往,仿佛那不是去死,而是奔向新的生。尽管长大后觉得那幅画有点
假,人在大浪中是无法摆出那种顶天立地的姿势的,能那样挺立在狂涛中的人绝不
会死。但“情结”一旦形成就不会消失,一旦有机会,它就会死灰复燃。
    那年她高中毕业时,从肉体到精神都准备好上山下乡去谱写一曲壮烈的知识青
年战歌,可母亲却把一张她患有心肌炎的权威诊断书摆在了她面前,她只能因病缓
下,等待康复后再去广阔天地。母亲在一家图书馆里为她找了个临时工作,编编目
录、抄抄写写地混日子。每次来了写知青的书她都如饥似渴地读,豪言壮语抄了满
满一大本子。可心肌炎总也好不了,母亲也不曾给她吃什么药打什么针,只时不时
补充点维生素,吃几个中药丸。恢复高考时再体检,她居然一点病也没有。原来是
当大夫的姨妈搞的骗局,居然让心肌炎诊断蒙骗党和人民四年。姨妈是医院心血管
科的党支部书记,一贯是光明正大不徇私情的先进党员,据她说这辈子就干了这么
一次坏事。好人偶然干一次坏事并不难,并且绝不会被人发现,难就难在一辈子干
坏事而不被人发现。
    孟菲做梦也没想到是她母亲和姨妈串通好破坏了她与工农相结合的宏图伟略。
连她那个大理论家父亲听说真相后都不相信先进姨妈会有这么一手儿,随之一笑,
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什么上山下乡不是个办法,也想找个路子给你做做假,可爸
爸不敢。 你姨妈真为你做了件大好事, 功德无量啊。”一番话把孟菲气得直哭:
“骗子!全是骗子!你整天在大报大刊上讲‘两个决裂’,批判‘学而优则仕’,
原来全是假的。丢人。”爸爸宽厚地一笑:“我也是没办法。说真话的没好下场。”
爸爸这支笔总也写不出错来,流水的政治铁打的笔,只须紧跟上就行,不能提前也
不能落后,准没错儿。所以大批人马“文革”中下了什么五七干校劳动改造,爸爸
硬是没下去。不是他不下去,是革命需要他留在北京写理论文章,俗话说没有革命
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行动,凡是要干点什么,总得有那么一批人理论开道。爸爸有
幸成为这样的理论家,孟菲一家也算跟着沾了大光,没下干校受罪。她的同学们跟
父母下干校,住窝棚干苦活儿。父母们进城后养娇了,再二茬儿干农活吃粗粮,大
都折腾个半死不活落一身病。同学们偶然回一次北京看上去也跟不开化的人差不多。
一想到这些,盂菲也就不怨爸爸了,不得不承认爸爸是对的,只是那种“烈士情结”
过早地烙在了心上,挥之不去,老有一种壮志未酬的遗憾。
    可能正因此才更加倍地爱上了那个在广阔天地里摔打过的人,无形中把他当成
了偶像崇拜着,似乎他就是活着的金训华,跟他在一起总要问他黑龙江的水、兴凯
湖的浪、乌苏里江的船,像是在听他讲童话。有时甚至幻化出一幅图景:她是个纤
弱的小公主,而他是个高大英俊的王子,她浮出水面,他奋不顾身地跃入水中把她
救起,水天一色烟雾濛濛的湖面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孟菲居然在跟三虎认识不久就对他表现出巨大的热情,跟他讲她的失恋史,顿
时令三虎心驰神往想入非非。他真奇怪,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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