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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全传(三本合集)-第1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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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杯酒,我不能吃。我有两句话请问你,你罚咒,是不帮人家做钱庄?”

    “是的。”

    “就是说,不给人家做伙什?”

    “是的!”张胖子重重地回答。

    “那么,老张,你先要弄清楚,我不是请你做阜康的伙计。”

    “做啥?”张胖子愕然相同。

    “做股东。等于你自己做老板!这样子,随便你罚多少重的咒,都下会应了。”

    “做股东!”张胖子心动了,“不过,我没有本钱。”

    “本钱我借你。我划一万银子,算你的股份,你来管事,另外开一份薪水。”胡雪岩说,“你那家小杂货店,我也替你想好了出路,盘给阿祥,他自然井到他丈人那里。你看,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样的条件,这样的交情,照常理说;张胖子应该一诺无辞,但他仍在踌躇,因为,第一,钱庄这一行,他受过打击,确实有些寒心,第二,交朋友将心换心,唯其胡雪岩如此厚爱,自己就更得忖量一下,倘或接手以后,没有把握打开局面,整顿内部,让好朋友失望,倒不如此刻辞谢,还可以保全交情。

    当然,他说不出辞绝的话,而且也舍不得辞绝,考虑了又考虑,说了句,“让我先看一看再说。”

    “看?你用不着看了!”胡雪岩说:“阜康的情形,比起从前王雪公在世的时候那样热闹,自然显得差了。跟上海的同行比一比,老实说一句,比上不足,比下着实有余。阜康决没有亏空,放款出去的户头,都是靠得住的,几个大存户亦都殷实得很,不至于一下子都来提款。毛病是我不能拿全副精神摆在上头,原来请的那个大伙,人既老实,身子又不好,所以弄得死气沉

    沉,没有起色。你去了,当然会不同,等我来出两个主意,请你一手去做,同心协力拿阜康这块招牌再刷得它金光闪亮。“

    照这样说,大可一千,不过,“我到底是啥身分到阜康呢?”张胖子说,“钱庄的规矩,你是晓得的。”

    钱庄的规矩,大权都在大伙手里,股东不得过间。胡雪岩原就订打算的,毫不迟疑地答道:“对我来说,你是股东,对阜康来说,你是大伙。你不是替人家做伙计,是替自己做。”

    这个解释很圆满,张胖子表示满意,毅然决然地答道:“那就一言为定。

    主意你来出,事情我来做,对外是你出面,在内归我负责。“

    “好极!我正就是这个意思……”

    “慢来。”张胖子突然想到,迫不及待地问,“原来的那位老兄呢?”

    “这你不必担心。他身体不好,而且儿子已经出道,在美国人的洋行里做‘康白度’,者早就劝他回家享福。他因为我待他不错,虽然辞过几次,我不放他,也就不好意思走。现在有你去接手,在他真正求之不得。”

    张胖子释然了,“我就怕敲了人家饭碗!”他又生感慨,“我的东家不好,不能让他也在背后骂东家不好。”

    你想想我是不是那种人?“胡雪岩问道:”老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从此刻起,我们就算台伙了!倒谈谈生意经,你看,我们应该怎么个做法?“

    这一下,将张胖子问住了。他是钱庄学徒出身,按部就班做到大伙,讲内部管理,要看实际情形而定,谈到外面的发展,也要先了解了解市面。如要他凭空想个主意出来,可就抓瞎了。

    想了好一会,他说:“现在的银价上落很大,如果消息灵通,兑进兑出一转手之间,利息不小。”

    “这当然,归你自己去办,用不着商量。”胡雪岩说:“我们要商量的是,长线放远鹞,看到三、五年以后,大局一定,怎么样能够飞黄腾达,一下子蹿了起来。”

    “这……”张胖子笑道,“我就没有这份本事了。”

    谈生意经,胡雪岩一向最起劲,又正当微醺之时,兴致更佳,“今天难得有空,我们索性好好儿筹划一番。”他问:“老张,山西票号的规矩,你总熟悉的吧?”

    “隔行如隔山,钱庄、票号看来是同行,做法不同。”张胖子在胡雪岩面前不敢不说老实话,“而且,票号的势力不过长江以南,他们的内幕,实在没有机会见识。”

    “我们做钱庄,唯一的劲敌就是山西票号。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所以这方面,我平时很肯留心。现在,不妨先说点给你听。”

    照胡雪岩的了解,山西票号原以经营汇兑为主,而以京师为中心。这几年干戈扰攘,道路艰难,公款解京,诸多不便,因而票号无形中代理了一部分部库与省库的职司,公款并不计息,汇水尤为可观,自然大获其利。还有各省的巨商显宦,认为天下最安稳的地方,莫如京师,所以多将现款,汇到京里,实际上就是存款。这些存款的目的不是生利,而是保本,所以利息极轻。

    “有了存款要找出路。头寸烂在那里,大元宝不会生小元宝的。”胡雪岩说,“山西票号近年来通行放款给做京官的,名为‘放京债’,听说一万两的借据,实付七千……”

    “什么?”张胖子大声打断,“这是什么债,比印子钱还要凶!”

    “你说比印子钱还要凶,借的人倒是心甘情愿,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老百姓倒霉!”

    “怎么呢?”

    “你想,做官借债,拿什么来还?自然是老百姓替他还。譬如某人放了我们浙江藩司,京里打点,上任盘费,到任以后置公馆、买轿马、用底下人,哪一样不要钱?于是乎先借一笔京债,到了任想法子先挪一笔款子还掉,随后慢慢儿弥补,不在老百姓头上动脑筋,岂不是就要闹亏空了?”

    “这样子做法难遣没有风险!譬如说,到了任不认帐?”

    “不会的。第一,有保人,保人一定也是京官。第二,有借据,如果赖债,到都察院递呈子,御史一参,赖债的人要丢官。

    第三,自有人帮票号的忙,不准人赖债。为啥呢,一班穷翰林平时都靠借债度日,就盼望放出去当考官,当学政,收了门生的‘贽敬’来还债,还了再借,日子依;日可以过得下去。倘若有人赖了债,票号联合起来,说做官的没有信用,从此不借,穷翰林当然大起恐慌,会帮票号讨债。“胡雪岩略停一下又说:”要论风险,只有一样,新官上任,中途出了事,或者死掉,或者是丢官。不过也要看情形而定,保人硬气的,照样会一肩担承。“

    “怪不得!”张胖子说:“这几年祁、太、平三帮票号,在各省大设分号。原来有这样的好处!”他跃跃欲试地,“我们何不学人家一学?”

    “着啊!”胡雪岩干了一杯佰,“我正就是这个意思。”

    胡雪岩的意思是,仿照票号的办法,办两项放款。第一是放给做官的。

    由于南北道路艰难,时世不同,这几年官员调补升迁,多不按常规,所谓“送部引见”的制度,虽未废除,却多交通办理,尤其是军功上保升的文武官员,尽有当到藩司、皋司,主持一省钱谷、司法的大员,而未曾进过京的。由京里补缺放出来,自然可以借京债,如果在江南升调,譬如江苏的知县,调升湖北的知府,没有一笔盘缠与安家银子就“行不得也”!胡雪岩打算仿照京债的办法,帮帮这些人的忙。

    “这当然是有风险的。但要通盘扯算,以有余补不足。自从开办厘金以来,不晓得多少人发了财,象这种得了税差的,早一天到差,多一夭好处,再高的利息,他也要借,而且不会吃倒帐。我们的做法是要在这些户头上多兼他些,来弥补倒帐。话不妨先说明白,我们是‘劫富济贫’的做法。”

    “劫富济贫!”张胖子念了两遍,点点头说:“这个道理我懂了,第二项呢?

    “第二项放款是放给逃难到上海来的内地乡绅人家。这些人家在原籍,多是靠收租过日子的,一早拎只鸟笼泡茶店,下午到澡塘子睡一觉,晚上‘摆一碗,。吃得醉醺醺回家,一年三百六十天。起码三百天是这样子。这种人,恭维他,说他是做大少爷,讲得难听点,就是无业游民。如果不是祖宗积德,留下大把家私,一定做’伸手大将军‘了。当初逃难来的时候,总有些现款细软在手里,一时还不会’落难‘,日久天长,坐吃山空,又是在这个花天酒地的夷场上,所以这几年下来,很些赫赫有名的大少爷。快要讨饭了!”

    这话不是过甚其词,张胖子就遭遇到几个,境况最凄惨的,甚至倚妻女卖笑为生。因此,胡雪岩的话,在他深具同感,只是放款给这些人,他不以为然,“救急容易救穷难!”他说,“非吃倒帐不可!”

    “不会的。”胡雪岩说,“这就要放开眼光来看,长毛的气数快到了!

    浙江两省一光复,逃难的回家乡,大片田地长毛抢不走,他们苦一两年,仍旧是大少爷。怎么会吃倒帐?“

    “啊!”张胖子深深吸了口气,“这一层我倒还没有想到。照你的说法,我倒有个做法。”

    “你说!”

    “叫他们拿地契来抵押。没有地契的。 写借据、言明如果欠款不还,甘愿以某处某处田地作价抵还。”

    “对!这样做法,就更加牢靠了。”

    “还有!”张胖子跟胡雪岩一席长谈。启发良多,也变得聪明了,他说:“既然是救穷,就要看远一点。那班大少爷出身的,有一万用一万,不顾死活的,所以第一次来抵押,不可以押足,预备他不得过门的时候来加押。”

    这就完全谈得对路了,越谈越多,也越谈越深,然而仅谈放款,又哪里来的款子可放?张胖子心里一直有着这样一个疑问,却不肯问出来,因为在他意料中,心思细密的胡雪岩,一定会自己先提到,无需动问。

    而胡雪岩却始终不提这一层,这就逼得他不能不问了:“者胡,这两项放款,期限都是长的,尤其是放给有田地的人家,要等光夏了,才有收回的确期,只怕不是三两年的事。这笔头寸不在少数,你打算过没有?”

    “当然打算过。只有效款,没有存款的生意,怎么做法?我倒有个吸收存款的办法,只怕你不赞成。”

    “何以见得我不赞成?做生意嘛,有存款进来,难道还推出去不要?”

    胡雪岩不即回答,笑一笑,喝口酒,神态显得很诡秘,这让张胖子又无法捉摸了。他心里的感觉很复杂,又佩服,又有些戒心,觉得胡雪岩花样多得莫测高深,与这样的人相处,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终于开口了,胡雪岩问出来一句令人意料不到的话:“老张,譬如说:我是长毛,有笔款子化名存到你这里,你敢不敢收?”

    “这……”张胖子答:“这有啥不敢?”

    “如果有条件的呢?”

    “什么条件?”

    “他不要利息,也不是活期,三年或者五年,到期来提,只有一个条件,不管怎么样,要如数照付。”

    “当然如数照付,还能怎么样?”

    “老张,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也还不明白其中的利害。抄家你总晓得的,被抄的人,们或有私财寄顿在别处,照例是要追的。现在就是说,这笔存款,即使将来让官府追了去,你也要照付。请间你敢不敢担这个风险?”

    这一说,张胖子方始恍然,“我不敢!”他大摇其头,“如果有这样的情形,官府来追,不敢报,不然就是隐匿逆产,不得了的罪名。等一追了去,人家到年限来提款,你怎么应付?”

    “我晓得你不敢!”胡雪岩说:“我敢!为啥呢?我料定将来不会追。”

    “幄,何以见得?你倒说个道理我听听。”

    “何用说道理?打仗也打了好几年了,活捉的长毛头子也不少,几时看官府追过。”胡雪岩放低了声音又说:“你再看看,官军捉着长毛,自然搜括一空,根本就不报的,”如果要追,先从搜括的官军追起,那不是自己找自己麻烦?我说过,长毛的气数快尽了!好些人都在暗底下盘算,他们还有一场劫,只要逃过这场劫,后半辈子就可以衣食无忧了。“

    “是怎么样一场?”

    “这场劫就是太平天国垮台。一垮台,长毛自然在那一阵乱的时候最危险,只要局面一定,朝廷自然降旨,首恶必惩,胁从不问,更不用说追他们的私产。所以说,只要逃过这场劫,后半辈子就可以衣食无忧。”

    谈到这里,张胖子恍然大悟。保命容易保产难,所以要早作安排。

    想通了,不由得连连称“妙!”但张胖子不是点头,而是摇头,“老胡,”

    他带着些杞人忧夭的味道:“你这种脑筋动出来,要遭天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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