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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罗-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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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没来得及伸长双腿,家里的司机来了,好家伙,一副奴才相,他说:〃三少爷,老爷有事跟你说话,叫你立刻去一趟。〃铁青着脸。
  我火冒三丈,指着他骂:〃他是老爷,怎么你忽然也有个老爷格?真命老爷还是我亲生的爹,你左右不过是个奴才,居然狐假虎威起来,你算准了我气数已尽?你当心你的狗头,我告诉你,待我翻身之日,我咬死你!〃
  司机被我骂得狗血淋头,立刻转身走。
  这个老佣人,眼中只有他老爷,见高拜,见低踩,一副奴才相,低声下气惯了,只懂看着老爷的面色做人,老爷捧哪个,他就颠着屁股去托哪个,老爷要贬谁,他就助阵——也不瞧瞧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有没有实力,又蠢又坏,这种狗腿子,昧良心竟成了他的嗜好了。
  我有一张王牌,叫〃不靠你〃,大不了登报脱离关系,凡事大家留个余地,适可而止,过得去就算了,何苦紧紧相逼,将来狭路相逢,左右还是父子关系,当中还碍着母亲,老爹这张篷张得太满,这些年来我真受够了,已经搬了出来独自过活,还将我呼来喝去,我不回去就是不回去。
  司机去了没久,电话铃就震天般响起来,我知道这是谁,我冷笑,这就是父亲的那个宝贝女秘书,老爹自二十五年之前抖起来之后,手指就不懂拨电话了,我拿起话筒说:〃乔穆少爷不在,你们别花力气找他了。〃
  大不了我改个艺名混饭吃,谁还希罕听他的教训。
  最可恨的尚有大哥他们,老爹一骂我出门,三人也不劝阻,老好的在一边阴阴笑,我受够了,这一家子,就因我比他们清高点,他们巴不得我死在他们跟前。
  我狠狠的将沙发垫子踢得半天高,垫子落在地上,嘭的一声。
  我气平了一点,干吗这样生气?不是已经忍了两年多了吗?恐怕是借口吧,我真正要气的是什么?找坐下来问自己。
  是因为宁馨儿吧,是因为无法进一步接触她吧。
  为什么对她有这么大的好感呢,是爱上了她吗,是不是呢,不能确定,因为彷徨的缘故,对其他的事就不堪忍受了,多么幼稚。
  错不在老爹,错竟在我自己。
  我想通了以后,使驾车往家中走了。
  父亲穿着唐装衫裤,正在抽雪茄,我说:〃我来了。〃
  他瞪我一眼,〃你骂司机?〃
  我莞尔,这种小人,马上要求主子帮他出气了。
  我说:〃司机不会比儿子更重要吧?〃我补一句,〃即使是不争气的儿子。〃
  他深深地吸着雪茄,〃最近你混得不错呵。〃
  我说,〃托老佛爷的洪福。〃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他暴喝一声,恍如春雷响。
  我实在接捺不住,〃我又做错了什么?又有哪里丢了你的脸了?〃
  〃你竟掏起古井来了?你收了人家寡妇三十万港元,天天往人家家里钻,服侍人家,是不是?〃爹的雪茄烟直指到我鼻端来,〃乔家的脸都叫你丢尽了,你索性跟我脱离关系也罢,你不配姓乔!〃
  我僵了,〃姓乔有啥好?姓乔的人是非黑白不分,不姓乔已罢。〃
  〃我问你。〃他索性站了起来,太阳穴上微微鼓起,青筋毕露.
  〃你有没有受过人家三十万?〃爹骂,〃你有没有跟人争风吃醋,动刀动枪,弄得几乎人头落地?〃
  他妈的,消息传得快过路透社。
  〃有。〃
  〃你凭什么受人家三十万?〃他叫。
  妈妈在这时候推门进来,〃什么事大呼小叫的?三十万有什么了不起?还给人家算了,妈替你存三十万到户口去,为了三十万就把儿子当贱骨头般辱骂,我每个晚上生一个儿子也不能这样。〃老妈挡在我面前。
  我鼻子一酸,顿时想哭。
  老爹顿足,〃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打廿四圈去了吗?唉,慈母多败儿。〃
  老妈自鼻子里哼出来,〃你现在来教训我的儿子了,老乔,你发了财要立品了,请问你这财是怎么发的?当初拿了文凭,一穷二白的回到香港来,是谁看中你人品助你帮你把女儿嫁你的?老乔,当年你连入赘都心甘情愿,现在为了三十万,要与我儿子脱离关系,罢罢罢,〃老妈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落将下来,〃就让穆儿跟外公姓好了。〃
  我呆住了,我从不知道家中还有这样的秘情,顿时像听戏文一般,愣在那里。
  〃四个孩子当中,有三个像你还不够?这孩子被你逼得浑身小家子气,连人家三十万都贪,还不足你的错?〃母亲指着鼻子直骂过去。
  父亲挥手一扫,将书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去,笔墨纸砚滚了一地。
  这一下子更加不得了,老妈跳得八丈高,声音撕心裂肺……我自觉没趣,推开书房门走了。
  怎么会搞成这样子。
  我到银行,结束那笔款项的定期存款,拿了利息,立刻去买了一只哈苏相机,然后拿着三十万的本票上慕容家去。
  还就还。
  我没说过连利息还。
  这年头有个钱得来都太不容易,每个人都会变得贪婪兼小家子气,我是很原谅我自己的。
  马不停蹄的到了慕容家。
  佣人认得我,我进了屋子,〃太太在书房。〃我入书房。
  宁馨儿并不在书房里。
  一个小女孩子,约莫七八岁模样,穿一条雪白的麻纱花裙子,白袜白鞋,剪童花头,坐在钢琴前,正一下一下的按动琴键。
  她在弹的一首曲子,叫做《七个寂寞日子》。
  她用稚气的声音唱出来:〃七个寂寞日子,拼成一个寂寞礼拜,七个寂寞夜晚,我为你哭了又哭,噢我情人我为你而哭,呜呜呜——〃
  我倚靠在墙上,为之销魂。
  小女孩转过头来,向我笑笑,这么小就已经是个美人胚子。
  寂静的书房,琴声,歌声,我的灵魂渐渐苏醒,只有在这里,我有机会思想自己的心意,在外头,一切进行得轰轰烈烈,吃喝玩乐发财斗争,生活像一出〈六国大片相〉,时光流逝得毫不足惜,一代死去,一代生下来,闹哄哄的过日子,不知是悲是喜。
  只有在宁馨儿的书房中,还可以有做梦的机会。
  〃你好吗?〃我温柔地跟小女孩说。
  〃你呢。〃小女孩礼貌的答,〃我很好。〃
  〃找我?〃宁馨儿的声音响起来。
  我转头,她冰清玉洁地站在我面前。
  除了傻笑,我不知道怎么对她。
  〃你脖子上的伤,是阿琅害的吧?〃她微笑。
  那小女孩奔过去,搂住她。
  〃这是——〃我知道她并没有孩子。
  〃这孩子应叫我奶奶,信不信由你。〃她仍然微笑,〃我是她的祖母。〃
  孩子转头跳着出去了。
  我将本票递给她,〃我非还你不可,我父亲对我大兴问罪之师。〃
  她略为诧异,〃乔老怎么这样矫情?算是我付你的摄影酬劳资好了。〃
  我犹疑,这样一来,名正言顺,找可也不必羞愧,区区三十万,哼,待我乔穆成了名,成为国际名摄影师,老爹就不会嫌我不学无术了。
  争财勿争气,我英雄气短,将一张本票转过来转过去,手足无措。
  我解嘲的说:〃改天他们又该说我更加没出息了,连汤药费都收。〃
  宁馨儿笑,坐在琴椅前,弹起来,那曲子正是那小女孩遗留下的:七个寂寞日子,拼成一个寂寞礼拜……
  我眼睛看着窗外,〃你可不应寂寞。〃
  她微笑:〃什么样的人才应寂寞?〃
  〃我母亲。〃我冲口而出。
  她问:〃如何见得呢?〃
  一日我奉命去美容院接她,听见她与剃头师傅在诉说咱们家庭的详情,大儿子、二儿子都在加拿大毕业……她丈夫做成了哪几宗生意……用非常自得而悲怆的声音,理发师唯唯喏喏,一边赞她生得年轻。我在她身后听得几乎落下泪来,她丈夫、儿子都各有各忙,于是她要说话,竟跑到剃头店来找对象。
  老妈没有灵魂,但不见得她就不懂寂寞。她娘家现在没落,老舅舅、老阿姨不外是想她的钱,她的工作岗位叫妻子,入息不错、衣着随意、办公时间不规则,但她也寂寞。
  〃你可以陪陪母亲。〃宁馨儿停了琴声。
  〃不是这么容易解决的,叫你奶奶的小女孩陪你,你就不寂寞了吗?〃
  她不出声。
  我仍将那张本票递过去,〃我不能接受,为了这笔钱,我不能与你平起平坐,划不来。〃
  宁馨儿诧异,一双冷晶晶的美目向我看来,像是洞悉我我的心事。
  我别转了头。
  她轻轻的说:〃别忘了,有人叫我曼陀罗。〃
  我轻笑重复,〃但女人都是曼陀罗。〃
  〃看样子咱们又多了一项罪名。〃她微笑。
  〃你寂寞吗?〃
  〃为何追究?〃她合上琴盖,〃是不是要告诉我,你打算为我解除寂寞?〃眼神中有一丝嘲弄。
  我悻悻的说:〃何必小觑我?〃
  她不言语。
  我原想索性撒赖,加上一句:设试过别下定论,太武断了。终于没出口,幽默与下流,就那么一线之隔。在她面前,我无论如何得留个好印象。
  〃阿琅要见你呢。〃她站起来。
  〃我也刚要见她。〃
  琅站在门口,双手叠在胸前,美丽的脸上写着〃我早知你们不会放过我〃。
  我问:〃你见到你的大块头了?〃
  〃见到了。〃
  〃他现在怎么样?愿意用一百头牛加锦缎千匹来买你回乡?〃我嘲弄的问,一边用手摸着脖子上的伤痕。
  琅睁大了眼睛望着我:〃小人、小器。〃
  我冷笑,〃你要是试过尼泊尔刀板面的滋味,你就会说:大人、大量。〃
  宁馨儿在一边笑出来,摇头。
  我说下去,〃大块头为你痛哭流涕,很应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我没有空,《婀娜》杂志订下我的期,下星期往纽约去做展览。〃
  〃你要走天桥了?〃
  〃正是。〃
  〃恭喜恭喜,〃我皮笑肉不笑,心中很替大块头不值。
  我说:〃你现在是脱胎换骨,从头开始,但是也得对敏敏哲特儿有个交代才是呀。〃
  〃要你急什么?〃琅老大的白眼投将过来。
  〃我是为你好,〃我唉声叹气,〃他是个粗人,说不定几时浊气上涌,可就上演《六国大封相》,许多碎尸案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发生的。〃
  宁馨儿没有理我的碎嘴巴,她走到露台,一心一意的喂起金鱼来。
  太阳晒在她的头发上,扬起一层金边,薄薄的白衬衫照成半透明,背着光来看,她还正年轻着,然而此刻与她作伴的,只有一堆堆的钞票。
  她的内心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呢。〃……〃琅推了我一把,〃……
  〃什么?〃我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婀娜希望你也跟着到纽约去一趟。〃琅说。
  〃我不去,〃我心不在焉,〃婀娜经费不足,老要我贴机票贴酒店,我何必劳这个神。〃
  〃好没义气。〃
  〃你又不是没有抹脖子的朋友,〃我说,〃那么大一个敏敏哲特儿尚不够,〃
  琅转过身子去,过后问:〃婀娜与你,不是男女朋友?〃
  我都懒得答,〃下星期我母亲筹备的一个慈善餐舞会要开幕,这一次说不定她会串演哪吒,以正视听,我还得赶了去替她拍造型照——咦,太太团对封神榜上的人物太感兴趣了。〃
  〃你是肯定不去了吗?〃
  〃不去。〃我摇着头。
  宁馨儿自鱼缸边转过头来,〃你们去纽约?〃
  〃是,〃琅说,〃顺便见见二哥。〃
  宁馨儿沉吟,微笑:〃我也要见见他,还没谢他送的曼陀罗呢。〃
  琅说:〃你知道二哥哥,他神经病——〃忽然煞住了嘴。
  宁馨儿深深看了琅一眼,说道:〃阿琅,阿琅。〃
  〃是。〃琅低下了头。
  这里边又有什么故事?
  宁馨儿说:〃那么我也走一趟好了,反正纽约那边有事待办,顺便也捧你的场,阿琅。〃
  〃啊,太好了,〃阿琅禁不住拍起掌来,〃如果你答应捧场,我们就不愁没出路了。〃
  宁抿住嘴矜特地笑,〃你以为我法术无边,谙七十二变?〃
  我反悔得吐血——谁会知道奇峰突出、波诡云谲呢?这
  件事本来根本没有宁馨儿的份,现在她倒要到纽约去了……
  我脱口而出,〃你们都去了,我一个人留在城里干什么?〃
  宁馨儿忽然一反常态,笑嘻嘻地俏皮地问:〃咦,你不是要替哪吒拍造型照的吗?〃
  我顿时啼笑皆非,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呵,这个聪明慧黠的女人,在她面前耍把戏真得小心翼翼,否则吃不消兜着走。
  我去跟婀娜说项。
  我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组队往纽约也不跟我说一声。〃
  〃乔穆你少装蒜,〃婀挪劈头骂过来,〃你自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就别拿我来做幌子,求你去不去,现在敬酒不吃吃罚酒,告诉你,纽约市不是我婀娜的,你去不去不干我的事。〃
  〃你只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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