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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正月-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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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钱。他要招收那些老实巴脚的人,这些人除了做庄稼,别无他长;而这些人在农村是大量的。招收他们,一来可以使其手头不再紧巴,二来他们会拼着命干活的。
    可是,出乎王才意料的是,招收的消息一传开,人人都在议论.来找他入股做工的却寥寥元几!他百思不解这是什么缘故。让儿女出外打听了,原来,有的人担心这加工厂能不能搞长?更多的人则是怀疑起他的做法了:
    “王才这不是要当资本家了吗?”
    “国家允许他这样发财吗?”
    “韩玄子家的人肯去吗?”
    听到这些疑问,王才的心里也着实捏了一把汗,他是没根没基的一个人,县上没有靠山,公社没有熟人,凭的只是自己的一颗脑袋和自己的一双手。是不是会发生什么危险呢?他开始留神起报纸上的文章,每一篇报道翻来覆去地读。他心里踏实了。
    村里人没几个人股,他就找他的亲戚。当各种酥糖生产出来,远近十多里内的小贩都来购买,村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在说:吓,吃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到了腊月,正是冬闲时期,能跑动做生意的人都黑白不沾家了,无事可做的却老觉得天长日久。王才就动手扩大了作坊,还想多招人手,因为年关将近,正是酥糖大量销售时机,人若误时,时不再来啊!
    今天早上,他在水磨上磨麦,磨坊里挤满了人,都在议论着公房的事。原来,紧挨王才家,早先是生产队的四间公房,土地承包之后,这房子就一直空闲。现在传闻说,队干部研究决定,要将这房子卖掉,然后把钱分给社员。公房前面就是大场,大场外便是直通镇街的大道。队干部初步商定,谁若买了房子,又不想在原地居住,可以允许拆迁,然后在后塬上公路边为其重丈量四问房基,而将原房基作为耕地对换。四间房估价一千
    三百元。这是宗很便宜的事,好多人家都跃跃欲试,但是钱必须一手交清,谁家又能一下子拿得出呢?
    王才得了这消息,心下便想:这公房正挨着我家,买过来扩大作坊,明年买置烘烤机不就有地方安装了吗?但他担心的事情很多:别人要买怎么办?一家买不起几家联合买怎么办?数来数去,能一下子掏出这么多钱的,怕只有韩玄子家了。韩玄子家房子多,也许不会买,但必须先探探他的口气,何况他是镇上的头面人物,生产队长还是他的侄儿呢。
    王才没等第二担麦子磨完,就顶着一头面粉,匆匆到了韩玄子家。一进门,见二贝娘正在照壁前拾掇跌落下来的碎瓦片,便眼睛又眯眯地笑起来了,说:
    “婶子真是勤快,这么大年纪了,儿女媳妇都挣钱,还用得着你这般忙活呀!”
    二贝娘见是王才,先是一愣,接着就啉地笑了,说:
    “你是从面瓮里才出来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边说边解下腰中的围裙,哔哩叭啦地帮他拍打了,接着说:
    “我有什么福可享!我们家里挣钱,月月国家给了定数的,四个人哪能顶住你一个人!真要有钱,也不至于让照壁破成这样,没有白灰嘛!”
    王才说:
    “那你怎么不吭一声,我那儿有白灰。韩伯不在吗?’,
    “一早出去了。”
    “那我现在给你背白灰去!”
    二贝娘忙拉住了,说:
    “急啥,急啥,真要有灰,让二贝回来去取就是了,还能再让你跑!找你韩伯有什么事吗?你可是无事不登门哟!’’
    “没什么事,和我伯来坐坐。”
    王才被让坐在上屋,二贝娘又架起了炭火,要去拿烟,王才说带着,自个先抽起来。他是没有特别的嗜好的,酒不喝,茶不喝,认定那是有闲的人享受的,他陪不起功夫。烟也并不上瘾,只是出门跑外,人情应酬,男子汉不抽一支两支,一双手便不好安排。二贝娘问起食品加工厂一天能赚多少钱,信用社里已经存了多少?王才自然全打哈哈,二贝娘就说一通:越有越吝,越吝越有;我又不向你借,何必恐慌。两个人就都笑了。
    王才说:
    “婶子说的!世上什么都好办,就是钱难挣;你也想想,你们家四个人挣钱,能落几个呢?”
    二贝娘说:
    “能落几个?空空j我家比不得你家呀,你韩伯好客,三朋四友多,哪一天家里不来人,来人哪一个不喝不吃,好东好西的全是让外人吃了!”
    这一点,正是王才可望而不可及的。他是多么盼望天天有人到他家去,尤其是那些出人头地的角色。当下心里酸酸的,口上说:
    “韩伯威望高啊,咱这镇上,像韩伯这号人能有几个呢!我常对外人说,古有四皓,今有韩伯。你们这一家是了不得的人物,出了记者,出了教师,大女子嫁的又是工人,小女又上学,将来少不得又是国家的人,书香门第啊!哪像我们家,大小识不了几个字,就是能挣得吃喝,也吃喝得不香不甜呢。”
    正说得热闹,韩玄子回来了。王才从椅子上跳起来问候,双双坐在火盆旁边了。韩玄子喊老伴:“怎么没把烟拿出来!”王才忙掏出怀中的烟给韩玄子递上,韩玄子看时,竟是省内最好的“金丝猴”牌,心里叫道:这小个子果然有钱,能抽五角三分的烟了。老伴从柜子里取出烟来,却是二角九分的“大雁塔”牌,韩玄子便说:
    “那烟怎么拿得出手,咱那‘牡丹’烟呢?”
    “什么‘牡丹’烟?”老伴不识字,其实家里并没有这种高级香烟。
    “没有了?”韩玄子说,就喊小女儿,“去,合作社买几包去,你王才哥轻易也不到咱家来的。”顺手掏出一张“大团结”,让小女飞也似地跑合作社去了。
    王才明白韩玄子这是在给自己拿排场,但心里倒滋生一种受宠的味道:韩玄子对谁会如此大方呢?韩玄子却劈头问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甚大事。”王才说,“你老年纪大,见识广,虽说退休在家,不是社长队长的,可你老德高望重,我们这些猴猴子,办些事还少不得要请教你呢。不知是不是实,我逮到风声,说是队上的那四问公房要处理?”
    韩玄子心里一惊:这消息他怎么知道?处理公房一事,是前三天他和队长商量的,也征得大队、公社同意,但如何处理,方案还没有最后确定,这王才却一切都知道了!
    “你听谁说的?”韩玄子作出刚刚知道这事的样子,倒问起了王才:
    “水磨坊里的人都在说了。”
    “都怎么说的?”韩玄子并不接王才的话,他已经明白王才到他家来的目的了。
    王才说:
    “说什么话的都有。有的说这房早该处理,要是再不住人,过几年就要塌了。有的说就是价钱太高,谁一下子能拿一千三百元?依我看,最有能力来买这房的,怕还是你老了。”
    没想王才竟又来了这一下,韩玄子看着那个小鼻小眼的小脑袋.心里骂道:好个厉害角角,自己想买,偏不露头,来探我的口气哩!便说:
    “要说买吗,我确实也想买。可这怕不是我想买就能买的事。房子是集体的,全队人人有份。我想,想买的人一定不少,该谁买,不该谁买,这话谁也不敢说死,到时候得开社员会,像咱分地分树那样,要抓纸蛋儿了,你说呢?”
    王才说:
    “你老这话是对的。可我思想,咱这村上,还没有无房的人家,若买了,一家人就得分两处住。要买了拆了重新盖,这房是半薪旧的,新盖时木料已定,扩大也不行,想小也不能,一颠一倒.还得贴二千元吧,这就是说,一千三百元买了个房基,这样一来,怕又使好多人不敢上手了。抓纸蛋儿,是最公平的。
    我来讨讨你老的主意,纸蛋儿要是被我抓了,我就把我原来的院墙搬倒,两处合一个院子,你看使得使不得?”
    韩玄子在巩德胜店中喝的酒,这阵完全清醒了。听了王才的话,他哈哈笑起来,直笑得王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末了,戛然而止,叫道:
    “如果你能抓上,那当然好呀!你不是要扩大你的工厂吗,这是再好不过的事,这就看你的手气了!”
    说到这里,韩玄子压低了声音,似乎是极关心的样子问道:
    “王才,伯有一件事要问你,我怎么在公社听到风声,说你把土地转租给别人了,可有这事?”
    王才正在心里捉摸韩玄子关于房子的话,冷丁听到转地的事,当下脸唰地红了,说道:
    “公社里有风声?韩伯,公社里是怎么说的?”
    “喝茶,喝茶。”韩玄子却殷勤地执壶倒茶。他喝茶一贯是半缸茶叶半缸水的,黑红的水汁儿,王才喝一口就涩苦得难咽,韩玄子却喝得有滋有味:“要是别人,我才懒得管这些事哩,现在是农村自由了,可国家有政策,法院有刑法,犯哪一条关咱什么屁事!可活该咱是一个村的,你又是我眼看着长大的,我能不管吗?你给伯实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才就把转让三亩地给光头狗剩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他现在,并没有了刚才来时的得意和讨问公房时的精明,口口声声央求韩玄子,问这是不是犯了律条?
    “你真是胆大呀!”韩玄子说,“你想想,地这么一让,这成了什么性质了?国家把土地分给个人,这政策多好,你王才不是全托了这政策的福吗?你怎么就敢把地转租给他人?王才呀,人心要有底,不能蛇有口,就要吞了象啊!”
    王才说:
    ”好韩伯,我也是年轻人经的事少,我听说河南那边有这样的先例,一想到自己人手不够,狗剩又不会干别的,就转让给他了。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那就看你了。”韩玄子说。
    “我听你的.韩伯。”王才说,“那地我不转让狗剩了,公社那里。还要你老说说话,让一场事就了了。”
    韩玄子说:
    “我算什么人物,人家公社的人会听我的?”
    王才说:
    “你老伸个指头也比我腰粗的,这事你一定在心,替我消了这场灾祸。”
    小女儿去买“牡丹”烟,一去竞再没回来。二贝和白银却进了门,在院子里听见上屋有说话声,便钻进厨房来,问娘说:
    “公社大院的那些食客又来了吗?”
    娘说:
    “胡说些什么?人家谁稀罕吃一口饭!怎么这般快就回来了?”
    白银说:
    “叶子请了许多帮工的,哪儿用得着我们呀!”
    娘已经在锅里烙好一张大饼,二贝伸手就拧下一大片,塞在口里吃,白银不是亲生的,又分房另住,没有勇气去吃。娘嗔怒地说:
    “你那老虎嘴,一个饼经得起两下拧吗?把你分出去了,顿顿都在我这儿打主意,剩下你们的,两口子吃顿好的;门倒关得严严的在炕上吃!”
    白银已经进了她的厦子房,说是脚疼,又换了那双拖鞋。二贝一边吃着,一边冲着娘笑,说:
    “谁叫我是你的儿呢?天下老,爱的小,你就疼你小儿子嘛!”
    说罢拿了饼走进厦房,再出来,手里却是空的,在上屋窗下听了一会儿,又走进厨房来。娘就说:
    “看看,我说拧那么大一片,原来又牵挂媳妇了,真不要脸!”
    二贝说:
    “屋里不是公社人,是王才?”
    “嗯,”娘说,“来了老半天了。”
    “找我爹说什么了?”
    “谁知道,我逮了几句,是你爹训斥王才不该转让土地腊月·正月 / 贾平凹




 
    整整四天里,韩玄子家忙得不亦乐乎。二贝修整了照壁,给屋舍扫灰尘,给墙壁刷白灰;垒花台的碎砖乱石,补鸡棚的窟窿裂缝,里里外外,真像个过年的样子。娘又把一切过年的、“送路”待客的东西一一该过秤的过秤了,该斗量的斗量了。韩玄子就拿了算盘,一宗一宗拨珠儿合计:米三斗四升;面六斗二升:黄豆一斗交给了后街樊癞子去做豆腐,一斤做斤半,一斗四十斤,是六十斤豆腐;大肉五十斤、一个猪头、四个肘子;
    肠子、肚子、心肺、肝子各五件;菜油十斤;豆油六斤;荤油要炼,割了花板油块十斤;稠酒一坛;醪糟一罐;红白萝卜二百六十斤;白菜八十斤;洋葱一百二十斤。韩玄子拨完算盘,皱着眉头说: 
    “怕不宽裕哩!还没计算小零碎,花生米、虾皮、粉丝、糖果、瓜子,全还没有买下,还有烟酒,买劣等的吧,不行,买好一点的,又是百十来元。罢罢罢,头磕了也不在乎一拜,要办咱就办个漂亮!现在唯一操心的是柴禾,集市上我去问了,劈柴是三元二一百斤,湿梢子也是二元三四一担,要买,就得买十四五担。还要买炭,一元钱十二斤,还不需二百斤炭吗?”
    韩玄子一愁,二贝娘就愁得几乎要上吊,当天中午牙就疼起来,韩玄子骂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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