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依依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风泪眼 作者:从维熙-第1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天夜里闯进老郑屋里去的,他是为俺挨整。偏偏就在那几天,天冷得吐口唾沫就成冰,
俺不是不会偷——俺在矿山给你弄过鸡鸭啥的;俺也不是不会扛,农场仓库的稻谷麻包,
俺能扛起来就走。俺和老郑相处这段日子确实觉着他这个黑脸汉子,还是个男人,俺不
愿给他黑脸蛋子上抹白,所以俺规规矩矩地跟他过日子。可是……可是……就在那几天,
俺当小狗儿一样拉扯着的黑丫头,断奶断炊,吃了俺给她煮的苣荬菜汤,就伸腿瞪眼!”
    索泓一眼圈突然湿了:“翠翠……”
    “把眼泪擦了,你听俺说下去。”李翠翠掏出她的一块沾满污渍的手绢,扔给索泓
一,“要不,整老郑的会,不知要开到猴年马月,俺抱着黑丫僵直的身子闯进了他们的
会议室。把黑丫往杨绪桌前一放,大声喊道:‘开吧!再开下去俺马上去跳井!告诉你,
俺是祖宗三代正经八百的贫农,你家里能开粮店了,却饿死俺这黑丫头,这个是啥问
题?’老郑的会不但让我给搅了,事儿还惊动了总场,总场下来人,把杨绪这老小子一
下降到了我们老郑的爵位上,杨政委变成了杨科长!真开心!真解气!”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索泓一激动地问。
    “俺往哪儿走?俺在这儿待定了,俺和老郑要跟那两口子干到底!俺这是去原地政
府补办一个同意结婚手续。”李翠翠说。
    “何必呢!”索泓一诧异地说,“你们早就是夫妻了!”
    “老郑这个人丁是丁,卯是卯。虽说补盖那个公章没啥意思了,他还是坚持要俺跑
一趟,这就永远封住那个娘儿们的嘴了。”李翠翠说,“再说俺从当盲流离开兰考,已
经两年多了,老家还有俺的叔叔、婶子,看看他们是活着,还是也逃了荒了!”
    “噢!”
    “俺回去还想给俺早死的奶奶和俺饿死的爷爷上上坟。”她的眉梢弯垂下去,样子
显得非常忧伤。
    “你爸爸、妈妈呢?”
    “俺没有爹、妈。据奶奶告诉俺,是爷爷清早背着粪箕子去拾粪,在二郎庙后头把
俺给捡回来的,爷爷奶奶就是俺的爹。妈。”李翠翠话音哆嗦着。
    “你没有告诉过我这些事儿!”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哩!也许就是因为俺没受过亲爹亲妈的疼爱,俺从小就懂得刚
强。”眼泪在她眼皮里打了打滚,顺着脸腮淌了下来,“爷爷、奶奶都很疼俺,特别是
俺奶奶在世的时候,给俺讲过一个‘雁娘织布’的传说,俺一直记得很清楚。据说,古
时候兰考县就是一块兔子不拉屎的荒凉地方,有一年冬天,一个去树棵子里砍柴的穷后
生,砍柴回来走在半路上,忽然发现了雪地上躺着一只冻死的芦花雁。这个后生心眼善
良,便解开棉袄把这只大雁揣在心窝悟着。当他睡到半夜时,觉得身子旁边有什么东西
在蹭他,点灯一看,被窝里躺着一个漂亮的大闺女。长话短说吧,他俩很快成了家。有
一天穷后生对他媳妇说:‘天底下要是有人能治穷就好了!’媳妇说,‘俺治不了天下
的穷,能治咱家的穷!我能织布,你摆布摊,咋样?’穷后生笑笑说,‘俺买不起织布
的校机,布咋个织法儿?’媳妇答道:‘这你就甭管了,俺只求你在俺晚上织布时,你
不能偷偷地看俺。’打这往后,这穷后生真地摆开了布摊,雁娘织出的布非常好看,布
丝里带着古铜色的花纹!这些布很快就被买光了,这穷后生家境当真好了起来。有一天,
这后生终于耐不住好奇,在雁娘织布的时候隔着门缝偷偷往里看了一眼,立刻惊吓得说
不出话来。原来,雁娘是只大雁变的,她正在拔着一根根带血的羽毛,用这些羽毛,编
织着一块块的布。她的羽毛已然快拨光了,枯瘦的身子上到处是斑斑点点的伤痕。这后
生闯进屋去,心疼地说:‘你快把羽毛安到身上去,俺甘愿受穷了!’雁娘说:‘拔下
来的羽毛就像泼出去的水,是插不上去了!’后生埋怨她说:‘你为啥这么干?’雁娘
回答说:‘没有你,俺早就冻死在雪地上了’……”
    “别说了,我不愿意听这些。”索泓一说,“你给我那个窝头几块鬼子姜的回报,
已经太多了!”
    “可俺总觉着不够。”李翠翠用索泓一擦过眼泪的那条手绢,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痕,
“对你回报得太少,对老郑回报得也不多。你那窝头解了俺的饥,老郑把俺收留下来,
结束了俺的盲流生活,可惜俺不是那只芦花雁,不能拔净俺浑身的翎毛,为你编一把挡
风挡雨的伞,为老郑编一双穿不烂的鞋。俺只是个乡下丫头;不,不是丫头了,是个死
了丫头的娘——一个没任何能耐的乡下女人。”
    索泓一刚想安慰她几句,大堤上传来了郑昆山的喊话声:
    “喂!渡船过来了——”
    李翠翠蓦地站起身,掂了掂肩上的印花小包袱说:“俺那口子喊俺了!俺要走了!”
    “什么时候回来?”
    李翠翠夹着眼皮,咬着下嘴唇想了想:“俺希望这是和你最后一次见面!”
    “这是为什么?”索泓一怔了。
    “铁丝笼里只能圈家雀子,你不该赖在这儿自轻自贱。”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索泓
一一眼,挑开苇帘,向大堤上快步而去。
    索泓一很想跑上大堤,用目光送李翠翠一程,他看见郑昆山站在渡口,只好拐弯跑
到附近一个高土岗上,手扶着一棵老榆树树干,向那飘飘摇摇的小船眺望。
    李翠翠站在船尾,连连向郑昆山叮咛着:
    “黑丫她爹,心放宽点,俺不几天就回来!”
    “黑丫她爹,那点土粮食你先用水淘淘,再去磨磨,省得牙碜!”
    “黑丫她爹,去给黑丫的坟头多培点土,苇塘里有专扒死人吃的野狐狸!”
    “里丫他爹……”
    黑丫早就死了,她为什么总喊“黑丫她爹”,而不喊他老郑呢?索泓一从她这几句
叮咛中终干悟到,郑昆山和她的生命已经溶合在一起了。衔接他们之间的彩带不仅仅是
饥荒,也不仅仅是苦难,更为重要的是这个黑脸汉子的一身铁骨,以及他身上闪烁出来
的坚韧和不屈。风顺着宽阔的河面吹过来,索泓一那只风泪眼,叭哒叭哒地滚落下泪滴;
他的那只好眼也好像受了那只坏眼的感染,大滴滴的眼泪滚了下来。透过蒙蒙泪光,他
眺望着李翠翠的背影遐想,她应当是属干一个真正男子汉的,而郑昆山在这一点上受之
无愧。
    小船飘远了,飘远了……
    索泓一用袖口抹掉泪花,再也看不见那条船。只见大河东流,碧波闪闪……
    “他娘的,撑船的是喝醉酒了吧!”士兵褚大个子手搭凉棚,向河对岸望着。
    “班长,先吃干粮吧!”索泓一从兜里掏出了红薯面蒸的窝窝头,啃着嚼着。
    士兵也感到饿了,他拿出玉米面蒸的黄窝窝头,看着索泓一狼吞虎咽的样子,扔给
他一个黄的说:“换个红的吧!”
    “谢谢班长!”索泓一把一个红窝窝头扔过去,“这个交换你可吃亏!红薯面的可
不抗饿!”
    “尝尝新鲜。”
    “你心眼真好!”
    士兵回头看看,见河坡上静无一人,低声说:“俺挨过饿,知道饥饿是啥滋味。俺
知道入伍吃粮多,就坚决要求参了军。”
    “想家吗?”索泓一问道。
    “这年头粮食就是亲爹娘,吃饱肚子就不想家了。说实话吧,俺那儿也和俺那老乡
的家——兰考差不多,饿死——”士兵突然警觉地把后半截话贴在唇尖上,没让它滚出
嘴唇。
    索泓一并不想追问这些,他只关心对岸那条船。对这个渡口,他十分熟悉,如果这
岸的过河人,不挑着嗓子喊那摆渡人,那只船就会永远地横在河边。道理非常简单:这
边是劳改农场,那边是自由世界,平日过往的行人就很少,值此秋忙时节,说不定那摆
渡人为儿子娶媳妇去脱坯盖房子呢!不过,这正投合了索泓一的心意,他想多看看这芦
花荡,也许将来他再也难以看到这么多的芦苇,这么清澈的大河了呢!不,就连这士兵
也可能是最后一面,因为生活迫使他不得不另作选择……
    士兵无聊地用窝头渣儿,挑逗着河边的小鱼,他每撒下一把渣渣,就看见一群白条
子鱼喋水吐泡,那嫩红的嘴圈一张一合,争抢地吞噬着士兵的赏赐。索泓一看见大河的
边边上,飘着一条半死不活的鱼,它至少有半斤重。看样子它是网下逃生的,很可能在
它钻网时,被鱼网刮掉了一些鳞片,因而它的躯体上斑剥地露出鳞片下的肌肉。它在求
生,身子不断地蠕动,尾巴不断地拨水,硬是游动不起来了。索泓一折了根苇棍儿,帮
它拨正了身子,想叫这条鱼顺水游动几下,潜入属于它的世界;可是他白费了心思,只
要那苇棍子一离开它,它身子又翻转过来。索泓一突然感到,这条鱼很可能就是自己的
影子,李翠翠几次催促他离开这儿,他硬是不愿意离开这块苦难的土地。他等待再等待,
可是等待到了什么呢?他最后才下决心,当一条钻网的鱼……
    干芦苇被马车拉光了,他看守芦苇的活儿也随之宣告结束。这天,他谢绝了马车夫
拉他回场的好意,从河边折断了一根小柳树,剃掉树干上的枝枝杈杈,一头挑起行李,
一头挑着锅碗瓢勺,返回离开了近半年的农场。这些日子他用铅笔画了几十张风景画,
画大河飞雪,画长天落雁,画旭日东升,画渔船夜泊。大自然以其无穷尽的魅力,还原
着人的各种知能。这次他肩挑行囊杂什回场,有意用长途跋涉对自己的体力进行一次认
真的考核——他不想再用板刷干涂涂抹抹的工作了,他想到大田去干重活,以汗水慰藉
自己,以摘掉“幸运儿”这顶带着花环的桂冠。
    走走停停,几十里路他几乎走了整整一天。但无论如何,他是个意志上的胜利者,
匆匆走过了家属区以后,离他住的那排宿舍已经不远了。在他路过李翠翠刨过的那块红
薯地时,他再次把肩上那根滚圆的“扁担”放下肩来,一边歇脚,一边缅怀发生在严冬
的往事。那时,这片地覆盖着一层白茫茫的初雪,李翠翠背上背着那条“小狗儿”,腰
里挂系着绳儿,绳儿捆着那口当向导的瘦猪。此时已是盛夏时节,大地虽然更换了颜色,
但那个令人心灵震颤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他坐在柳木棍子上,顺着一行行土城望着,
土埂上新栽种的一茬红薯秧,已舒展开绿色的叶蔓,在目光所及的绿色尽头,隆起一个
圆鼓鼓的土丘,他立刻联想到,那一定是“小狗儿”的坟。
    他先是站起身来,而后毅然迈步沿着土垅向这个土“馒头”走来。他和那回土丘里
的小东西沾亲吗?不沾;带故吗?不带!可是索泓一硬是收不住自己的双脚,蹒蹒跚跚
向那土疙瘩走了过来。走近了一点,他才看见坟尖上还插着一根安魂的白幡,由于风吹
雨淋,白幡的杆杆已经倾斜,白幡上的纸已经七零八落。索泓一暗自判断:这安魂幡或
许是李翠翠回故里探亲前亲手插上的,不,也许是郑昆山在清明节时来扫墓插上的;不
管是她的爹还是她的娘插上的,那随风飞舞的纸片都像一把把利刃,在剜割他的心。他
几乎丧失了走到这坟墓前的勇气,几次停步,又几次迈步,这个小小土丘像磁石吸铁一
样把他给吸了过来。
    当他屏气走到土丘前时,一件使他意想不到的场面突然闯进他的眼帘。土坟的背后,
一个头戴着破沿草帽的人,在一把把地拔着坟坡上的杂草。尽管草帽遮住了拔草人的脸,
索泓一还是从那干瘦矮小的身躯上迅速地辨认出来:这人是郑昆山。索泓一第一个闪电
般的意念,就是转身走开,匆匆离开这儿,闪到绿苇丛中去;但是另一个念头马上征服
了第一个意念,为什么要躲避他呢,他不也是在承受着他的不幸吗?当然,他像拿破仑
一样检阅劳教队的队列时,职业给了他以权威的荣耀,但是此时当他萎缩着身腰,在这
儿拔着坟坡上的青草时,他变成了一个和自己生命价值近似的人。也许在这个人世间,
从来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幸福和绝对的不幸,一场雷暴滚过天际,无论是高山大峒,还是
参天大树,都要和小草一样接受暴风雨的洗礼;也许由于它们比小草身高,承受巨风摇
撼所能产生的不幸,比小草还要大得多呢?!
    索泓一满怀同情地望着他。他并没发现索泓一的存在,只是默然地拔着,拔着,绿
草的草汁染黑了他那双手;间或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像风箱吐出箱内封闭许久的幽门之
气似的。此时他想起了什么呢?想起了杨绪主持的批斗会?抑或是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