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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事君-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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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影里,皇上慢慢地回过头,睁开眼睛。

两人对视了片刻。

皇帝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眼睛慢慢地转了回去,喃喃地道:“元琛,你从小就是个心高气傲的孩子。朕从前那样打了你一顿,你到现在还生朕的气,朕知道。朕之所以赐婚你和沈家丫头,也是觉得她能配的上的你。你若真不想要,朕也不勉强你。你不肯再叫朕父皇,朕也不怪你。只是这趟,你既然回了,先去看看你母妃和外公的寝墓吧。看过了再走也不迟。朕不方便出宫,已经好些年没去了。”

皇帝说完,疲倦地挥了挥手,转过身,再次闭上了眼睛。

段元琛默立片刻,转身缓缓地走了出去。

徐令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忙命六福领段元琛去安置,轻声道:“殿下,荣妃娘娘从前的地方一直空着。殿下可过去暂时歇息。”

……

段元琛往生母荣妃生前住的明藻宫去。随行的六福告诉他,双鱼这些时日都被皇帝留在宫中,就住秀安宫里。

段元琛微微停了停脚步,扭脸看向秀安宫的方向。

月华如水而下,远处的那片琉璃瓦背泛出淋淋的一层糖霜白光。

……

十年前因为忤逆了皇帝而被驱逐出京的那位七皇子于昨夜回了京城!

第二天,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早朝的时候,皇帝的精神显得格外的好,大臣和列位的太子以及皇子们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龙椅上的天子发出过如此有中气的声音了。

文武百官其实无心早朝,每个人都仔细观察着皇帝的神色,想从他的口里听到些什么。

但皇帝没提半句关于七皇子的话。下朝后便撇下众人走了。

杨纹和高德东先离开的,继而是皇子们,太子第一个走。

等他们都走了,剩下的大臣们还不肯离开,纷纷三五一堆地凑在一起,低声议论今早刚刚得知的这个犹如一声惊雷般的消息。

太子的脸色,看着不大好啊,礼部的一个官员凑到刘伯玉的耳畔,低低地咬了一句耳朵。

……

段元琛忽然就这样回到了京城,毫无征兆。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双鱼还是有些难以相信。心里又难免猜测起来,他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皇帝这几天心情很是不错。每天下朝后,徐令都会将她叫过去陪驾。

这天也是如此。

午后的明媚秋阳从窗里洒了进来,投下几道凤尾森森的影子。

皇帝午后睡醒,漱口净面后坐了下去,双鱼站在侧旁,捉住一边衣袖,细细地磨着一方龙尾歙砚,看着砚台里的墨色随着自己的动作慢慢地变幻出宛若朝气云霞的晕纹。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偶尔只闻皇帝叠合折子时发出的轻微的“啪”的一声。

“皇上,七殿下来了。”

一个小太监忽然躬身进来,轻声说道。

让他进来,皇帝说道,没有停下手里的笔。

双鱼心跳忽然微微有点加快。听到走廊上传来一阵似曾相识的脚步声,慢慢地抬起眼睛。

门旁那扇御风的雕龙髹金屏风后,一个青色的人影微微晃了晃,接着,段元琛就转过屏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第26章

两人四目相对。

仿佛没有想到突然会在这里见到她,段元琛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双鱼轻轻垂下眼眸,朝他行了个礼,便自动地退出了御书房。

这是一向的规矩。每次有大臣或者皇子被召至这里,除了徐令或可留外,双鱼与其余宫人会避退。

她从他侧旁走过。

“回来了?”皇帝问了声。

“是。”段元琛转向皇帝,叩道。

他前几日去了筑于皇城百里外的皇陵。

“臣……”

皇帝将笔搁在了架上,摆了摆手,立刻打断了他。

“朕知道你想回庭州。朕前两天刚收到你舅父的信报,那边现在很太平,你回去了也无用场。等哪天突厥人不老实了,你想回,朕不会拦你。现下你既然回来了,安心再留些时日……”

皇帝沉吟了下。

“你虽未成婚,但已成年,但若嫌住宫中多有不便,朕赐你宅第,你可自行立府出去。你和诸多皇兄弟们十年没见,兄弟情分难免生疏了,趁着这机会,也该叙叙兄弟之情了。还有诸位皇叔那里,也要走走。”

“皇上……”

“就这样吧。”

皇帝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目光慈和。

……

这晚皇帝有事,未打发人叫双鱼过去,秀安宫里时来了两个东宫的宫人。

“沈姑娘,太子妃有请。”宫人通传道。

双鱼微一踌躇,借口更衣入房,叫跟了自己进来的素梅去通知六福。随后才出了门,跟随宫人往东宫方向去。

路上她走的很慢,两个宫人不断催促。最后终于到了东宫,宫人带双鱼入了一间偏殿,让等在这里,便退了下去。

双鱼站在殿中,等了片刻,一阵脚步声近,抬眼望着,低垂帐幔被掀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

太子年近四旬。据说相貌更似没了的皇后,带了秀士风范。他的面色浮白,两颧泛红,加上显眼的眼袋,令他看起来苍老无神了不少。

他站在帐幔近旁,两道目光落在双鱼的身上。

双鱼迟疑了下,终于还是朝他跪了下去,行叩礼。

“你就是沈弼的女儿?”

太子慢慢地走到双鱼面前,开口道。

“是。”双鱼盯着停在自己面前的黄袍一角。

“起来吧。”太子道。拍了下手掌,就有宫女鱼贯依次走了出来,手里各捧着物件,有金器、珠宝,衣物,布匹,烛火映照之下,闪闪令人眼花缭乱。

宫女放下东西后,便退了出去。

太子望着双鱼,脸上露出一丝和气的淡淡笑容,道:“你进宫有些时候了,本宫忙于事务,一直没有召见。这些都是赏你的,你瞧瞧,喜不喜欢?”说着拿了一个通体翠绿的玉镯,竟然捉住双鱼的一只手,冰凉湿滑指尖抚过她手背,将玉镯往她腕上套。

双鱼猛地缩回手。

“我不过一罪臣之女,当不起太子如此重赏。方才我听东宫宫人说,太子妃要见我。太子妃若是无暇露面,臣女先行告退。”

双鱼后退了两步,随即转身离开。

“站住——”

太子的声音拖长,踱到了双鱼的面前,神色开始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沈双鱼,你的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太子?”

双鱼抬起眼:“臣女不明太子所指。”

太子盯着她,微微眯了眯眼,片刻后,脸色渐渐又变的和缓了起来,点了点头,道:“果然是沈弼的女儿,颇有乃父风范。当年你父亲虽因一时贪功使的朝廷十万大军覆没,但也非故意为之,情有可原。况且对本宫,也是有相救之恩的。这些年,本宫时常记起往事。每每想到,便不胜唏嘘。这些赏是你应得的。你谢赏便是了。”

双鱼袖下的双手紧紧捏成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丝毫不觉得疼。慢慢地抬起眼睛,直视着太子双目,唇边露出一丝冷笑。

“臣女先要谢过太子殿下的宽宏,竟还记得我父亲当年曾救过殿下。这种小事,原本也无需挂齿的,更何至于厚颜无耻到敢去领太子殿下的赏。有您这样的一句话,我父亲在天之灵有知,想必也会深感欣慰。死生定局,流云雾散,如此便够了。殿下无别事,臣女先告退。”

双鱼也不跪拜,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转身便往外去。

“沈双鱼!”

太子在她身后勃然大怒。

长久压抑在他心底已经团成了坟堆般的所有恐惧和不满此刻仿佛被什么给扒拉开了一个洞,朝天袒露出了洞口下已经霉烂生蛆的一块腐肉。

连一个女子,竟然也敢这样轻视于他的威严!

太子全身绷紧,双目阴沉。

“今日没有本宫许可,你以为你能走出这个东宫?”

他的嘴角带着狞笑,森然道。

“多年不见,太子威风依旧不减当年,叫愚弟很是心折啊!”

紧闭的殿门之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接着咣当一声,门被人从外一把推开。

段元琛站在殿门之外,跨了进来,径直到她身边,停下,目光扫了她浑身上下一眼,随即看向太子,唇角微微动了动,神情似笑非笑。

几个东宫宫人面带惶色,匆匆跟了进来,跪在地上叩头乞罪:太子殿下恕罪!奴婢们拦不住七殿下。

太子一怔,神色慢慢转缓,挥手让宫人退下,走了过来,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干涩着声道:“原来是七弟来了。知道七弟回京,前两天本宫派人请七弟过来叙旧,不想七弟不在。此刻既来了,便留下,我们兄弟叙叙旧。这个沈弼的女儿……”

他看向双鱼。

“本宫传她来,不过想赏赐于她。她却口出恶言羞辱本宫,胆大包天!”

段元琛笑了笑:“太子殿下当知道,我本也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身上流着父皇的血,谁会没有点气性?沈弼女儿不识好歹,怨不得太子殿下发怒。只是她从前与我算是有段故交,愚弟见不得她受委屈。太子殿下若执意要惩治,由愚弟代她受便是。”

太子眼角肌肉抽了一下,盯了段元琛片刻,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方才不过玩笑而已!本宫怎会对她施加什么惩治?”

段元琛朝太子微微躬身,转身道:“走罢!”叫的却是双鱼,说完便朝外而去。

双鱼随他出了东宫。素梅和六福就在外等着,神色有些焦急。见她出来,两人松了口气。

段元琛一路在前,默默无话,步伐有些大。双鱼须得迈开大步才能勉力跟上。

段元琛将她一直送到秀安宫外,方停下了脚步。

双鱼喘息略急,呼吸了几口气,等平了些,到他面前低声道谢。

段元琛望着她,皱了皱眉:“皇帝若执意留你在宫里,往后除了上书房,其余各宫无论是谁来传,你大可不必奉召。我料皇帝绝不会怪罪于你。”

双鱼低下头去,应了声是。

段元琛看她一眼。

秀安宫门前的灯笼光投了下来,她低眉敛目,只露一段额头,光洁而温柔。

“早些进去安歇了吧。”

段元琛的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了下来,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第27章

太子当晚据说害了热病,次日未列早朝,但退朝后,却在太傅杨纹的陪伴下到昭德殿求觐。

当时双鱼正随徐令在御书房伺候着。

皇帝应该已经知道了昨晚她被太子召去东宫的事。方才过来时,徐令说,皇上说了,往后别宫传召,沈姑娘一概不奉。但皇帝本人对此却未置一词,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只是神色有些阴沉。

太监躬身进来通传,皇帝眼皮都没抬一下,说了声“让他们进。”

双鱼知自己该退了,朝投来目光的徐令微微点头,出了御书房。出来时,遇到了正在等着的太子。他站之太傅杨纹边上,面皮青白,眼皮微微浮肿,仿佛魂不守舍在想什么,视线忽然撞到里面出来的双鱼,眼角抽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

杨纹目不斜视,听到皇帝传话出来便带着太子往里去,下拜后皇帝命起身,杨纹起,而太子不起。

皇帝道:“这是做什么?”

太子叩头道:“父皇,儿臣是来请罪的。”

皇帝淡淡道:“你又何罪之有?”

“沈弼之女入宫后,儿臣忆及当年沈弼曾救儿臣于乱军之中,一直想赏赐于她。昨夜便召她至东宫……儿臣有违父皇平日苦心教诲啊——”

皇帝沉着脸,没有作声。

“……沈弼之女来后,”太子继续道,“儿臣便赏她一早预备好的赐物。儿臣是出于感念其父相救之心,不想她不受。不受便罢,儿臣也不会如何,不想她还口出不敬,儿臣当时恰好饮过一些酒,一时酒意上来,与她在言语上起了些争执。儿臣只是图了一时口舌之快,怎会对她真的有所不利?不想七弟闯了进来要带走沈弼之女。儿臣当时叫她随七弟离了东宫。他二人走后,儿臣酒也醒了,越想越是后悔……”

太子复用力叩头,叩的砰砰有声,再次抬起来时,额头一块青红印记。

“苍天可鉴,儿臣召她,原本只是出于善意。只怪儿臣昨夜饮酒,胸襟亦不够大量,这才有了昨晚不快。父皇!儿臣虽不孝,德行亦微,只对父皇教诲向来铭记于心,不敢有片刻相忘。昨夜儿臣酒醒之后,后悔万分,唯恐父皇误会。误会了儿臣倒没什么,儿臣不想父皇因为儿臣气坏了身子,这才斗胆过来向父皇请罪,诚惶诚恐,跪求父皇降罪!”

皇帝望着太子,目光锐利。太子低头,不敢相对。

一旁杨纹也道:“皇上,太子所言,字字出于一片肺腑!恳请皇上勿信一面之辞!”

皇帝终于开口了,冷冷道:“谁的一面之辞?太傅,你的言下,倒是谁在朕面前进过一面之辞?”

杨纹一怔,忙颤巍巍地跪了下去:“老臣一时口误。老臣并无别的所指。请皇上恕罪!”

皇帝哼了声:“朕有数了。退下去吧。”

杨纹道:“皇上,老臣另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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