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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眸子、寒眸子、火眸子-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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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强笑着摇摇头,“……年年如此……哭什么……”
平阳眼泪一下落下来。
“……不用哭……过了这两个月就没事儿了……哪里用得着这时候就哭……”
平阳和侧室都不说话,只坐在他榻边暗自垂泪。
卫青也不再说,“……什么天气,晌午怎么昏沉沉的?”
“下雪……下了几天了,将军尚不知……”平阳强压住哽咽说。
“……哦……”卫青垂了眼帘,良久叹了口气,“屋里闷得厉害,打开窗子,略放一放……我想看看雪……”
侧室给他多盖了一床锦被,平阳把窗子打开。
湿漉漉的气息夹着零星的雪花飘进来,一入窗棂,遇着暖热,便化了……窗外一片素白,满天鹅毛雪,无声的落着……
卫青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轻轻咳了两声,勉强笑了,“什么大不了的病,哪里用捂得不透风……”
侧室看看平阳,平阳点点头,侧室才小声对卫青说,“将军,妾有一件事和将军说,将军不要气恼……”
“什么事?”卫青看着她。
“……伉儿弟兄来看将军……在门外站了一上午了……将军……妾说一句,他们毕竟是将军的亲骨肉,他们不争气,将军尽可责罚……然而,将军病了,他们来看,便是知错的……将军……将军已经多年不见他们……妾……”
卫青淡淡的蹙起眉头看着她,年轻的发妻如今两鬓也有了银丝,三十年了……不知自己还能在几天……
卫青垂了眼帘,许久不说话,屋里静得几乎可以听到落雪的声音……
“……让他们进来吧……”
侧室抬起头来,卫青勉强握着她的手,却再没有说话。
平阳听了他这句,心中一凉,眼前有些发花。他不是自觉得不行了吧……
……
苍池结了冰,枯黄的断藕残蓬折损在冰封的寒塘中。漫天大雪,厚厚的覆盖住冰面,落在蓬藕上,也落在池边黄叶落尽的柳丝上。
渐台风寒,刘彻裹着暖裘扶着廊柱呆呆的看雪,心里不知想得什么。
寒鸦叫断痴梦……
刘彻心里颤了一下,“……春陀……”
春公公已是两鬓霜白,腿脚早已不便,许多繁琐伺候的事也早交到年轻内监手里,只是刘彻独处时,仍只叫他陪在身边。
“老奴在。”
“三年前甘泉宫山林间生的九茎灵芝,朕喝着觉得果有登仙御风之感……今年竟又出九茎灵芝进到宫中来。”
“这正是陛下洪福,上苍贵降仙芝。”
刘彻点点头,“春陀……你奉朕的口谕出宫一趟……”
“……”春陀蹙紧眉头看着他。
“……奉车都尉前日朝散对朕说……大将军今冬光景……”刘彻遮掩着背过身去,“再过半个月,朕就要去行南巡狩,继而封禅泰山,恐怕还是要到入夏才能回来。朕……今年不知怎的,总有些惴惴不安……你去把九茎灵芝送过去,传朕的口谕给皇姐,只说……天赐仙芝,朕岂能独享,分与皇姐,同享天泽,以彰朕姐弟之情……”
“老奴尊旨。”春陀眼睛湿了。
……
伉儿几个进来,先给平阳见了礼。平阳心中难过得厉害,不敢听卫青一会儿的话,受了礼便转身出去,只留了侧室在屋里。
“父亲……”伉儿几个跪在他榻前。
“……”卫青睁开眼睛,看着他们,长长的叹了口气。
三个人都落下泪来。
“不必哭,爹有几句话,你们听着……”卫青摇摇头,“闭门思过,莫论人非,勤俭守拙,恭顺无争……要知道孝敬母亲……爹在与不在,也就放心了……”
“父亲……”
卫青只看着他们点点头,便合上眼睛,不再说话。
伉儿几个跪着叩了头,便不扰他休息,默默的退出去。
侧室坐在卫青榻边,看着他掉眼泪。
卫青很久才又睁开眼睛,看着她哭,拍拍她的手,指指窗子,他觉得冷了。
侧室忙过去合上窗户,又坐回他身边,“将军……”
卫青艰难的笑了,“我与你夫妻一场,回头想来三十年……人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只可惜,我本是个福薄命浅的人。我自知是委屈了你,也委屈了她……”
“将军不要这样说……”
“你先不要哭,你听我说。我若能在一天,便在一天。倘若有朝一日真是没了下文……”
“将军……”侧室哭着掩住他的口。
卫青握住她的手,声音轻而且有些飘忽,那气息的力度无法支持这几句话,“……我嘱咐你几句,你要记得……陪平阳公主就在这宅子里过,自有从人侍奉。我有家资与你二人,子女孝与不孝,是他们的事。若孝,便日常年节过来探望你们……若不孝,也不用指望他们,惹气伤神……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投靠子女,我反倒不放心……从来成器便是成器,不成器便是不成器……”卫青叹了口气,不再往下说。
侧室哽咽的说不出一句整话……掩面出去。
“怎么了?”平阳吓了一跳。
“姐姐……”
“……难道……”平阳摇着头,扶住她。她哭得说不出话,平阳只得舍了她,自己进去。
卫青听见有人进来便向屏风处看。
“……”平阳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头晕,扶着屏风缓缓神,才走过去,“将军……”
卫青扶住她,屏住一口气拽着榻沿坐起来,掀开被子。
平阳不知他要做什么,忙扶他。
卫青用力从榻上站起来,扶着平阳的肩膀,跪下去,声音已经喘得断续含糊,“……公主,天下人皆叫我一声将军……唯有公主叫我一声将军,使我承受不起……我有今日之贵,皆因公主的恩德……”
平阳眼泪洇湿衣袖,“卫青……若这样说,算来我与你……近四十年……”
“公主……我自知公主的恩德,只恐这一生,不能报偿……”
“卫青,你起来……”平阳用力扶起他,重新躺好……“你我之间,主仆、君臣、夫妻……此生我无憾……只是我长你十岁,合该是我先去了才好……”
“公主……”,卫青费力的拦住她的话,想继续说,可气力跟不上。他闭着眼睛,深深的喘息,很久才又开了口,“……我不过是公主的骑奴,本是无福无寿的人……公主识我倚马射雁之志,此知遇之恩,我此生难报……公主引荐我于陛下,得偿我之志,我此生亦无憾……我若去了……已嘱咐侧室,叫她陪伴公主。家资分散儿女后,尽留与公主与她。三子不肖,由其生灭……公主与她就在此府……”
“……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我半路夫妻一场,不必有如此虚礼……”平阳努力压住眼泪,岔开话题,“你只要好好养着,过两个月,天气转暖自然会好。今天孩子来了,你的话就多了……想的也多了……我知你四十年言语谨慎,如今说些没边儿的话。”
她三言两语,淡淡的把卫青咽在那里,强看着他笑,“春来柏梁台联句,还等着大将军呢……”平阳的眼泪已涌到眼眶,只强忍住。
卫青半垂的寒眸子微微抖着,喉结轻轻提了一下……
……
“平阳公主,宫里来人了。”
“什么人?”平阳给卫青放下幔帐,自己蘸了眼泪,慢慢站起来。
“是宫里的春公公来了。”
“……”卫青睁开眼睛却只看到合拢的幔帐……
平阳一听便知春陀的来意,“快请。”
平阳随手掀开帐帘,扶正卫青的靠枕,盖好锦被,抚平他的衣领,理顺鬓发。
屏风后送来外面的湿寒之气,一个衰迈的身影慢慢的走进来。
“老奴春陀,参见平阳公主。”
“春公公不必多礼,如此天气,公公辛苦。”
“老奴岂敢……老奴是奉陛下的旨意给公主送东西来了。”
“天寒雪大,公公回去说多谢皇弟惦记。”
“公主……”春陀眯着昏花老眼看看榻上的卫青,心里一下凉了……“甘泉宫三年前生长了九茎灵芝,天兆吉祥,陛下每常或煎煮入药,或蒸炖熬汤,或滚水烹茶,气血愈健。今年甘泉宫又生九茎灵芝,陛下说此为天赐……叫老奴送来与公主……”
平阳会意,叹了口气,点点头,“多谢皇弟记挂……”
“陛下半月后要御驾行南巡狩,转回还要封禅泰山,多半又要入了夏才能回长安。陛下特嘱咐公主务必日日服食,方不负陛下体贴眷顾之心。”
寒眸子模糊了,遮掩着向里侧过头去……
“春公公,且略坐坐,本宫去看看那灵芝……”平阳心里翻绞得厉害,知道刘彻许还有嘱咐叫春陀说与卫青听,便寻个借口出去。
……
“大将军……”
犹记得三十年前,在建章营的禁闭室里,掌着灯火,照见他第一面,那是个多么与众不同的孩子,一双澄澈温润的清凉眼眸;犹记得那晴雪夜,东瓯临行给他送密旨,那是个幼稚却无畏的小将军;犹记得甘泉居室侵殿后,初经风雨,他慌窘而出,那时他还是个懵懂的实心眼儿的孩子;犹记得他红黑犀甲换为紫金犀甲矗立朝堂的英挺风姿……
三十年来,陛下与他之间风风雨雨的承担背后遮遮掩掩的情愫纠结,从满朝传得沸反赢天,到朝野上下渐渐的被陛下的权谋和他的隐没支得糊里糊涂,都作罢。只有春陀一直跟在陛下身边,从小看他长起来……如今这陛下心尖儿上的人竟只剩如此光景,算来他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
春陀坐到他榻边,禁不住老泪纵横。
卫青别着脸,泪水越过鼻梁。
“大将军,今冬觉得哪里不好……”春陀给他掖掖被角。
“春公公……”卫青回过脸来,看着春陀那已经全白的头发,垂老的皱纹,“……陛下……陛下可好……”
“……大将军难道不明白,那九茎灵芝……”
“春公公……”卫青哽咽了,“拜托公公见了陛下,只说我无大碍……”
“大将军,那九茎灵芝乃是仙品,大将军一定要日日服食。老奴看将军气色……”
“春公公不必多说,我自己知道……”
“大将军……老奴幼时在乡间有个俗说法,人当大病,若过了麦收,见了新麦子,这一年候到有了新粮食吃,便是绝症,也无妨了。大将军服九茎灵芝,过了夏日麦收,便可平安……”
卫青蹙着眉头,眼泪已经簌簌而落。
“大将军,老奴说句不该说的,陛下与将军,尽是老奴看在眼里……算来三十年有余……陛下若回来,见不到将军……老奴……老奴真不敢想啊……大将军……”


(九十二)

“哟……”,霍光端着托盘进来,看见卫青披着暖裘,笼着炭火,坐在条案后,在灯下看书简。霍光着实吃了一惊,“您这是……”
上次过来看他,那精神气色竟是要不行了,这才十一二日不见,怎么都能坐着看书了呢?
“咳……霍光来了。”他咳嗽的声音依旧沉,精神气色上却好了些。“天这么冷,你还来回跑。”
“御医换了方子了?”霍光坐过来,迎着烛光,仔细端详他的气色,“这回想是对症了,好得这么快。”
卫青不好细说,只笑着点点头,“尤其这几日,确实觉得有些力气了。”
“我把您的药端过来了,既然如此见效,您趁热喝。”霍光把药碗端给他。
那浓褐色的汤药泛着油亮的光泽,散发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木香,“这药果然与往日的不一样,好像有种异香。”
卫青沉沉的咳了一阵,霍光给他垂背,好一阵,卫青平息下来,端起药碗喝了药。霍光递过热水,卫青漱了口,点手叫霍光坐下。
“您这精神好多了,只是听起来咳嗽的声音还是沉,还要静心调养。”
卫青点点头,“霍光,又要随驾巡南了。天气冷,自己要多保养。”
“您不用记挂,陛下说此次巡南,要到寻阳浮江看看,然后还是要奔东,到碣石看东海,封禅泰山。五日内便要启程了。”
……
“陛下”,散了朝,霍光跟着刘彻往甘泉居室走,“行南巡狩的事已经安排停当了,南方盛唐、寻阳也传来消息,说已经准备好接驾的事了。”
刘彻点点头,看看天色,又有零星的雪片飞下来。他不知怎的,觉得心里酸酸的,有那么一两刻,他竟然想在临行前微服去看看他的……他的皇姐……又觉得那样做似乎隐谶着什么,犹豫再三,还是无从定夺。
“哎……”,刘彻叹了口气,“后日启程,一去又要四五个月,霍光不去辞别你舅舅、舅妈吗?”
“臣前日才去过了。”
刘彻停住脚步看着他。简直邪了,他们家最后剩这么个本没什么关联的人,倒像他……周全谨慎,体贴顺意……“公主怎么样?”
“公主很好,叫陛下不用挂念。大将军也竟大有起色。”
“哦?!”刘彻心中一阵敞亮,继续往甘泉居室走,从侧面宫阶上去。
“臣前日去,大将军已能在灯下看书简。”
“是吗。”刘彻不禁仰头对了天,长出一口气,指尖一下暖了。
“想是御医的方子对症。臣着实吃了一惊。大将军精神气色都有好转,只是咳嗽声音仍然沉,咳得还是厉害。”
“……”,九茎灵芝明年还长不长呢?刘彻走神儿了,沉吟着转过殿角,余光里似乎掠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彻已经走过去了,又突然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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