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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眸子、寒眸子、火眸子-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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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出生时,去病正是八九岁。最是顽劣费心的年纪……不,也不全是……”卫青哽咽了,唇齿间的颤抖,抖得牙齿都轻轻的磕碰着,“他们从小到大,臣只知到他们吃穿用度,读书课业,若让臣在说说他们怎样性情……臣却说不出什么。都说‘知子莫若父’,可臣对他们的了解微乎其微……”
“臣只要在长安,每日围绕身边的都是去病……无时无刻不牵绊着臣的心……到好像臣只有去病这一个孩子……”
卫青努力控制着,仍掩饰着拈起一粒棋子,盲目的看着这盘谁也不知怎么下到这局面的棋盘,“八年了,陛下……”他用力眨眨眼睛,让眼泪不要掉下来。
刘彻心酸的握住他拈着棋子的手,“……说出来吧……”
“臣……臣想了八年……算上霍光,臣子、甥五人,而其实臣心里的孩子,只有一个……臣把所有的教导、疼爱都给了去病一个人……”
刘彻紧紧的攥住他的手。
“……”卫青咬咬牙,“陛下,臣请陛下永远不要再让那几个孽障为官……只会祸国殃民。备不住仗着臣,在朝中胡作非为,倒叫陛下难做。早办早好,陛下不杀了他们就已经是顾忌着臣了,臣明白……”
“仲卿……”
“臣用俸禄养他们,就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在自己宅子里闭门思过。臣若不在了……分与他们应得的家产,由他们败尽了,自生自灭,臣也不管了……”
“仲卿……”刘彻手抖得拉住卫青的手,“看着朕……你答应过朕的……”
剧烈的咳嗽冲口而出,卫青别过脸,用衣袖掩住口……
刘彻心里的凄凉如卷着冰凌的寒潮拍过来。
“陛下……”卫青缓过这口气,抬起眼帘,那寒眸子中每每面对这句咒语所回应的不容置疑的光如今变得有些无力回天的黯淡……他努力的冲刘彻点点头,却自知未必挨得到……
“仲卿,明日带嬗儿到上林苑骑马吧……”刘彻不敢顺着那目光的含义多想,便转了话题,“正是射猎的好时节,恐怕再过半个月,秋风扫净上林苑的赤枫,仲卿便又出不得门了。”
……

(九十)

“嘘!嘘!”嬗儿冲舅公和陛下竖起食指,“舅公,看那里有个小兔子,我看见了……”嬗儿其在小马上,拽着舅公的衣袖,“我来……”
刘彻和卫青顺着他小手指的方向看去。
嬗儿拿起舅公给他的小弹弓,从衣襟里摸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啪!”弹弓的鹿筋一声脆响,那小兔子着实吃了一石子,打得在草丛里两个滚儿,不再动了。
卫青愣愣的看着嬗儿,刘彻吃惊的看着卫青。
两人还没回过神儿来。就看嬗儿一提小马的缰绳快速的冲过去,突然从小马上倒挂下来,探手薅住那小兔子的耳朵,小腰一挣,坐稳马背,抱着小兔子,笑着冲舅公奔过来,“舅公!!它装死!!是活的!!舅公,舅公,小兔子!舅公给我养小兔子——”
刘彻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八九岁的粉团一样的孩子,难道是他的战神又投了胎?!一愣间,只听见嬗儿兴奋的喊却发觉不见仲卿的回应,刘彻回过神来,一看身边的仲卿,忙推了他一下,“仲卿!”
卫青顶在胸口的不知是什么,让他喉咙一阵发紧,舌根的甜腥之气一浪一浪的往上涌,他努力往下压着,忽觉有人推了他一下,卫青缓醒过来,脸上一片冰凉,忙侧过头,掩了衣袖蘸干泪水。
嬗儿已经骑着小马跑过来了, 他火亮的大眼睛,灿烂的笑容,衬得那小脸更加俊秀可人。一只小手扽着小野兔的耳朵,另一只小手托着小兔子的屁股,递给舅公看,“舅公!!舅公给我养小兔子!”
卫青勉强笑了笑,“好,好……”回眸看着刘彻……
朕的仲卿真的还能再给朕培养一个战神吗?!刘彻的黑眸子再次亮起了光芒,唤起寒眸子中遗失很久的光亮……
秋风果然在半个月间肃煞起来,风卷落叶,扬起未央宫的浮尘。
刘彻在朝堂上又看不到卫青的身影了,退了朝,兀自在甘泉居室笼着炭火看呈文。
“陛下”,春陀开了一缝殿门进来,“大司马大将军到了。”
“?”刘彻放下手中的竹简,天这么冷,“出什么事儿了?快宣!”
“陛下,陇西、朔方有军报传来。”卫青神情凝重的跪在甘泉居室中。
“仲卿起来说。”刘彻看着他神情如此凝重,也蹙了眉头。
“朔方探得匈奴在玉门关以北接连乌孙的地方落脚生息,虽元气大伤但其心未死。陇西近日转敦煌军报,截获阳关南部的西羌密报,是要越过玉门关送往北匈奴的。陛下此密报,事关重大。”
“什么?!”
“陛下若我军有截获的密报,就一定有已经瞒天过海的密报。况陇西外五郡尽多当年匈奴降虏。”
……
“报——”
军报让南部战事尚未平静的朝堂再起波澜。
“陛下,西羌十万人反!与匈奴残部越过河西通使,匈奴小部入五原偷袭,竟杀太守!”
……
“仲卿,天太冷,不用去营中。”刘彻口气已变成命令,把他留在甘泉居室。
卫青已经因病多年冬日不朝,如今有这等变故,他日日上朝,又开始彻夜干咳。平阳早把这些托霍光向刘彻讲过了。
“陛下,听臣说,匈奴残部势力已经衰微,小部入五原,要驰纵千里,虽杀太守,不过是声东击西的把戏。”卫青咳起来,春陀忙给他端水。
“那么……”刘彻听着他咳嗽的声音,心中有些慌了,头脑却还冷静,看着地图,“是要引开我军的兵力,而助西羌叛乱,而后余利,以求积蓄力量东山再起?!”
卫青那口气还没缓过来,只用力点点头。很久才平复了呼吸说,“陛下,调陇西、天水、安定的骑兵,孤注一掷只平西羌。匈奴可解。”
……
元鼎六年冬十月,发陇西、天水、安定骑兵及河南、河内士卒十万,遣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征西羌,平之。
而南越完胜的捷报也终于传入未央宫。
这让阴云密布的未央宫一下云开日出,刘彻将南越改名为闻喜县。
定越地,以为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朱厓、詹耳郡。
未防匈奴余部东山再起,防河西外五郡原匈奴降虏有异,迁徙吏民入河西。
……
元封元年冬十月。
霍光一边帮陛下整理完堆在地上的呈文便站在一边轻声说,“陛下,臣前日去探望大司马大将军了。”
“是吗?”刘彻坐在条案后,抬起眼皮。哎……也就剩这霍光倒是老实谨慎,虽尚看不出他将来能有什么魄力建树,却不知哪里,时时让刘彻想到仲卿。算来他与霍去病是异母兄弟,本与仲卿没有亲缘,可难道是幼时常在仲卿府上的缘故?仲卿三个儿子俱是子不类父,去病在时,那性情是更不用说。怎么倒头来反是这霍光的性情倒有几分仲卿的意思。
“你舅舅今年寒疾怎样?”刘彻的口气听似有一搭无一搭的问。
“好像比往年倒好一些。”
“是吗?怎么见得呢?”刘彻继续佯装看呈文,嘴里却追问下去。
“听平阳公主说,大将军今年夜间咳嗽不多,能睡下了。还说便是咳也有时有晌的,不似往年,一咳就没完没了。”自从哥哥不在了,霍光在宫中任职,也便离了大将军府。为了少让舅舅伤心,霍光常常到府上探望,他渐渐发现,只要叫“舅舅”,舅舅总是先愣怔一下,很久才能平静下来。霍光心里知道他的难过,常常去看他,却尽量避免叫他“舅舅”,直接称他“您”。
“哎……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刘彻摇摇头,听着霍光叫卫青大将军,刘彻心里倒喜欢他的体贴顺意,“才十月,刚冷起来。再等两个月看看吧。要是过了十二月还能睡得安稳,不怎么咳,倒真是好些了呢……”
“可是陛下,臣是想说,大将军和臣谈到很晚,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挂虑河西外五郡。臣觉得大将军有可能想去巡陇西,到河西外五郡去查边……”
“……”刘彻蹙起眉头。
自从发现了匈奴余部的行踪,河西外五郡确实屡有事故,令人不安。亏他还想着这些,这五郡当初是霍去病三个月打下来的,随后迁徙吏民,又有匈奴降众十万,发五郡生息。如今若觉得去病不在八年了,卫青的身体又不好,万一与匈奴残部勾联,这河西外五郡就……满朝如此多人,竟再无一人想着这事,也无一人可以去巡边以镇匈奴……
可仲卿不能去,这个时节……
……
“大司马大将军到。”
刘彻听着外面的风声,心中猜到他的来意,定是霍光说中了。
“臣卫青参见陛下。”
刘彻看着他的气色,确实比往年这时节要好些,“大司马大将军要去巡边啊?”
一句就把卫青问得愣在哪里,抬头看着他。
刘彻摇摇头,“过来坐吧。”
“臣……”卫青没起来,仍旧跪着,“陛下,如今匈奴残部虽远遁于楼兰以北,乌孙以南。但河西外五郡多匈奴故将,若一旦与其单于有所联系,陛下……臣今年并未觉得寒疾有碍,臣请出陇西,巡河西外五郡。况匈奴故将多知臣有寒疾,冬日不会巡边,若有异心必趁冬日,因此臣愿往西北……”
多亏霍光是个有心的,早知会朕一声,他哥哥的在天之灵多半是给他托了梦了。刘彻是早打好主意,铁了心的摇摇头,“这满朝中亏朕的仲卿卧病还想着这些事。朕的‘二姐夫’不在了,听说那些余部都给了朕的‘外甥’……”刘彻脱口说了“外甥”两个字,觉得不妥,恐惹他难过,又咽回去了,“都是些子不类父的废物!不用朕的‘大姐夫’亲往……”
“陛下,不可玩笑。臣说得是……”
刘彻摆摆手,走过去拉他起来,“仲卿曾和朕说河朔草原天高云淡,苍鹰击于长空,横溪纵涧布于莽原。可惜朕叫你们打了半生,朕自己倒一眼没看见过。岂不可惜。朕要去看看,朕要亲自巡边。”
“……”卫青半蹙着眉头,看着刘彻。“陇西……这个季节……”
“怎么样?”刘彻也看着他。
“这个季节……朔风寒,物候冷,多有风雪……陛下不可亲往……”
“原来这个季节是寒的。”刘彻瞥着他。
卫青垂下了眼帘。
“大将军原来是知道陇西这个季节的物候的?”
“……”卫青没了话。
刘彻叹了口气也不再说,“朕已经想好了,朕不但要去朔方,回程朕还要祭黄帝,再到甘泉宫祝两天,然后朕还要去看华山,巡东海,最后朕要去封禅泰山。等朕回来了,长安想来也都要入夏了吧……”
“仲卿,朕看霍光倒老实谨慎,朕封霍光为奉车都尉,虽朕巡边封禅。朕既然到陇西,朕想带上一个人,不知仲卿你舍不舍得?”
“何人?”
“嬗儿。”黑眸子闪着年轻时的光芒,“仲卿,你看那孩子才多大年纪,那日骑马打兔子,可是凡人可为?朕想带嬗儿去,去看看他舅公,他父亲征战一生的战功。这孩子将来长成了,当可为我大汉河山,再立新功!”
“叫霍光照顾他吧,霍光性情随和,谨慎稳妥。把嬗儿交给他二叔,仲卿该放心吧。”
“臣谨尊陛下旨意!”
……
元封元年冬十月,刘彻自云阳出,自率十二部将,马步军十八万骑,旌旗千余里,威震匈奴。历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北登单于台,至朔方,临北河。
辽阔的草场覆盖着皑皑白雪,逆风横贯,旌旗冻结,千里黄云。风如利刃一般割痛刘彻的面颊,刺得他的黑眸子只能半眯着。
那广袤的草场果然如仲卿所说的一般,与天相接,无边无垠,此时望去虽一片苍茫,倘若是春来,这里该是何等的繁茂。相较之下,上林苑、甘泉宫不过沧海一粟一般。
这就是朕的仲卿给朕收复的河朔草原!站在朔方城的垛口上向西北眺望,刘彻不禁潸然泪下。
“来人!!”刘彻心中壮怀激烈,遣使告于匈奴单于,“你到匈奴乌维单于那里去,就和他说,南越王人头已献于长安帝阙之下,匈奴单于既然能战,可即刻发兵来战!朕就在这里等着他打!!若他不大,则速降。落个痛痛快快,免受亡匿漠北,受恶寒之苦!!”
匈奴单于惧怕,远匿且不敢稍动。
……
夏四月癸酉,刘彻登封泰山,降坐明堂。然而还在年幼的嬗儿,不惯颠簸,离家日久,夭折在封禅泰山的途中。冠军侯国绝。

91…94

九十一)

“什么时辰了?”卫青沉沉的转醒过来,屋里倒是暖,只是幔帐遮得昏暗,让人透不过气来。
他己经多日这样昏昏沉沉的,不知昼夜,也不知梦醒。
平阳含着眼泪慢慢挑起帐帘,“快晌午了……”
侧室看他的意思是要坐起来,便过来扶他,他身上没有气力,只凭人去拽。侧室拽不动他,平阳也过来,两人一起扶他起来,靠好枕头。侧室眼泪已经阑珊,“将军……”
卫青强笑着摇摇头,“……年年如此……哭什么……”
平阳眼泪一下落下来。
“……不用哭……过了这两个月就没事儿了……哪里用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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