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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此身非我有-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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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的富顺带着有些崇拜的目光出现,递过手中的药碗,示意他亲自喂。 
看着他小心地扶起自己,试了试药的温度,瓷勺盛着适温汤药,慢慢送到自己的唇边。他的动作如流水般流畅,优美得如同在弹奏他最熟悉的乐曲。 
再一次入梦,却意外的平静,每次醒来总能透过纬帐看到他。他坐在紧靠着床头的椅子上,朦胧的烛光为那张苍白的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淡金色,平静柔美。 
终于神清气爽的起来却不见了他的倦容,只有富顺在一边激动地唠叨着,好像有他的记忆也只是漫长的梦中的一部分。 
“蕲葭莩呢?”皇帝焦急地想要确定。 
感谢完天地的富顺提起葭莩的口气已有了变化:“蕲大人几天来衣不解带,不休不眠地服侍陛下,端药到水,擦汗更衣,细心倍至,连奴才们看来都甚是感动。适才,奴才见蕲大人面色不佳,斗胆劝他先休息片刻。” 
皇帝愣了一下,这些话似乎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突然想起,先帝病重的时候,自己前去探望,先帝身边的太监也是这么说的。那时自己忙着与母亲争夺兵部的控制权,急于得到父皇的支持,根本无心注意这些,只是太监的语调却像是在替父皇责备他这个做儿子的不孝似的,让他有些不快。 
原来,他把自己当成了先帝的替身,皇帝淡淡的笑了,那笑容中却带着无限的默落。 
小睡了片刻,再次见到的却是准备离开的皇帝,重新武装起来的冷俊面孔已找不到丝毫无助的神色。被他召唤,为他更衣的葭莩,思绪却不知在何处游离。 
看着为自己整理着衣装葭莩,白色的衣袖不时飘过他的眼睛,使他不得不注意。葭莩穿着的绫子做成的衣服,清淡的竹纹与他的幽雅气质极为相称。但是那却是去年的衣料,和这空竹苑一样处处散发着另一个男人的气味,让皇帝无比的厌恶! 
“你有今年的新装吗?” 
耳边突然响起极为不悦的口气,葭莩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有没有新衣服葭莩倒是无所谓,只不过送去浣衣局清洗的衣服都不知道搞到那里去了就让人有些头痛了。依照现在的情况想要得到最喜欢揣摩皇帝的心思的宫人的照顾几乎是不可能的,几年前倒是有过申诉的经历,只是告状之后总会被整得更惨,现在也学乖了,说都懒得说了。 
皇帝的指尖不自觉地轻划过他长颈上尚未退去的剑痕,心中一丝说不出的滋味,原来到现在为止,自己能给他的就是这个。 
“添一些吧。” 
葭莩愣了一下,那淡雅的语调虽然依旧清冷却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几日后,内织染局——自 
                  由 自 
                  在 
各宫的妃子们正在从新染的布料中选择喜爱的花色,准备制备春装。自从苏贵妃死后,她们似乎有找到了什么新的希望似的,不遗余力的妆扮着自己,以博皇帝欢心。 
“丁公公,本宫要你留的那匹‘芦纹青绫’怎么没见了?”声音最高的是现在后宫中的“二主”锦华宫的姜德妃,“本宫说的话你们全当耳边风吗?”神气活现的样子让人极为厌恶。 
“呦,瞧您说得,娘娘的话我们做奴才的哪敢忘呀,只是那匹绫子,皇上已经指给空竹苑了。”“空竹苑”三字一出妃子们全没了神采。人,她们是没见过,不过那整日飘出来的琴声也是她们弹断手指也练不出来的。“您瞧这不是特意为您留了匹竹纹的,这可是承露宫的主儿来要都没舍得给的。”丁公告笑着奉上另一匹青绫。 
“大话,瞧他那样儿,”后面的两个小宦官小声议论起来,“不过那匹竹纹的不是也送去空竹苑了吗?” 
“空竹苑的主儿究竟是何方神圣,皇上进去的时候是怒气冲冲,出来就立刻赐了好些布料、珍宝、家具,那匹竹纹青绫和其他几匹有竹纹的东西都是人家不喜欢退回来的!” 
“怎么退回来了,我可记得那些竹纹可是先帝的时候专供他使用的,别人连摸都摸不到。” 
“现在可不是先帝的时候了……不过听说他倒是个好主子,得来的好东西大都赏了下人。我有个兄弟在空竹苑办差,说他比哪个宫的都好伺候。脾气好不说,还真把人当人看,我要是哪年能混到那儿去就好了……” 
浸没在春雨之中的空竹苑在频频的更换内设之后几乎完全没了前朝的痕迹,皇帝也将部分奏折搬到这里批阅,那些不需要与阜文渊一起探讨的琐碎事情正叠在凉亭一角的书桌上。看厌了无聊的内容,皇帝又一次将注意力转向对面的葭莩。 
此刻他正坐在凉亭靠荷潭的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琴弦,时而看看潭中跃起的鲤鱼,时而在纸上记录着什么,总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放下批阅完的最后一本奏折皇帝更是全神贯注地盯着他,像是在欣赏着流动着的画卷,小亭中溢满微妙的温馨气息。 
等到不管多么迟钝的人都无法忽视那道视线的时候,葭莩终于放下手中的笔,微颦着眉头抬起头来。看见他招手,葭莩乖乖的移了过去,按他的要求坐在他身边,以前从没想到父子两人竟然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自己常常会分不清腻在耳边轻声软语的人到底是谁。 
皇帝有些得意,最近他的眼神似乎恢复了些许神采,表情也淡去了冷漠,仰面躺下,枕在他的双膝上,只需伸手就可触到他柔和的脸颊:“你知道姜涣是谁吗?” 
“太常寺卿,有‘天下第一琴’的美称。” 
“不错,他还是姜德妃的父亲,王相妹夫,”皇帝冷笑了一下,三品以上的官员,半数都与王相有关系,要是诛他的九族不知要杀掉多少人,“你见过他?” 
“未曾见过。不过在五年前,有幸得闻姜大人抚琴,”葭莩指了指琴案,口气虽然平稳却掩不住心中的激动,“当时就是在那里放置了屏风,姜大人坐在屏风之后。” 
那个男人也进来过,皇帝皱了皱眉头,心里开始盘算凉亭的重修计划。 
“他最近做了个有趣的东西,想来你会感兴趣,”如此开场,葭莩也知道必定是与琴有关,焦急的神情让皇帝不忍要吊吊他的胃口,“今天的冠帽是谁戴的,有些紧,扯得头痛。” 
那双拨弦弹琴的手立刻抽去了插紧的发簪,细心地梳理着松下来的长发,不时飘过来的催促眼神,让他的表情生动空前。 
“他进言说琴原有五根弦,后由周朝文、武两王各加一根,成了七根弦,此后一直未有更变。如今正逢盛世,朕的功绩远比各代帝王,所以他特制了一张九弦琴。此九弦各代表‘君、臣、文、武、礼、乐、正、人、心’,又兼琴之九德‘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也只有这样的九弦琴才能奏出盛世华章,弹起来才能和谐而不混乱。” 
“改弦更张?”葭莩的表情恢复了冷漠,公事化的语调格外清冷,那个被奉为琴家的一代宗师的人已经沦落成了善于奉迎的龌龊小人,“陛下圣明,想必已有定论。” 
“所有的乐器朕只对箫感兴趣,不想班门弄斧,倒是想听听协律郎的高见。” 
“琴之制作,始于伏羲,伏羲之琴,只有一弦,后神农以纯丝为弦,刻桐木为琴,虞舜时改为五弦,象征着金、木、水、火、土。周文王为了悼念儿子伯邑考,增加了一根弦为少宫,武王伐纣时为了增加士气,又增添了一根弦为少商,所以琴又称‘文武七弦琴’。文武二王之所以改五弦为七弦,是因为五弦尚有遗音,而七弦之琴已经没有增弦的余地了。” 
“是这样吗?”那一大堆关于琴的理论在皇帝的脑子里构成了一个与琴没太多联系的东西,“明日他会在芙蓉殿用那张新琴演奏乐曲,不如你也去。” 
看着皇帝不自觉的浅笑,葭莩知道事情也许远不止改弦那么简单。 

第五章 
                  断弦 
次日,芙蓉殿—— 自 由 自 
                  在 
虽然通往芙蓉殿的路上摆有屏障,放置在皇帝身侧原本属于皇后的位置设有屏风,却惟独不见皇后专属的仪仗。这一段时间皇帝三天两头往空竹苑跑,屏风后的浅影不用想也猜得到是谁。 
“先帝的时候都没发生过这种事情呢。”臣子们在下面交头接耳。 
“难不成果真是个妖孽,经了这些年惑人的妖术越发厉害了?” 
“就是,我还听说,人都不见长的。” 
这些话虽然充满恶意,但不过是些闲话,说笑罢了。如今皇后有孕在身,那个外宠也没干出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情,他们也没那个闲工夫操心皇帝的“家务”事,万一不小心丢了乌纱帽,陪上小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惟有一个人,额上渗出汗来了,他就是今天的主角太常寺卿姜涣。 
蕲葭莩,那个五年前的演奏水平就与自己不相上下的人。那时,虽努力挑出了他几个几乎不算毛病的毛病来,心虚的让他唤了声“先生”,但只有自己心里明白,那个人早已不需他教什么。而那日在元逸殿再度听到的琴声已经称得上“天下第一”了。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新琴,这张琴原本只是自己自娱之用,却禁不住想要借此邀功。犹豫地看了一眼坐在显要位置的王相,精明老练、面面俱到的男人,恰到时候的扬起鼓励的笑容。 
是呀,有什么好动摇的,自己是“天下第一琴”,皇亲国戚,朝廷重臣,而他只不过是依靠美色惑主的外宠,出生低微不说,只是在自己的手底下挂了个虚职,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东西”放在眼里。更重要的是自己是对的,回复王相的是自信而得意的笑容。 
琴案被放置在大殿的中央,因为今日抚琴的不是云韶府的那些低贱的乐户,而是“天下第一琴”。姜涣清了清喉咙,将上次面圣之时所讲的那些道理复述了一遍。 
因为讲叙的是琴家的权威,言之凿凿,如果他们的皇帝能够有一件与伏羲、神农、虞舜、周文王和武王媲美的功绩未尝不是件好事。不过,这七弦琴也弹了这么多年了,只是这些道理恐怕有些不够,臣子们将目光投向了年轻的君主,但是优雅的浅笑和深不可测的双瞳并没有给他们任何提示,就像攻入施太后寝宫,剿灭蠢蠢欲动的施氏余党的前夜一样。 
“众卿家也想听听新琴有何妙处吧。”皇帝瞥了一眼屏风后的葭莩,即将要挑战权威的他此刻一定不会轻松,依靠着琴案支撑着身体的他脸色苍白,眼中却透出怜悯和痛惜的神色。 
姜涣轻拨琴弦,大殿上立刻静了下来:“这是臣的新作,尚未命名,斗胆献与陛下。” 
优美的琴曲响彻大殿,众人似乎看见了几个美丽的少女在春意盎然中追逐嬉戏的身影,花间戏蝶,水中戏鱼,抛撒着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吟唱着一曲曲欢娱的歌曲。但是,是什么原因让着本因无忧无虑的痛快显得有些迟疑,蝶飞了,鱼跑了,迷人的景象原是一场虚幻…… 
虽然不像葭莩那样精通音律,但皇帝也听得出为了照顾那两根多余的弦,姜涣是怎么把原本有可能琴史留名的曲子拆得支离破碎、不伦不类的。“天下第一琴”尚且如此,又怎能依他所言改弦! 
一曲罢了,臣子们面面相觑,不知应做何种反应,只有几个姜涣的下属激动地叫嚷着。 
“真乃神琴也” 
“新琴新曲,韵味无穷!” 自 由 自 
                  在 
“皇上圣明,如此稀世珍琴足以代替‘文武七弦琴’。今后天下人奏的就是以陛下之名命名之琴!” 
“哦,‘九弦琴’吗?”皇帝的笑容越发灿烂,“众卿家都没有异议?” 
还没等阜文渊“陛下”的“陛”字讲出口,老臣们,特别是整天在王相身边的老臣就开始大唱赞歌了,硬是用那些妙不可言的辞令将改弦的事说成了皇帝的行为,好像姜涣只是个实施者而非设计者。 
像是一场闹剧,却看得不那么舒心,因为自己也是其中的演员。 
“陛下,微臣斗胆,改弦之举实属不妥,”屏风后的轻声让呱噪的老臣们住了嘴,因为谁也没想过他会开口。 
“敢问阁下名讳,在下愚钝,还望多多指教!”姜涣轻蔑地说。 
“下官太常寺协律郎蕲葭莩,”明知他是存心侮辱,却也不得不如实回答,“姜大人一定知道,琴增至七弦已无弦可加,其间的原因相信姜大人也比下官明白……” 
接着两个人开始用让人头痛的专业术语讨论了半个时辰关于那两根弦的问题,众人只能从姜涣一阵青一阵白不断变化的脸色中看出究竟谁占了上峰。 
“……此话怎讲,刚才,本官用九弦弹奏的新曲想必你也听见了,无此新琴又何来妙音。如今是‘耳听为实’,朝堂之上岂能容你放肆。”除了固执什么都不剩的姜涣说。 
懒得与他辩驳,葭莩轻挑琴弦凭着记忆,将刚才姜涣弹奏的新曲重新在七弦琴上弹奏了一遍。 
蝶在花间戏,鱼潜池中舞,年少不知愁滋味,遍游春色何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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