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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在天下-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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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如铁凝视着熟睡的聂熙,心思翻涌不已。 



        聂熙垂着眼帘,睡得十分平静,看不大出心事。靳如铁便也没有叫醒他,只是无声无息地起床,略微收拾了一下衣服,然后安静地坐在一边的竹木椅子上,等他醒来。 




        聂熙似乎感觉到什么,身子微微一动,慢慢抬起头,然后侧耳倾听,似乎在寻找什么。 



        靳如铁看着他,不说话。 



        聂熙显然听到了他的呼吸声,起身走了过来,微微一笑:“靳兄,你好些了么?怎么就起床了。” 



        笑容一如平常的温雅端方,看不出什么异样。 



        靳如铁凝视着他的脸,似乎第一次认识这个人,隔了半天说:“好了。多谢吴王。” 



        聂熙温然一笑:“客气甚么。” 



        靳如铁见他笑得端详,神情无懈可击,便岔开话题道:“这是哪里?” 



        聂熙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于是把昨日遇到柳萧之事说了,末了道:“不如现在我们一起出去谢过主人家。”靳如铁当日到白梅书院时,并没有看到柳萧,这时也觉得意外,想不到一个报信书生另有古怪。 




        正说着,一个干净童子到了外院,恭恭敬敬对两人一躬身道:“两位公子请用膳。”他手里提了个凤纹食盒,里面装着四色细点,一小锅靡粥,另配有两碟小菜,东西虽简单,透着精致。 




        聂熙闻到香气,赞道:“如此美味,劳主人家费心了。” 



        那童子浅浅一笑:“是柳大爷特意吩咐的,他还说,请两位公子饭后见上一面。” 



        两人到了正厅时,柳萧正在小心翼翼对付一张淡青色的帖子,用小火慢慢烘烤着上面的封印,看到二了,笑眯眯放下帖子,拱手道:“正想着呢,可巧两位就来了。”有意无意多看了靳如铁一眼,再看看聂熙,顿时有双双玉树、光耀一庭之感。 




        他摸了摸头上被聂熙砸出来的疤,又想起了那个给他惹出麻烦的林原,心里暗叹口气:果然是一对俊品人物,可这种人,只怕亲近不得。 



        两下客气一番,两人这才知道,柳萧是当今武林第一大派铁剑盟的首席大弟子,武功极高,只是他出身书香门第,不甚走动江湖,知道的人极少。这山庄却是柳萧好友杜见羽的家业,只是杜见羽常年云游在外,往往被柳萧反客为主盘桓在此。 




        聂熙在军中时也知道一些江湖消息,听过这杜见羽的名头。此人是兵法大师杜云鹤后人,本来是家中庶出子弟,却力压大房诸子,做到了当今杜家宗主,武功见识十分了得,兵法战阵更有相当见解。当年聂暻平定北戎,由林原出面说动杜见羽,在军中征召了一些杜家子弟参战,不少人进入了前锋营,精锐异常,多有战功。宗族子弟如此出色,杜见羽其人可想而知。 




        不过,聂熙知道杜见羽,另有一层缘故。林原当年求学于杜家,杜见羽正是林原的大师兄。说是师兄,杜云鹤年老,给众门人弟子传道的正是杜见羽,林原平生所学,倒有不少来自此人。杜见羽冷酷刚硬,家法严厉,林原当年没有少吃苦头,对这个大师兄又敬又怕。纵然后来入仕显贵,提起杜师兄,仍是一脸仰慕。聂熙向来知道林原狂傲倜傥,能让他这样恭恭敬敬的人,定有非常之本事。 




        只是,想不到待聂熙来到了传说中的杜家庄,当初那个对他笑语闲说杜七郎的林原却已过世了。人生无常,一致于此。他想到这里,甚是伤感。 



        柳萧明知道吴王带来的绝对是大大的麻烦,早就有了送客的意思,琢磨着正要开口,靳如铁已拱手称谢道:“昨日多蒙柳先生救助,在下十分感激。如今我已无大碍,吴王更要加紧赶路,我们就想告辞了。先生厚德,容图后报。” 




        柳萧要的就是这句话,闻言暗喜,打了几个哈哈假意挽留一番,正要顺水推舟,外面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道:“客人才来一天,何必急着走呢。正好师兄这几天快要回来了,不如等会上一面再走。”靳如铁循声望去,但见来人面目甚美,笑起来一团春风,看得出聪明含蓄之态。只是不知怎么的,隐约有点眼熟。 




        柳萧闻言暗暗叫苦,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为来人引荐。原来这女子是杜见羽的师妹小嫣,本来也随杜见羽出门处理杂事,因事情告一段落,被先派了回来。这下主人开口留客,柳萧倒是不好赶人了,聂熙向来谦和重礼,自然也不便辞别。 




        靳如铁见聂熙想要留下,心下一动,顿时了然。杜见羽以兵法造诣闻名,聂熙如果能恢复视力,不管武功能回去几成,总之有了东山再起的资本,若再得杜见羽为助,自然是如虎添翼。 




        聂熙分明已经猜到他是谁,竟敢在他眼皮底下打这样的主意……倒是奇了…… 



        难道真是欺他情思纠缠,以为他决计不忍动手么? 



        靳如铁不怒反笑,看着聂熙。聂熙左右看不见,似乎毫无感应,仍然一脸的泰然自若。 



        靳如铁便想,不着急,总等得到的——等一个结局,一段无聊的痴心的了结。 



        他清楚太多事情,只是有时候太了然也未必是一件好事。不管做为靳如铁还是聂暻,都是这样。 



        朱若华和聂熙的密会,当然没能瞒过聂暻的耳目。 



        派人监视朱家和皇后,其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朱太傅的某些心思,聂暻怎么会不知道。本以为可以轻易处置的事情,一想到聂熙如此迫不及待要离去,心里就觉得难受,于是喝了太多的酒。那天的经过,聂暻其实记不大清楚了,换了平时任何情况,大概他不会如此处置。但那是聂熙…… 




        无法不痛苦,甚至难以自制。 



        被聂熙击中的那个瞬间,他其实不太意外,心里隐隐约约有种解脱似的痛快感。不该发生的一场冤孽纠缠,如果能这样结束,其实没什么不好吧。 



        可还是不甘心死的。 



        家国大志,千秋功业……那一切,绝对不肯放弃,绝对不能死。 



        聂熙再牵动心思,那也是他作为聂暻的一段私情。但一旦他坐上龙庭,他就是皇帝,帝国的拥有者,天下的庇护者,庶民的君父,那不是聂熙能够代替的。 



        何况,朱太傅似乎有夺国之志,既然连皇后都不惜出手对付夫君,看来朱若华更想做开国皇帝的公主,而不是聂家的皇后。所以,他绝对不能倒下,让政敌踩着他的人头哈哈大笑。 




        聂暻志在作一个唐太宗一般的千古仁君,讲究的是引君入瓮、后发制人,若非一步步把政敌逼得自己发作,他决计不会露出锋芒,落下妄杀大臣的口实。对于朱若华和聂熙那个半月密约,聂暻本想装作不知,放弟弟一马算了,也了结自己不该有的某些牵挂。他清楚地知道,吴王中毒太久,纵然得到解药,也不可能恢复过去的武勇。就算聂熙在外作乱,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还可借此机会清算朝中与聂熙暗通款曲的朱党和吴王余党。 




        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肯放手……对聂熙的心意似乎比他自己所乐意接受的来得更多。对这一点,聂暻非常憎恨自己。 



        或者生病的人总是容易感情软弱,聂暻终于还是决定,最后送聂熙一程,顺便微服私访,看看吴王党和朱太傅到底有多少实力。 



        纵然他叮嘱手下瞒住风声,朱后何等聪明伶俐,一定会得到皇帝秘密出宫的消息。让朱若华觉得他是个为爱发疯的昏君吧,猛虎离开山林,觊觎王座的饿狼便一定会动作的。这个居心叵测、善于隐忍的朱家,已经忍了太久太久,也是时候给朱家一些发作的机会了。 




        而现在,不止是朱家,聂熙大概会找上杜见羽。 



        要不要给他这个机会呢? 



        聂暻目光淡淡扫过书案,忽然一凛。柳萧随手放在桌上的那封淡青色的信,封印形状十分特别。如果没看错的话,那是…… 



        柳萧似乎也觉察了他的目光,笑道:“靳先生也看出名堂了吧?这玩意害我花了一上午功夫还没弄出来。”说着指了指那个封印。 



        聂暻见他提起,正好有理由取起信封看了看,沉吟道:“这封印像是西域之物……胶泥材质极好,怕是显贵之府才用得起。”聂熙一听此言,平和的脸上也泛过一丝意外。 




        柳萧一拍手:“果然好眼力。不瞒两位,这是一个杜家子弟在商道上截到的东西,不敢怠慢,一路快马加鞭,连夜送到杜家庄。杜见羽火速找我来这里,就是要我帮忙拆开这玩意。” 




        聂暻见那信封只是普通纸质制成,除了两段胶泥封印特别,并无难解之处。那杜见羽却郑重其事请来柳萧相助,当然不是为了撕不破信封。他略一沉吟,已料到缘故,沉声道:“你们想不露痕迹看到信中内容,却不破坏两端的封印,再原样送给收信人?” 




        柳萧点点头,一向笑眯眯的脸上忽然正经了不少:“我不知道杜见羽从哪里弄到的信,也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弄回去,但光是冲着这个西域封印……我猜收信人只怕是西域什么重要的王公贵族。杜见羽这么小心火急地处置,事情一定不妙。” 




        聂熙默默过来,伸手摸索了那纹章一会,忽然说:“用蜂蜜。” 



        柳萧一怔:“你说什么?” 



        聂熙便解释说:“这种封印不能揭,用火略微烤软,可以用蜂蜜侵开,趁热贴上,决计看不出来。这是我试过多次才发现的。” 



        聂暻道:“是么?吴王怎么知道?” 



        聂熙似乎料到他会询问,悠悠道:“前些年,都海汗国的海失兰驸马几次约我一起举兵,谋夺江山,都被我一律按下。他那些密信的封印虽然和此物不一样,纹路风格、胶泥材质却差不多……如果不出所料,这信还和海失兰驸马有关。他是汉女和胡儿所生,自然仰慕中土风物,偏生半生流浪西域,想中土万里山河想得发疯。这几年海失兰统一了西域各小国,内患已定,早晚会越过大戈壁打过来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得十分平静,甚至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倒像是故意讲给聂暻听的。 



        聂暻一听此言,心下一震。聂熙当年竟然和威震西域的海失兰驸马暗通关节,就算没有通敌变节之意,起码有拥兵自重以防鸟尽弓藏的意思,看来他留了相当的后手。自己能一举扫平吴王党,倒有一半是林原的缘故,而另一半……必须承认,不管是出于审时度势还是亲恩深厚,当时的聂熙的确没有令山河易主的决心。 




        而现在的聂熙……到底心里想着什么,竟然让聂暻也觉得捉摸不定。似乎在昨夜过后,聂熙就已经有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连这种事情都坦然说出,聂熙要么就是彻底想绝了后路,要么就是彻底看不起聂暻的处置之力。身为天子,果然不能动情。一旦动情又被人知道,倒是活生生让人抓住一个致命弱点似的…… 




        聂暻心里沉沉一笑。 



        真凑巧,聂熙似乎打算笼络杜见羽,那杜见羽却不知怎么截到了西域海失兰汗的信件,在加上京中蓄势已久的朱太傅……绝对没有好事。 



        他似乎闻到了漫天风雨将至的气息。 



        正自沉思着,柳萧已经按照聂熙的意思,找人弄来蜂蜜,小心翼翼地试探,过一会果然揭开封印,喜得惊呼一声。随即赶紧抽出信纸,一看之下,失望得啊了一声。但见里面满篇弯弯曲曲的蚯蚓字,居然一个也不认得。 




        聂熙倒是不出意料,悠悠道:“是大食文字罢?没关系,你拉着我的手,一笔一笔地描摹,我能想得出……只是要留神,他们的笔序和中土正好反的。” 



        聂熙当初和海失兰有联系,能认识大食文字倒是不奇怪。聂暻听他一句句说出信中意思,眼神也越来越沉,到后来已经是一片深静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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