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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这首诗写的是什么呢,现在这首诗有四段,当初交给孙伏园发表时,只有三段,最后一段是后来补的。我们来看这三段是怎样写的:
我的所爱在山腰;
想去寻她山太高,
低头无法泪沾袍。
爱人赠我百蝶巾,
回她什么:猫头鹰。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心惊。
我的所爱在闹市;
想去寻她人拥挤,
仰头无法泪沾耳。
爱人赠我双燕图,
回她什么:冰糖壶卢。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胡涂。
我的所爱在河滨;
想去寻她河水深,
歪头无法泪沾襟。
爱人赠我金表索,
回她什么:发汗药。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神经衰弱。
再看鲁迅自己是怎样解释的。在《〈野草〉英译本序》里他说,之所以写这么一首诗,是“讽刺当时流行的失恋诗”。在《我和的始终》里又说:“不过是三段打油诗,题作《我的失恋》,是看见当时‘阿呀阿唷,我要死了’之类的失恋诗盛行,故意做一首用‘由她去吧’收场的东西,开开玩笑的。这诗后来又添了一段,登在《语丝》上。”因为这首诗有个副题叫《拟古的新打油诗》,《鲁迅全集》上加了个注,说鲁迅所说的拟古,是拟东汉文学家张衡的《四愁诗》,说张衡的《四愁诗》是以“我所思兮在什么”开始,以“何为怀忧心什么”结尾。好像真的是讽刺当时的失恋诗,好像真的是拟古,实际上全不是这么回事。鲁迅自己有句话,倒是很好的注释。在《英译本序》里,他说,这个译本里面所收的这些文章,“大抵是随时的小感想。因为那时难于直说,所以有时措辞就很含糊了”。如果真是讽刺当时那种“阿呀阿唷,我要死了”一类的失恋诗,有什么必要连措辞都含糊呢。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首诗是讽刺徐志摩的。这个时候,也就是一九二四年夏天到秋天这段时间,徐志摩和林徽因的失恋已成定局,和陆小曼刚刚相识,还没有进入恋爱状态,可说是他一生最为痛苦的时期。徐确实写了一些失恋诗,比如五月写的《去吧》,这首诗里,也确实有“去吧,人间,去吧!我独立在高山的峰上”这类句子。《去吧》发表在《晨报副刊》上,肯定是孙伏园经手发的,鲁迅肯定是看到了的。说是什么“拟古的新打油诗”,不过是遮人耳目,让对手有口难辩罢了。
孙伏园和徐志摩是朋友,徐志摩的诗来了发,老师的诗来了更要发,作为一个编辑他是没有过错的。但刘勉己作为《晨报》编辑部的负责人,见了这样的诗,也是不能不撤的。这不是得罪徐志摩一个人的事,弄不好就得罪了一大帮子人,再说,《晨报》是研究系的报纸,徐志摩是梁启超的入室弟子,虽说有徐志摩和林徽因这层关系,梁启超对徐志摩还是很好的。要是在自己的报纸上这么糟践徐志摩,梁启超会不高兴的。因此上说,刘勉己要撤稿,也是有充足理由的。惟一不合适的地方是,他应当等孙伏园来了,跟孙伏园商量着办。可是马上就要付印,时间确实来不及了。至于孙伏园一怒之下要打人,肯定是不对的,他自己后来也说,这是他一生做的最不文明的事。
《谁红跟谁急》 第四部分我不同意“转变说”(4)
孙伏园一怒之下就辞了职。他说是马上递的辞职书,我想不会那么快,总得到了第二天吧。
对这件事,鲁迅后来多次做过解释,上面说的给《野草》英译本写的序,是一次。这是两年以后的事。十年以后,给他的《集外集》写序时,又做了一次解释,他说他不喜欢做新诗,也不喜欢做古诗,所以还写了几首新诗,是因为那时诗坛寂寞,就打打边鼓,凑凑热闹,待到称为诗人的一出现,就洗手不作了,“我更不喜欢徐志摩那样的诗”。
这话说得不完全,完全些应当是,不喜欢徐志摩那样的人,因此也就不喜欢徐志摩那样的诗。这才是实话。
鲁迅为什么不喜欢徐志摩那样的人呢?在《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里我谈了,是徐志摩的性格、作派,还有他那样虽说痛苦,却十分美好的婚恋生活,都让鲁迅看着心里不舒服。徐志摩刚回国的时候,他对徐志摩还是不错的,《中国小说史略》上册刚出版,还送给徐志摩一本。这些都是我们的解释,实际上,人不喜欢人,是很难解释清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见了就反感。对徐志摩如此,对胡适、陈西滢,能好感了吗?后来果然一个一个都闹翻了。
再说孙伏园,辞职就等于失业,他去看鲁迅,说自己辞职了。鲁迅也觉得为自己的事,让学生失了业,总得想办法补救,于是便和周作人、钱玄同、林语堂几个人商量,办个杂志让孙伏园编。这就是《语丝》。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叫荆有麟的文学青年,跟《京报》老板邵飘萍有点关系,向邵飘萍提议,可否请孙伏园来给《京报》编副刊。《京报》和《晨报》是北京的两个大报,过去《晨报副刊》办得好,压住了《京报》,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邵飘萍怎肯放过,当下就答应了,让荆有麟去联系。荆有麟不认识孙伏园,可他认识鲁迅,当天晚上就去找鲁迅,鲁迅一听,说:“不要紧,我代你联系。我想,伏园大概没有问题吧?他现在除筹办《语丝》外,也还没有其他工作。我明天就去找他来。”鲁迅约荆有麟明天晚上在他家吃饭,到时候孙伏园也来。
插一句。这位荆有麟,解放后镇压反革命,在南京叫枪毙了。实际上是冤死的。有的书上说他是河南人。我们作协的董大中先生考证过,说他是山西临猗人,还见过他的一个侄女,叫荆鸣鹤。这个荆鸣鹤,是我初中时的数学老师。
第二天见了面一说,孙伏园果然答应。荆有麟说,那我明天就去告诉邵飘萍,鲁迅说,那又何必呢,邵飘萍是个大忙人,一天到晚跑来跑去,白天你根本找不见他,我看吃完饭,你和伏园两人一起去报馆看他,一下就决定了。两人听了鲁迅的话,吃过饭就去京报馆,果然邵飘萍很欢迎孙伏园来办副刊。当下就谈妥了薪俸、稿费等条件,邵老板说,你们现在就开始筹备,下个星期就出报。过了几天,报上就打出广告,说《京报》将于某日发行副刊,按日随报附送。现在的副刊是跟正报印在一起的,占上一版半版,那时的副刊实际上就是一份印成报纸的杂志,单独一张,随正报赠送。
到了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八日,《京报副刊》就正式出版了。在此之前,《语丝》也创刊了,《语丝》创刊号是十一月十七日出版的。是个周刊,每期十六页。薄薄的一本小杂志。
有人说,这不很正常吗,那儿辞了职,这儿办份杂志,有人请又办份副刊,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听我往下说。
徐志摩和刘勉己,还有《晨报》的主编陈博生,都是好朋友。孙伏园辞职,筹办《语丝》,徐志摩不会不知道,徐志摩知道了,胡适、陈西滢不会不知道。知道了不会不认真考虑,人家跟《晨报》闹翻了,就自己办个刊物,我们为什么要死死地贴在《晨报》上呢。不管他们是不是这么商量的,反正是到了十二月十三日,《现代评论》也创刊了,也是个周刊,也是十六个页码。现在我们来看看,办《现代评论》的都是些什么人,《中国现代文学期刊目录汇编》上是这样介绍的:
《现代评论》周刊,综合性刊物,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十三日创刊于北京,是一部分留学欧美的大学教授创办的同人刊物,署“现代评论社”编,实际上陈源、徐志摩编辑,现代评论社出版发行,主要撰稿人有王士杰、高一涵、胡适、陈源、徐志摩、唐有壬等,出至一九二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停刊,共出版二?誘九期。
陈源就是陈西滢。孙伏园辞后,《晨报副刊》一直由刘勉己代编,刘勉己还是跟徐志摩、陈西滢这些人亲近些。到了一九二五年十月,就由徐志摩编辑了。现在我们把上面说过的几件事归纳一下。可以这么说,撤稿事件导致了两个刊物的创办,又导致了两个副刊的对立。这样,以鲁迅、周作人、钱玄同为主要人物的留日派,和以徐志摩、陈西滢、胡适为主要人物的留英美派,就公开对立起来了。当然了,你们不要理解为一说对立就怎样的水火不相容,跟“文化大革命”中打派仗似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是好朋友。只是各自有各自的圈子。在生活情趣,社会理念上,有不一致的地方。
我曾经把《语丝》和《现代评论》前五期的文章篇数和作者人数做了个统计,是这样的:《语丝》前五期共发文章四十三篇,作者四十四人次,其中鲁迅十三次、周作人十二次、钱玄同三次、章衣萍二次、江绍源二次,共是三十五次,其他人稿子九篇(次)。从人员上说,共是十五人,也就是说,每期只有几个人。
同样的统计方法,《现代评论》每期有七个人。都是同人刊物,《现代评论》的圈子要大些。再说一下第一期的目录,就知道这两个刊物的思想倾向和文章趣味有什么差别了。先说《现代评论》第一期的:
时事短评三则 涵、皓、松三人分写
法统与革命 燕树棠
时局之关键 王世杰
清室优待条件 周鲠生
叫化子(小说 西林
十一月初三(小说) 郁达夫
翻译之难 胡适
“非列士第恩” 陈西滢
西林就是丁西林,郁达夫小说较长,不是一次登完,一次只登一小节,好几期才能登完。再看《语丝》第一期的目录:
生活之艺术 开明(周作人)
记顾仲雍 伏园
论雷峰塔的倒掉 鲁迅
恭贺爱新觉罗溥仪君
迁升之喜并祝进步 钱玄同
清朝的玉玺 开明(周作人)
夜里的荒唐 川岛
译自骆驼文 绍原
月老和爱神 衣萍
“说不出” 鲁迅
从文章的题目上可以看出,《现代评论》是个关心时局的文化刊物,《语丝》是个注重个人情调的文化刊物,《现代评论》的格局要大些,《语丝》的格局要小些。当然要是打起笔仗来,两个的格局又都一样了。
《谁红跟谁急》 第四部分我不同意“转变说”(5)
两个大的文化阵营,就这样形成了。日后的斗争也就不可避免了。后来发生的女师大风潮中的互相攻击,闲话事件所以能酿成那么大的风波,根子都在这儿。这些大的事件我就不说了,我说两个很小的事件,就知道这两派是怎样争斗的了。第一件是投稿。孙伏园辞了《晨报副刊》的职务,筹办《语丝》时,想来是向徐志摩约了稿的,这样第三期上,就有了徐志摩的文章,是篇译诗,还带个小序。鲁迅看了不干了,就在第五期上发了篇《“音乐?”》给以讽刺。先不说对不对,应当说这样的互相驳难,在文化人之间是正常的。但是如果是别的目的呢,就不能说是正常了。且看鲁迅对这件事是怎样解释的。十年后,敢说真话了,在《集外集》的序里说:
我其实是不喜欢做新诗的——但也不喜欢做古诗——只是因为那时诗坛寂寞,所以打打边鼓,凑些热闹,待到称为诗人的一出现,就洗手不作了。我更不喜欢徐志摩那样的诗,而他偏爱到各处投稿,《语丝》一出版,他也就来了,有人赞成他,登了出来,我就做了一篇杂感,和他开一通玩笑,使他不能来,他也果然不来了。这是我和后来的“新月派”结仇的第一步;语丝社同人中有几位也因此很不高兴我。
这就明白了,鲁迅写文章,不是驳难,而是为了“使他不能来”。
再就是,鲁迅自己也说了,这是他和“新月派”,也就是新文化运动的几个关键人物结仇的第一步。
刚才说了,办《语丝》的起因是撤稿事件,那篇没能在《晨报副刊》上发表的《我的失恋》,《语丝》办起后,就在第四期上发了。光登那三段还不过瘾,鲁迅又添了第四段,且看第四段是怎样写的——
我的所爱在豪家;
想去寻她兮没有汽车,
摇头无法泪如麻。
爱人赠我玫瑰花;
回她什么:赤练蛇。
从此翻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