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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的年轮-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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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能力。在历史上,佛教基本上没有旌旗蔽空尸横遍野的征服异教之战,也基本
上没有对叛教者施以绞索或烈火的酷刑。佛界当然也有过一些教门之争,但大多
只是小打小闹,一般不会演成大的事故。而且这种辱没佛门的狭隘之举,历来为
正信者所不耻。“方便多门”,“万教归一”,佛认为各种教派只不过是“同出
而异名”,是一个太阳在多个水盆里落下的多种光影,本质上是完全可以融合为
一的。佛正是以“大量”之心来洽处各种异己的宗派和思潮。到了禅宗后期,有
些佛徒更有慢教风尚,所谓“逢佛杀佛,逢祖杀祖”,不拜佛,不读经,甚至视
屎尿一类秽物为佛性所在。他们铲除一切执见的彻底革命,最后革到了佛祖的头
上,不惜糟践自己教门,所表现出来的几分奇智,几分勇敢和宽怀,较之其他某
些门户的惟我独尊,显然不大一样。

    正因为如此,微笑着的佛学从印度客入中国,很容易地与中国文化主潮汇合,
开始了自己新的生命历程。

    二

    佛家与道家结合得最为直捷和紧密,当然是不难理解的。道家一直在不约而
同地倾心于宇宙模式和生命体悟,与佛学算得上声气相投,品质相类,血缘最为
亲近。一经嫁接就有较高的存活率。

    印顺在《中国禅宗史》中追踪了佛禅在中国的足迹。达摩西来,南天竺一乘
教先在北方胎孕,于大唐统一时代才移种于南方。南文化中充盈着道家玄家的气
血,文化人都有谈玄的风气。老子是楚国苦县人,庄子是宋国蒙县人,属于当时
文化格局中的南方。与儒墨所主导的北文化不同,老庄开启的道家玄学更倾向于
理想、自然、简易、无限的文化精神。南迁的佛学在这种人文水土的滋养下,免
不了悄悄变异出新。牛头宗主张“空为道本”,舍佛学的“觉”字而用玄学的
“道”字,已显示出与玄学有了瓜葛。到后来石头宗,希迁著《参同契》,竟与
道家魏伯阳的《参同契》同名,更是俨然一家不分你我。符码的转换,因应并推
动了思维的变化。在一部分禅僧那里,“参禅”有时索性改为“参玄”。“万物
主”本于老子,“独照”则来自庄子的“见独”,“天地与万物”、“圣人与百
姓”更是道藏中常有的成语。到了这一步,禅法的佛味日渐稀薄,被道家影响和
渗透已是无争的事实。禅之“无念”,差不多只是道之“无为”的别名。

    手头又有何士光最近著《如是我闻》一书,则从个体生命状态的体验,对这
种佛道合流作出了新的阐释。他是从气功入手的,一开始更多地与道术相关涉。
在经历四年多艰难的身体力行之后,何士光由身而心,由命而性,体悟到气功的
最高境界是获得天人合一的“大我”,是真诚人生的寻常实践。在他看来,练功
的目的绝不仅仅在于俗用,不在于祛病延寿更不在于获得什么特异的神通,其出
发点和归宿恰恰是要排除物欲的执念,获得心灵的清静妙明。练功的过程也无须
特别倚重仪规,更重要的是,心浮自然气躁,心平才能气和,气功其实只是一点
意念而已,其他作派,充其量只是一线辅助性程度,其实用不着那么重浊和繁琐。
有经验的炼功师说,炼气不如平心。意就是气,气就是意,佛以意为中心,道以
气为中心。以“静虑”的办法来修习,是佛家的禅法;而以“炼气”的办法来修
习,是道家的丹法。

    追寻前人由丹通禅的思路,何士光特别推崇东汉时期魏伯阳的《周易参同契
》。老子是不曾谈气脉的。老子的一些后继者重术而轻道,把道家思想中“术”
的一面予以民间化和世俗化的强化,发展成为一些实用的丹术、医术、占术、风
水术等等,于汉魏年间蔚为风尚,被不少后人痛惜为舍本求末。针对当时的炼丹
热,魏伯阳说:“杂性不同类,安肯合体居?”并斥之为“欲黠反成痴”的勾当。
他的《周易参同契》有决定意义地引导了炼丹的向内转,力倡炼内丹,改物治为
心治,改求药为求道。唐以后的道家主流也依循这一路线,普遍流行“炼精化气,
炼气化神,炼神化虚”乃至“炼虚合道”的修习步骤,最终与禅宗的“明心见性”
主张殊途而同归。

    身功的问题,终究也是个心境的问题;物质的问题,终究也是个精神的问题。
这种身心统一观,强调生理与心理互协,健身与炼心相济,对比西方纯物质性的
解剖学和体育理论,岂不是更为洞明的一种特别卫生法?在东土高人看来,练得
浑身肌肉疙瘩去竞技场上夺金牌,不过是小孩子们贪玩的把戏罢了,何足“道”
哉。

    /* 36 */第二部分佛魔一念间(2 )

    三

    每一种哲学,都有术和道或说用和体两个方面。

    佛家重道,但并不是完全排斥术。佛家虽然几乎不言气脉,但三身四智五眼
六通之类的概念,并不鲜见。“轻安”等等气功现象,也一直是神秘佛门内常有
的事迹。尤其是密宗,重“脉气明点”的修习,其身功、仪轨、法器、咒诀以及
灌顶一类节目,铺陈繁复,次第森严,很容易使人联想起道士们的作风和做法。
双身修法的原理,也与道家的房中术不无暗契。英人李约瑟先生就曾经断言:
“乍视之下,密宗似乎是从印度输入中国的,但仔细探究其(形成)时间,倒使
我们认为,至少可能是全部东西都是道教的。”

    术易于传授,也较能得到俗众的欢迎。中国似乎是比较讲实际求实惠的民族,
除了极少数认真得有点呆气的人,一般人对于形而上地穷究天理和人心,不怎么
打得起精神,没有多少兴趣。据说中国一直缺少严格意义上的宗教精神,据说中
国虽有过四大发明的伟绩,但数理逻辑思维长期处于幼稚状态,都离不开这种易
于满足于实用的特性。种种学问通常的命运是,如果没有被冷落于破败学馆,就
要被功利主义地来一番改造,其术用的一面被社会放大和争相仿冒,成为各种畅
销城乡的实用手册。儒家,佛家,道家,基督教,马克思主义,自由主义,现代
主义或绿色思潮……差不多都面临过或正在面临着这种命运,一不小心,就只剩
下庄严光环下的一副俗相。在很多人眼里,各种主义,只是谋利或政争的工具;
各位学祖,也是些财神菩萨或送子娘娘,可以当福利总管一类角色客气对待。

    时下的气功热,伴随着易经热、佛老热、特异功能热、风水命相热,正在成
为世纪末的精神潜流之一。这种现象与国外的一些寻根、原教旨、反西方化动向
是否有关系,暂时放下不谈。这里需要指出的是,中国传统文化蕴积极深,生力
未竭,将其作为重要的思想资源予以开掘和重造,以助推进社会进步,以助疗救
全球性的现代精神困局,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已经开始了的一个现实过程。但
事情都不是那么简单。就眼下的情况来看,气功之类的这热那热,大多数止于术
的层面,还不大具有一种新人文精神的姿态和伟力,能否走上正道,导向觉悟,
前景还不大明朗。耍弄迷信骗取钱财的不法之徒且不去说它。大多数商品经济热
潮中的男女洋吃洋喝后突然对佛道高师们屏息景仰,一般的目的是为了健身,或
是为了求财求福求运求安,甚至是为了修得特异功能的神手圣眼,好操纵麻将桌
上的输赢。总之一句话,是为了习得能带来实际利益的神通。这些人对气功的热
情,多少透出一些股票味。

    神通利己本身没有什么不好,或者应该说很好,但神通一般只是科学未发明
之事,一旦生命科学能破其奥秘,神通就成为科技。这与佛道的本体没有太大关
系,将神通利己等同道行只是对文化先贤们的莫大曲解。可以肯定,无论科技发
展到何种地步,要求得人心的清静妙明,将是人类永恒的长征,不可轻言高新技
术以及候补高新技术的“神通”(假的除外),可以净除是非烦恼,把世人一劳
永逸地带入天堂。两千多年的科技发展在这方面并没有太大的作为。这也就是不
能以“术”代“道”、以“术”害“道”的理由。杨度早在《新佛教论答梅光羲
君》文中就说:“求神不必心觉,学佛不必神通”:“专尚神秘,一心求用,妄
念滋多,实足害人,陷入左道”。

    这些话,可视为对当下某种时风的针砭。

    四

    求“术”可能堕入左道,求“道”也未见得就十分保险,不是什么激光防伪
标识。禅法是最重“道”的,主张克制人的物质欲望,净滤人的日常心绪,所谓
清心寡欲,顺乎自然,“无念为本”。一般的看法,认为这涉嫌消极而且很难操
作。人只要还活着和醒着,就会念念相续不断,如何“无”得了?人在入定时不
视不闻惺惺寂寂的状态,无异于变相睡觉,一旦出定,一切如前,还是摆不脱现
实欲念的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熊十力还对“无我”的说法提出过怀疑,认为这种说法与轮回业报之论自相
矛盾:既然无我,就不必修行图报(《乾坤衍》广义)。业报的对象既然还是
“我”,还被修行者暗暗牵挂,就无异于把“我”,大张旗鼓从前门送出,又让
它蹑手蹑脚从后门返回,开除了还是留用,主人说到底还是有点割舍不下。

    诘难总会是有的,禅师们并不十分在意。从理论上说,禅是弃小我得大我的
过程。虚净绝不是枯寂,随缘绝不是退屈,“无”本身不可执,本身也是念,当
然也要破除。到了“无无念”的境界,就是无不可为,反而积极进取,大雄无畏
了——何士光也是这样看。“无念”的确义当为“无住”,即随时扫除纷扰欲念
和僵固概念。六祖慧能教人以无念为宗,又说无念并非止念,且常诫人切莫断念
(《坛经》)。三祖曾璨在《信心铭》中也曾给予圆说:“舍用求体,无体可求。
去念觅心,无心可觅。”——从而给心体注入了积极用世的热能。

    与这一原则相联系,佛理中至少还有三点值得人们注意:一是“菩提大愿”,
佛决意普渡众生,众生不成佛我誓不成佛。二是“方便多门”,从佛者并不一定
要出家,随处皆可证佛,甚至当官行商也无挂碍。三是“历劫修行”,佛法为世
间法,大乘的修习恰恰是不可离开事功和实践,治世御侮,济乱扶危,皆为菩萨
之所有事和应有义。

    这样所说的禅,当然就不是古刹孤僧的形象了,倒有点像活跃凡间的革命义
士和公益事业模范,表现出英风勃发热情洋溢自由活泼的生命状态。当然,禅门
只是立了这样一个大致的路标,历来少有人对这一方面作充分的展开和推进,禅
学也就终究吸纳不了多少政治学、经济学、军事学及自然科学,终究保持着更多
的山林气味。积极进取这一条较难坐实。人们可以禅修身,但不容易以禅治世。
尤其是碰上末世乱世,“无念”之体不管怎么奥妙也总有让人感觉不够用,或不
合用。新文化运动中左翼的鲁迅,右翼的胡适,都对佛没有太多好感并终于弃之
而去,便是自然的结局。在多艰多难的复杂人世,禅者假如在富贵荣华面前“无
念”,诚然难得和可爱。但如果“无”得什么也不干,就成了专吃救济专吃施舍
的寄生虫,没什么可心安理得的;虫害为烈时也少不了要唐武宗那样的人来一个
强制劳改运动。对压迫者、侵略者、欺诈者误用“无念”,则可能表现出对人间
疾苦一律装聋或袖手,以此为所谓超脱,其实是冷酷有疑,怯懦有疑,麻木有疑,
失了真性情,与佛最根本的悲怀和宏愿背道而驰。

    这是邪术的新款,是另一种走火入魔。

    佛魔只在一念,一不小心就弄巧成拙。就大体而言,密宗更多体现了佛与道
“用”的结合,习密容易失于“用”,执迷神秘之术;禅宗则更多体现了佛与道
“体”的结合,习禅容易失于“体”,误用超脱之道。人们行舟远航,当以出世
之虚心做入世之实事,提防心路上的暗礁和险滩。

    /* 37 */第二部分佛魔一念间(3 )

    五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具有革命意义的量子论,发现对物质的微观还原已到了
尽头,亚原子层的粒子根本不能呈现运动规律,忽这忽那,忽生忽灭,如同佛法
说的“亦有亦无”。它刚才还是硬梆梆的实在,顷刻之间就消失质量,没有位置,
分身无数,成了“无”的幽灵。它是“有”的粒子又是“无”的波,可以分别观
测到,但不能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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