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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4期-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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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身子一挺跃到车垫上。大真想,他脸上已经亮了呢。大真又想,他肯定要吹口哨了。果然没骑多远,许上树嘴里飞出一串哨声,又脆又飘,在空气中扭作一团。大真说:“许上树,你别光吹口哨了,你还没跟我说话呢。”许上树收住哨声,说:“你要我说什么?”大真说:“说说你刚才的嘴脸。”许上树说:“刚才我的脸怎么啦?”大真说:“像阿尔巴尼亚的一只木瓜。”许上树有些不明白,说:“木瓜也罢,为什么要扯上阿尔巴尼亚?”大真说:“中国木瓜的皮上不长疙瘩,阿尔巴尼亚的木瓜兴许会长的。”许上树哈哈笑了:“大真,你损我没关系,你这是给社会主义兄弟脸上抹黑呢。”大真说:“人家的脸够不着,我倒想在你的脸上拧一把解解气。”许上树笑着一转脸说:“你来你来。”大真赶紧把他脑袋拨回去:“呀呀,你先拿眼睛瞧路吧。” 
  到了河边,车友们已聚了大半,正说得喧闹,见他俩来了,把话静下。许上树说:“说什么呢,好像耍阴谋诡计似的。”大家脸上的肉挪来挪去,一时找不到话。一个人就说:“我们正说胡兵呢,每次就数他来得最晚。”几个声音跟上来说:“是呀是呀,这小子准让傻胖给粘住了。”胡兵是个鼻眼端正的人,脑子也算得上灵活,不知怎么却有一个憨傻的胖弟弟。弟弟说傻也不傻,知道跟着哥哥玩得好,一得机会就追随他。这样说着,大家便伸长脖子朝路边看,仿佛真的很想见到胡兵似的。 
  不多时,远处暗色中出现一只影子,很快近了,是一辆自行车,驮着胡兵和他的傻胖弟弟。大家乐了,说胡兵你真带弟弟来呀。胡兵说这小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条链子锁住我的车子,不带上他就不开锁。大家咂着嘴说,傻胖越来越聪明了。傻胖得了夸奖,脸上浮着喜色,转动脑袋看别人。他巡过几张脸,在大真脸上停住,说:“我认识你。”大真笑着说:“你说说我是谁。”傻胖说:“你不是大真就是小真,你们的脸是一样的。”大真说:“你知道的事儿还真不少。”傻胖说:“我还知道你们被男人看了。”大家一下子静住。傻胖又说:“你们不穿衣裳,光着身子让男人看了。”大真挣一下身子说:“你胡说!”傻胖说:“我没有胡说,我都听到好几回了。”许上树一步跨过来,说:“傻胖,你再说说你听到什么啦。”傻胖说:“她们光着身子洗澡,被人……”还没说完,许上树一记耳光掴在傻胖脸上。傻胖转半圈身子,愣了愣,哇地哭了。 
  胡兵抢上一步,将傻胖拨在旁边,说:“别把力气用在一个孩子身上!”许上树说:“我听到一遍就打一遍!”胡兵说:“他是听别人说的,你怎么不去打别人呀?”许上树说:“不会是听你说的吧?”胡兵摸一摸脸说:“怎么着?也想朝我脸上来一下子?”许上树说:“那得等你嘴里放出什么屁话来。”胡兵说:“屁话我不会说,我只在脑子里想。我在想呀,五一爷真有福气,我要是缩成一团,变成五一爷的一只眼睛就好了。” 
  许上树一扬手,被胡兵两只手架住。许上树跟着甩出另一只手,打在胡脸上。胡兵叫了一声,举起一只拳头砸出去。大家围上来,要把俩人拆开,一时却不得力,只随着俩人拥来拥去。进退中,一辆自行车翻身倒下,拍出一声脆响。人堆里立即跳出一个人,嘴里嚷着我的车我的车。 
  混乱的旁边,大真呆立着。她看着眼前,紧紧抿着嘴巴,嘴巴一抿上,鼻息便粗了,呼呼响着,带得胸脯一起一伏的。 
   
  五 
   
  大真回到家里,对小真说:“许上树和朋友打架了,先是他给朋友一巴掌,朋友马上回他一拳头,其他朋友围上来拉架,拉了半天没拉开。后来拉开了,那个朋友半张脸肿成了球,许上树嘴角多出一个口子。”大真说:“回家路上,许上树沉着脸,不吹口哨,也不说一句话。到了咱宅院门口,他一调车头便走了。往常他是看着我进了屋关上门才走的。”大真又说:“看着许上树这样,我心里很难过。他是为我打架,其实也是为你去打架的。”小真说:“许上树怎么会为我去打架?我又没跟他谈恋爱。”大真说:“你没跟他谈恋爱,但你的事让他憋屈。再这样下去,他还会打第二架第三架的。”小真说:“你跟我说这些什么意思?你好像要我去做什么。”大真说:“你得找许上树说话,把我说说清楚。”小真说:“这种事怎么说得清楚,要说你说去。”大真说:“我跟他说过,他信了我,可打架以后只怕又不信了。这时候你的话比我的话管用。”小真说:“我把你说清白了,等于把自己说脏了。你怎么能让我这样做!”大真说:“咱们就跟许上树一个人说。”小真说:“一个人也不行!这种话我说不出口。”大真说:“小真,你得替我想想……”小真说:“再说被看的也不一定是我。”大真说:“怎么不是你?那天出事的时候我刚刚下班回到家。”小真说:“可是那老头儿看了两次。第一次看的一定是我吗?”大真说:“小真你得摸着良心说话!”小真说:“我没说一定是你,但也不一定是我。”大真说:“你不跟许上树说清楚倒也罢了,怎么在我面前也想耍花招!”小真说:“我没耍花招。这事儿我想了许多遍了,我真的拿不准头一天是不是自己洗的澡。你说你能拿得准吗?” 
  这天夜里大真没有睡好。本来在这件事上,不管外面怎么传言,她心里总归是踏实的,能够在许上树面前撑着劲儿。现在经小真一点,她的自信打上了问号。细究起来,她下班常常迟归,但不是每天都迟归的。她洗澡一般在小真之后,但也不是每天铁定的。日子太平常了,她做不到把每天的细节都记在脑里。这样想着,她心里有些乱。先前看上去明摆着的事,竟一下子有了疑点。 
  第二天一早,大真踏进五一爷屋里。五一爷正在吃稀饭,见大真进来,身子站起来,手臂垂下来。大真说:“知道我来干什么吗?”五一爷说:“不知道。”大真说:“我想听听你那伤天害理的事儿。”五一爷说:“我已经交代好几遍了。”大真说:“你还得再说一遍!”五一爷说:“那我就再说一遍。那天王红旗这兔崽子想跟我要钱,就说家里有稀罕东西。既是稀罕东西,我就去看看。我不知道这稀罕东西是一个小洞,洞里装着你们……”大真说:“不是你们!你们是两个人以上,可你看到的是一个人。”五一爷说:“的确是一个人。”大真说:“那个人是谁?”五一爷说:“不是你吗?”大真说:“不是!如果是我,我会大清早的跑来听你说这种事?”五一爷想一想说:“你是大真还是小真?”大真说:“我是大真。”五一爷说:“你要是大真,这么说来我看到的该是小真了。”大真说:“我当然就是大真。我跟小真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我耳朵后面有一颗黑痣,我说话声音没她的脆,我的头发比她长了一寸,我傍晚下班比她迟一个小时……”五一爷说:“你说的这些我一下子记不住。”大真说:“你记住我每天下班很晚就行了。”五一爷说:“我记住这个有什么用?”大真说:“记住了就跟许上树说去。许上树是我的男朋友,你得跟他说,你干坏事干了两次,后一次被人发现了,发现的时候我正拿着杯子喝茶。前一次你没被发现,那时候我正在回家路上,嘴里渴得要命。”五一爷说:“为什么要说你在回家路上,嘴里还渴得要命?”大真说:“我每天回家都很晚,凭什么要在这一天早早回家?凭什么呀?” 
  晚上,大真照常去见许上树。许上树嘴角肿起一块儿,用红汞一抹,像在脸上盖了一个圆印。大真说:“痛吗?”许上树不吭声。大真说:“嘴巴不太好动对吗?”许上树仍不说话。大真说:“嘴巴不好动就静着。你光听我说话,我会说些有趣的事儿。” 
  大真说:“你还记得吗?第一次在电影院里,咱们还不认识,你就让我吃了个亏。那部电影,我只看进去片头儿。我记得一个游击队员去偷敌人的什么东西,正在街上搬着,一个警察过来了,怀疑地盯着游击队员。游击队员就拿手枪在裤兜里使劲顶出去,把警察吓住了。往下什么内容,我一点儿没有捉住。那一个多小时呀,我眼睛里全是慌乱。散了场走在路上,我心里好一阵后悔。我想花了钱却没看成电影,还不如去吃一碗点心呢。”大真说:“说起点心,我脑子里跑出另一件事儿。有一回你请我吃面条,走了几家店不肯进去,说都是难吃东西,得另找风味儿。然后你驮着我骑了一小时,骑到五一河上头的一个镇子,咱们每人吃了一碗,嫌不够,又合吃了一碗。你说这镇子的面条就是别有风味。我说什么别有风味呀,是这一小时把我们熬饿了。”大真说:“这不算你最重要的傻事儿。你最重要的傻事儿是有一次带我去看枪毙。刑车在前边跑,咱们骑车在后面追。刑车上的犯人临死了还要乐一把,仰着脑袋吹口哨,你也跟着吹口哨,两个人比着谁吹得更响。这样吹了一路,你没吹过那杀人犯。你说这小子吹得真好……” 
  这时许上树突然说话了。许上树说:“一个晚上,你絮絮叨叨说那么多,我一点儿不觉得有趣。”大真说:“许上树,你别这样。”大真又说:“许上树,其实我只想说一句话,你明天得跟我去见一个人。” 
  第二天是个燥热日子,大真吃过中饭,打伞去找许上树。许上树也在一家工厂上班,被大真叫出来,不说什么,骑上车就走。大真坐在后面指指点点,很快指到了医院。许上树以为是探望哪个病人,刚要迈进病楼,被大真引到楼后面去。许上树明白了,说:“你是带我去见那个五一爷?”大真点点头:“他会跟你说些话的。”许上树说:“不就是那些话吗?你已经说过了。”大真说:“我就要让他说!我知道他说了才好。” 
  到了太平间,大真有些怕,让许上树先进去。许上树进去又出来,说他不在。大真就左右抓人打听,很快打听到了:北门埠头有人投河,五一爷收尸去了。许上树说:“天这么热,还接着跑吗?”大真说:“当然了,我请了假出来的。” 
  俩人骑着车往北门走。恰是正午时分,太阳罩下来,地上起了一层热雾。大真举着布伞,很快感到伞柄的烫手。街上明显地空疏,不多几个行人,早躲在两旁的阴影里了。只有一些瓜果和茶水摊儿敢扎在明朗地方。 
  抵达北门埠头,远远望见那里围了一圈厚厚的人。俩人下了车,挤入围观的人群,只见埠头石台上一个女人散了头发在嘤嘤地哭,声音很干。旁边立着几个穿的确良衬衫的男人,一边比划着手,一边七嘴八舌去指挥五一爷。五一爷立在水中,手里抓着一只大的包袱,一步步往台阶上走。走出水面,包袱变成了尸身,并且显得很沉。五一爷抱住尸身,挣力走几步,滑落在台阶上。女人的哭声高了一下,马上被一个男人止住。五一爷攥住尸身的手臂往上拖,尸身的脚上没有鞋,脚后跟在石阶上一磕一跳。女人刹住哭声,奔过去双手护着脚后跟。 
  尸身上了石台,被五一爷搁在板车里。围观人群蠕动一下,闪开一条道让板车出去。板车一出去,人群便慢慢散了。 
  五一爷拉着板车在街上走,后面随着那个女人和穿的确良衬衫的男人们。走了一段路,板车旁侧突然超过一辆自行车,在五一爷跟前停住。大真跳下车对五一爷说:“你过来。”就引着许上树和五一爷往旁边走了十多米站定。三个人挨得很近,但大真手中的伞只遮住许上树和自己。大真说:“你跟他说说。”五一爷说:“我说什么?”大真说:“说你干的坏事呀。”五一爷说:“这个我不敢说。”大真说:“我让你说你就说。”五一爷说:“那我再交代一遍。事情是从王红旗这兔崽子开始的,他想跟我要钱,就说家里有稀罕东西。既是稀罕东西,我就去看看。我不知道这稀罕东西是一个小洞,小洞里装着你们……”大真怒道:“不是你们!你看到的是一个人!”五一爷说:“的确是一个人。”大真说:“那个人是谁?”五一爷说:“你是大真还是小真?”大真说:“我是大真。”五一爷想一下说:“你耳朵后面有一颗黑痣吗?”大真说有,随即转过脑袋,亮出耳朵后面的黑痣。五一爷说:“你有一颗黑痣,那你就是大真了。” 
  许上树突然伸手搭在五一爷肩上,一用劲,差点把他提起来。五一爷说:“你的力气真大。”许上树说:“你的眼力更好,连一颗黑痣都能远远瞧见。”大真脑子嗡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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