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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4期-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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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脸响亮地说:“我认识,是‘耍流氓’。上次考试我把耍写成了要。”大家嘻嘻笑起来。笑声中有口哨响起,那是阿福嘴里吹出来的。阿福说:“知道耍流氓是什么意思吗?”大家不吭声,有些兴奋地瞧着阿福。阿福说:“你们别他妈的瞧我呀,我又没耍过流氓。”大家又嘻嘻笑了。 
  五一爷站到天色黑透,才下凳子回屋。第二天上午,五一爷又被人叫出来站凳子。他先站在一个阴凉地方,后来太阳慢慢移过来,罩住他的身子。日光中,他脑袋上渗出许多汗珠,顺着身体往下爬,还没爬到凳子,已被晒干。他有些口渴,想下来喝口水,看看宅堂上几个女人,忍住了。那几个女人是闲人,坐在那里做着针线活儿,眼光不时瞟过来。 
  过去大半个上午,宅院大门突然跑进一个人,见到五一爷,哭丧着脸说:“五一爷,那边出人命了,你得赶紧过去!”五一爷摇摇头说:“现在我走不开呢。”那个人说:“死的人是我弟弟,我弟弟死了。”五一爷说:“现在我真的不能离开。”那个人说:“我弟弟是昨天死的,身体已经往外淌臭水了。”五一爷指指宅堂,说:“你得跟她们说去。”那个人就到宅堂上去说。五一爷看见那几个女人先是使劲摆头,后来不摆了,凑了脑袋说话。说了一会儿,女人们站起身,领着那个人走过来。女人们说:“五一爷,你先跟着他去吧,他弟弟身上冒臭水了。”女人们说:“五一爷,你下午不用站了,明天也不用站了。”女人们又说:“不用站了只好罚钱,这是没办法的事。罚来的钱不会乱花的,我们商量了,准备用来唱一场鼓词。” 
  过了两天,宅院里来了一位瞎子词师,据说唱功不错。吃过晚饭,大家在宅堂摆上一张方桌,又引来一盏电灯挂在高处。词师被人扶上桌子坐下,手捏木筷在牛筋琴和扁鼓上来回一敲,又抖开嗓子一试,果然了得。不一会儿,宅堂上和天井里已坐紧了听客,大门口还不断走进闻声而来的人。大家手摇扇子,远远近近的打着招呼。孩子们扎成一堆儿,嘻嘻嘿嘿地说话。 
  词师唱的是《林冲逼上梁山》。他唱过高衙内调戏林冲娘子,又唱过林冲误入白虎堂,忽然止了。原来已是场中休息。一些人起身走动,顺便上一趟茅厕。一些人继续坐着,扯些闲话。闲话从林冲娘子出发,很快来到大真小真身上。一个宅院外的人说:“光听说大真小真,还不认识。你们指给我瞧瞧。”一个宅堂内的人说:“刚才我看了一圈,没见着五一爷,也没见着大真小真。”宅院外的人说:“我这个人好奇心强,挺想知道眼下他们在干什么。”旁边几个声音说:“你这个想法我们也有。”宅院内的人就勾勾手,招来几个孩子,在他们耳边说几句什么。 
  几个孩子跑开去,不久又跑回来。一个孩子说:“五一爷开着窗户,可不开灯,八成躲在屋里听唱词呢。”另一个孩子说:“大真小真的灯倒亮着,我贴着耳朵听了半天,里边什么动静也没有。”还有一个孩子说:“我还看了王红旗,他被他爸关在屋子里,不准随便出来玩呢。”大家脸上的光就有些淡。宅院外的人说:“我这个人好奇心强,我还想知道五一爷看到的究竟是大真还是小真。”旁边几个声音说:“你这个想法我们也有。”宅院内的人摇摇头说:“谁知道呢,一笔糊涂账哩。” 
  鼓词唱得热闹的时候,大真小真确实呆在屋子里。 
  不大的屋子,门窗都关严实了,但外面的声音一阵阵渗进来,使空气更热。一架电风扇呼呼吹着,冲得板壁上的挂衣一摇一晃。挂衣的旁边,那只惹事的小洞已被堵上。 
  她俩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倚在床头,静着身子不愿意说话。因为不说话,耳朵就更虚空了。门外的唱声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把她俩的心揪得一会儿紧一会儿松。 
  这几天,她们过得昏暗。她们知道,自己遇上了以前从没遇到过的日子。 
  出事那天晚上,姐妹俩都哭了。她们料不到这种事会沾在自己身上。一想起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脱衣裳、打肥皂、抚摸揩洗,她们的脸不禁一阵白一阵烫。在冷冷热热中,她们恨起了人。她们恨王红旗,恨五一爷,也恨父亲。父亲的脑子真是不够用,本来这种事可大可小的,但他没有把事情收住,反而让事情一路滑出去。现在,她们在宅院里的人眼中,只怕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事情不仅仅这样。过了一些时间,两个人心里悄悄发生变化,长出了枝枝杈杈。大真知道,自己身子没有被偷看,被偷看的是小真身子。大真在一家小印刷厂上班,按件计酬的,所以她每天都要多做一些,下班比较晚。即使回家不晚,她也不会马上洗澡,一般依着习惯让小真先洗的。出事闹将起来的时候,她刚踏进家门不一会儿呢。对于这一点,她心里有数。她想小真心里也有数。 
  大真的心境得到了改观。早上起来,两个人照常相互扎辫子。大真站在后面望着镜子里的小真,几乎能从她的脸上看出虚慌来。大真试着跟往常一样,捅一下小真腰眼,小真不笑。她又捅一下,小真仍然不笑。大真就轻轻摸一下小真的脑袋。这一摸意味深长,有安慰的意思,也有不说出真相的暗示。 
  大真想好了,她情愿让别人猜来猜去,也不会把谜底抖开。小真已经够难受了,这时再说什么,等于使力把她往水坑里推。要对付那么多的眼光,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当然,有一个人大真不能让他蒙在鼓里。这个人就是许上树。她得赶紧告诉许上树,自己什么事也没有。 
   
  四 
   
  许上树属于脸上老禁不了青春疙瘩的那类人,长得有些壮高。大真和他认识是在电影院里。大真记得那是一部阿尔巴尼亚电影,托人只买到一张票,便独自去看了。电影刚开始,大真就觉得不痛快,因为她前排竖着一颗硕大的脑袋,而且左右晃动。大真不能从这颗脑袋上方越过去,便侧着脖子看。侧了一会儿,那颗脑袋歪过来,挡住她的视线。大真只好避向另一侧,不想那颗脑袋很快跟着移回来。大真拍一下前面肩膀,示意不要乱动。那颗脑袋扭后瞧她一眼,听话地静住了。静了片刻,突然又扭过头说:“咱们换个座吧。”大真没有这个意思,却见那人已站起走出排座,停在走道上。大真只好起身走出来,在黑暗中与那人一交身,走向他腾出来的座位。接下来的时间,大真能感到背后一双目光在自己的头发和脖子耳朵上来回摩挲。大真眼睛盯着银幕,心里已漏了神儿。 
  电影放完,灯亮了。大真顺着人流往外挪步,挪到走道上,与那人挤在一起。两个人的腰部差不多贴住了。大真紧着身子,眼睛不敢乱动。很快人群松了,他俩的身子脱开,大真突然抬一下眼,她看见那张脸上有许多青春疙瘩。 
  第二天下班,大真出了厂门,见不远处停着一辆自行车,自行车上跨着那位青春疙瘩。大真心里一跳,低了头赶紧朝前走。走出一些路,后边追上那辆自行车,冲到前面猛地刹住。大真不说话,绕过车子继续往前走。走了一会儿,那辆车又赶上来超过她,远远停在前方。大真抿住嘴唇,一口气收在胸间,双腿迈动得有些硬。她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叫做爱情的地方。 
  大真和许上树认识后,日子突然不一样了。先前下了班,她与小真基本上呆在一起,形影不离。现在她把晚饭后的许多时间交给了许上树和他的自行车。许上树的自行车是新的,骑起来一片亮光,很是招眼。大真第一次坐上车子后座时,心里慌慌的。她还不习惯把自己与许上树一起亮在街上,她怕被别人看见。不过没骑多久,她便放松了,因为她瞧见路上看过来的都是羡慕的眼光。下南门坡街时,车子跑得飞快,一颠一跳的。大真的头发被风扬起,一只手紧紧箍住许上树的腰,脸上溅出了快乐。 
  这天晚上,许上树把大真带到五一河边,与一群朋友见面。这些朋友每人都占着一辆自行车,有的身边还站着一位女友。他们见了大真,没压住惊奇。他们说:“这不是双生女吗?是大的还是小的?”大真说是大的。他们说:“许上树,我们搞不清楚没关系,你可不能弄混了。”许上树嘿嘿地笑,他一笑,大家跟着笑了。 
  等人聚齐,大家沿着河岸往前猛骑,一边骑一边把车铃按得脆响。在镇子上,自行车还算是稀罕物,现在好几辆伴在一起哗啦啦骑过,就造出了气势。大真坐在后座,把腿跷起,伸长了脖子问许上树:“你的朋友怎么都有车子?”铃声中许上树大声说话。他说这些朋友本来就是因为车子凑一块儿的,一星期玩一两次。 
  不跟朋友们在一起时,许上树就教大真学骑车。许上树把住车子后座,护着大真摇摇晃晃往前骑。摇晃倒了,许上树一使力把车子连同大真一起扳正。这样学了两天,大真便嚷着要许上树松手。又过两天,大真把上下车也学会了。月光下的空地上,大真骑了一圈又一圈,快活得停不住。晚上回家,大真把学车的成绩一说,羡慕得小真使劲地眨眼睛。 
  下一天晚上,许上树把大真带到坡街,让她往下骑。大真不敢。许上树说:“坡街不敢骑,就不算学会。”大真大了胆子说:“那你得在旁边跟着跑。”许上树说那当然呀。这天大真穿着碎花裙子,她一展腿优美地上了车,双手攥紧车把往下骑。坡街很长,路面不平,坐在车上一路弹跳着真是又紧张又痛快。骑到一半,许上树已被甩在后面。就在这时,大真裙子忽然被风吹起,卷在胸前,下边露出粉红裤衩。大真慌了神,一只手丢开车把去按裙子,还没按下,车子踉踉跄跄地要摔出去,她的手赶紧又扑回车把上。眼下她仅用一只手根本把持不住车子。 
  在慌乱中,大真的车子冲下坡街,穿过许多行人的眼睛,终于收住轮子。车子停下,她的裙子才落下来。许上树喷着粗气追上来,吼道:“你为什么不刹车?你为什么不让车子慢下来?”大真发着怔说:“我没想到刹车,我真的忘了。”这样说着,她的眼睛已经湿了。 
  大真卷露裙子的事很快传到许上树朋友中间。下一次聚会时,他们见了他俩都不说话,脸上怪怪的。等大真走开,他们就对着许上树嘻嘻哈哈,一句话抢着一句话。大真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心里很难受,像被车子碾过一般。 
  与裙子的事一比,这次洗澡的遭遇显然更重更大。大真起先想在许大树跟前压下此事,这种话题说起来多么多么没意思。但宅院里琴鼓一响,大真知道掩不住了,有关她们姐妹俩的消息会像风中的落叶越飘越远。 
  这天傍晚,大真决意向许大树说清自己。她来到许上树家的时候,许上树穿着裤衩,站在院子内水井边冲澡。大真唤了一声,许上树不回应,径自往身上和脸上涂抹肥皂。沉默中,他的身体很快被白花花的泡沫所占领。 
  许上树的态度让大真明白了什么。她也不说话,站在旁边看着许上树把水桶丢进水井,又拉上来,举到头上哗哗浇下。井水冲开泡沫,刷出一块块很饱的肌肉。那很饱的肌肉像是会动,挪来挪去的。大真想,做一个男人真好,站在哪儿都可以冲澡。 
  过了好一会儿,许上树仍在打水浇水,似乎不准备停下来。水珠在他身体上弹跳着,溅得很远,有几颗还落到了大真的脸上。大真觉得自己应该说话了。大真说:“许上树,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吭声。你一定是听到了跟我有关的什么传言,这传言有水有肉的,让你很难过。你难过了还不能说话,只能憋在心里腌着,这就更不好受了。可是现在我告诉你,那些传言与我没有关系。”大真说:“你最清楚我每天下班挺晚,比你要晚,比隔壁的王红旗父母也要晚。知道王红旗是谁吗?就是领着老混蛋干缺德事的小混蛋。他们干这种坏事,自然是趁着家里没人。王红旗父母一回家,事情就败露了,而王红旗父母嚷嚷起来的时候,我刚刚下班到家,还在仰脖子喝凉茶呢。”大真说:“许上树,我这些话从没有跟别人提起,现在说给你,就算是水落石出了。水落石出了你就不准再难过了,不难过了你也不许把我的话捅出去,因为那样对小真不好……” 
  大真的话没说完,许上树已止住浇水,用毛巾把身子擦干,拎着水桶头也不回奔家里去了。不一刻,他从屋里推自行车出来,向大真勾勾手,大真走过去坐上后座。许上树推几步,身子一挺跃到车垫上。大真想,他脸上已经亮了呢。大真又想,他肯定要吹口哨了。果然没骑多远,许上树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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