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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鲍 庄-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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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长下来看了两回。
  村长满村跑,拉了一批人上山搭帐篷,帐篷是县里发下来的。
  这天,天亮了一些,去薄了一些,雨下得消沉了一些,心都想着,这一回大概
捱过去了。不料,正吃晌饭,却听鲍山西边轰隆隆的响,象打雷,又不象打雷。打
雷是一阵一阵的轰隆,而这是不间断的,轰轰地连成一片,连成一团。“跑吧!”
人们放下碗就跑,往山东面跑。今年春上,乡里集工修了一条石子路,跑得动了。
不会象往年那样,一脚插进稀泥,拔不起来了。啪啪啪的,跑得赢水了。
  鲍秉德家里的,早不糊涂,晚不糊涂,就在水来了这一会儿,糊涂了,蓬着头
乱跑。鲍秉德越撵她,她越跑,朝着水来的方向跑,撒开腿,跑得风快,怎么也撵
不上。最后撵上了,又制不住她了。来了几个男人,抓住她,才把她捆住,架到鲍
秉德背上。她在他背上挣着,咬他的肩膀,咬出了血。他咬紧牙关,不松手,一步
一步往东山上跑。
  鲍彦山一家子跑上了石子路,回头一点人头,少了个捞渣。
  “捞渣!”鲍彦山家里的直起嗓门喊。
  文化子想起来了:“捞渣给鲍五爷送煎饼去,人或在他家了。”
  “他大,你回去找找吧!”鲍彦山家里的说。
  水已经浸到大腿根了。
  鲍彦山往回走了两步,见人就问:“见捞渣了吗!”
  有人说:“没见。”
  有人说:“见了,和鲍五爷走在一起呢!”
  鲍彦山心里略略放下了一些,还是不停地问后来的人:“见捞渣了吗?”
  有人说:“没见。”
  有人说:“见了,搀着鲍五爷走哩!”
  水越涨越高,齐腰了。鲍彦山望着大水,心想:“这会儿,要不跑出来,也没
人了。”
  后面的人跑上来:“咋还不跑!”
  “找捞渣哩!”
  “他早过去了,拖着鲍五爷跑哩!”
  鲍彦山终于下了决心,掉回头,顺着石子路往山上跑了。
  鲍秉德家里的折腾得更厉害了,拼命往下挣,往水里挣。鲍秉德有点支不住了。

  “你不活了吗?”他大叫道。
  她居然把绳子挣断了,两只手抱住她男人的头,往后扳。
  “狗娘养的!”鲍秉德绝望地嚎。他脚下在打滑了,他的重心在失去。他拼命
要站稳。他知道,只要松一点劲儿,两个人就都完了。水已经到胸口了。
  她终于放开了男人的头,鲍秉德稍稍可以喘口气。可还没来得及喘气,她忽然
猛地朝后一翻,鲍秉德一个趔趄,不由松了手。疯女人连头都没露一下,没了。
  一片水,哪有个人啊!
  水撵着人,踩着石子路往山上跑。有了这一条石子路,跑得赢水了。跑到山上,
回头往下一看,哪还有个庄子啊,成汪洋大海了。看得见谁家一只木盆在水上漂,
象一只鞋壳似的。
  村长点着人头,除了疯子,都齐了,独独少鲍五爷和捞渣。
  “捞渣——”他喊。
  “捞渣——”鲍彦山家里的跺着脚喊。
  鲍彦山到处问:“你不是说见他和鲍五爷了吗?”
  “没见,我没说见啊!”回说。
  鲍彦山急眼了,到处问:“你不是说见了吗?说他牵着鲍五爷!”
  都说没见,而鲍彦山也再想不起究竟是谁说见了的。也难怪,兵慌马乱的,瞅
不真,听不真也是有的。
  鲍彦山家里的跳着脚要下山去找,几个娘们拽住她不放:“去不得,水火无情
哪!”
  “捞渣,我的儿啊!”鲍彦山家里的只得哭了,哭得娘们儿都陪着掉泪。
  “别嚎了!”村长嚷她们,皱紧了眉头。自打分了地,他队长改作了村长,就
难得有场合让他出头了,“还嫌水少?会水的男人,都跟我来。”
  他带着十来个会水的男人,砍了几棵杂树,扎了几条筏子,提着下山去了。
  筏子在水上漂着,漂进了小鲍庄。哪里还有个庄子啊!什么也没了,只有一片
水了。一眼望过去,望不到边。水上飘着木板,鞋壳子。
  “捞渣——”他们直起嗓子喊,声音漂开了,无遮无挡的,往四下里一下子散
了,自己都听不见了。
  “鲍五爷——”他们喊着,没有声,好比一根针落到了水里,连个水花也激不
起来。
  筏子在水上乱漂着,没了方向。这是哪儿和哪儿哩?心下一点数都没有。
  筏子在水上打转,一只鸟贴着水面飞去了,鲍山矮了许多。
  “那是啥!”有人叫。
  “那可不是个人?”
  前边白茫茫的地方,有一丛乱草,草上趴着个人影。
  几条筏子一齐划过去。划到跟前,才看清,那是庄东最高的大柳树的树梢梢,
上面趴着的是鲍五爷。鲍五爷手指着树下,喃喃地说:“捞渣,捞渣!”
  树下是水,水边是鲍山,鲍山阴沉着。
  男人们脱去衣服,一个接一个跳下了水。一个猛子扎下去,再上来,空着手,
吸一口气,再下去……足足有一个时辰。最后,拾来一个猛子下去了好久,上来,
来不及说话,大口喘着气,又下去,又是好久,上来了,手里抱着个东西,游到近
处才看见,是捞渣。筏子上的人七手八脚把拾来拽了上来,把捞渣放平,捞渣早已
没气了,眼睛闭着,嘴角却翘着,象是还在笑。再回头一看,鲍五爷趴在筏子上早
咽气了。
  筏子比上来时多了一老一小,都是不会说话的。筏子慢慢地划出庄子,十来个
水淋淋的男人抬着筏子刚一露头,人们就呼啦的围上了。
  一老一小静静地躺在筏子上,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安详,睡着了似的。那老的眉
眼舒展开了,打社会子死,庄上人没再见过他这么舒眉展眼的模样。那小的亦是非
常恬静,比活着时脸上还多了点红晕。
  鲍彦山家里的瞪着眼,一字不出。大家围着她,劝她哭,哭出来就好了。
  村长向人讲述怎么先见到鲍五爷,而后又下水去找捞渣。
  拾来结结巴巴地向大家讲述:“我一摸,软软的。再一摸,摸到一只小手。我
心里一麻,去拽,拽不动,两只手搂着树身,搂得紧……”
  人们感叹着:“捞渣要自己先上树,死不了的。”
  “捞渣要自己先跑,跑得赢的。”
  “那可不是?小孩儿腿快,我家二小子跑在我们头里哩!”
  “捞渣是为了鲍五爷死的哩!”
  “这孩子……”
  打过孟良崮的鲍彦荣忽然颤颤地伸出大拇指:“孩子是好样儿的!”
  “我的儿啊——”鲍彦山家里的这才哭出了声,在场的无不落泪。
  捞渣恬静地合着眼,睡在山头上,山下是一片汪洋。鲍秉德蹲在地上,对着白
茫茫的一片水,唔唔地哭着。
  天渐渐暗了,大人小孩都默着,守着一堆饼干、煎饼、面包,是县里撑着船送
来的,连小孩都没动手去抓一块。
  天暗了,水却亮了。
 
 
                                 王安忆·小鲍庄                   
                                 二十九

  这次大水闹得凶,是一百年来没遇到过的大水。可是全县最洼的小鲍庄只死了
一个疯子,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这孩子本可以不死,是为了救那老人。
  水下去了,要办丧事了。大伙儿商议着,不能象发送孩子那样发送捞渣。捞渣
人虽小,行的是大仁义,好歹得用一副板子送他。万不能象一般死孩子那样,用条
席子卷巴卷巴。
  男人们去买板子了,女人们上街扯布。蓝的卡,做一身学生制服,鱼白色的确
良,缝个衬里褂子。还买了双白球鞋。捞渣打下地没穿过一件整褂子,都是拾他哥
哥们穿破穿烂的。要好好地送他,才心安。
  全庄的人都去送他了,连别的庄上,都有人跑来送他。都听说小鲍庄有个小孩
为了个孤老头子,死了。都听说小鲍庄出了个仁义孩子。送葬的队伍,足有二百多
人,二百多个大人,送一个孩子上路了。小鲍庄是个重仁重义的庄子,祖祖辈辈,
不敬富,不畏势,就是敬重个仁义。鲍庄的大人,送一个孩子上路了。
  小鲍庄只留下了孩子们,小孩是不许跟棺材走的,大人们都去送葬了。
  女人们互相拉扯着,唔唔哭,风把哭声带了很远很远。男人们沉着脸,村长领
着头,全是彦字辈的抬棺,抬一个仁字辈的娃娃。
  刚退水的地,沉默着,默不作声地舔着送葬人的脚,送葬队伍歪下了一长串脚
印。
  送葬的队伍一直走到大沟边。坑,挖好了,棺材,落下了,村长捧了头一捧土。
九十岁的老人都来捧土了:“好孩子哪!”他哭着,“为了个老绝户死了,死的不
值啊!”他跺着脚哭。
  风吹过大沟边的小树林子,树林子沙啦啦的响。一满沟的水,碧清碧清,把那
送葬的队伍映在水上,微微地动。土,越捧越高,越捧越高,堆成了一座新坟。坟
映在清凌凌的水面上,微微地动。
  他大在坟上拍了两下,哑着嗓子说:
  “孩子,大委屈你了,没让你吃过一顿好茶饭!”
  刚止住的哭声又起来了,大沟的水哭皱了,荡起了微波。把那坟影子摇得晃晃
的。
  天阴阴的,要下似的,却没有下。鲍山肃穆地立着,环起了一个哀恸的世界。

  这一天,小鲍庄没有揭锅,家家的烟囱都没有冒烟。人们不忍听他娘的哭声,
远远地躲到牛棚里,默默地坐了一墙根,吸着烟袋。唱古的颤巍巍地拉起了坠子:

  “十字上面搁一撇念作千字,
  千里那哈又送京娘。
  有九字往里拐念力字,
  力大无穷有燕张。
  有人字一出头念入字,任堂辉结拜杨天郎……”
  鲍二爷轻轻问老革命:
  “鲍秉德家里的找到没有?”
  老革命目不转睛地看着唱古的,轻轻说:“没有。”
  “这就怪了。”
  “大沟都下去摸过了。”他盯着唱古的回答。
  “这娘们……兴许……怪了……”鲍二爷摇头。
  老革命一字不拉地听着:
  “有五字添一个单人还念伍,
  伍子胥打马又过长江。
  有四字添一横念西字,
  西凉年年反朝纲。
  ……。”

                                  三十

  鲍仁文把拾来和二婶的故事,写了一篇文学色彩很浓的广播稿,寄给了广播站。
题目叫作《崇高的爱情》。他写拾来不嫌二婶年纪大,孩子多,二婶则不嫌拾来没
根底,没地又没房。由于有了崇高的爱情,他们便结为伴侣。白日辛勤地劳动,夜
里在灯下制定“致富计划”。等等等等。不出一星期,就广播了,引起了极大的轰
动。有人从十几里外来小鲍庄,为了看一眼拾来和二婶。可是,这并没有改变拾来
在小鲍庄的地位,人们还是叫他“倒插门”的。
  和他家地连边的还有鲍仁远家。他光天化日之下,犁去二婶两犁地,拾来也不
敢作声。因此二婶没有男人时没受过欺负,这会儿有了男人,倒任人欺负了。而没
有男人的二婶不是个省油灯,到处敢和人争和人吵,和人理论理论,现如今有了男
人倒不敢了,象有了什么短处似的。她总觉得自己这个男人不是明门正道的,自己
心里先亏了三分理,便再也嚷不出去了。可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个男人好啊,不论
是明道还是暗道。有个男人,心里踏实多了,过日子有个帮手,到底不那么累人了。
她从心底里是感激拾来的。可是她又隐隐地觉着,自己也是收容了拾来。所以,她
使唤拾来起来,那话里总难免有一种不客气的味道:
  “拾来,水缸见底了!”
  拾来便去挑水。
  “拾来,烧锅!”
  拾来便烧锅。
  “拾来,锅溢了。”
  拾来便不烧。
  “拾来,猪跑了。”
  “我正吃饭哩!”拾来说。
  “你不能吃着撵着吗?”
  于是拾来便卷巴一张煎饼跑去了,嘴里“罗、罗”的叫着。
  拾来也习惯了,任她使唤。使唤不怕,就怕她嘟囔。有时候,拾来任务完成得
不那么圆满,她就会嘟囔个没完。拾来虽说是个倒插门的,毕竟也是个男人,也有
脾气,发作起来也是不得了的,于是就要闹。不过,他们闹起来和别人不一样。他
们插着门闹,压着声儿闹,打死了也不叫唤。闹完了,打完了,开了门,又象没事
人一样了。夜里,两口子还是恩恩爱爱,该干啥还干啥。
  拾来隐隐有点不满足的是,这个家他作不了主。这个家是二婶的家,有什么事,
人家从不找他,而是直接去找二婶。其实,就是来找他,他也会去问二婶的,可人
们连这个过场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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