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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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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把几个钱一花完,无事可作无路可奔时,末了一着棋,照例是把女子哄到人贩子手中去,抵押一百两百块钱,给下处作土娼,自己却一溜完事。女人或因被诱出了丑,肚中带了个孩子,无处交代,欲走不能走,欲留不能留,就照土方子捡副草药,土狗、斑蟊、茯苓、朱砂,死的活的一股鲁吃下去,把血块子打下。或者体力弱,受不住药力,心门子窄,胆量小,打算不开,积忧成疾,孩子一落地,就故意走到大河边去喝一阵生冷水,于是躺到床上去,过不久,肚子肠子绞痛起来,咬定被角不敢声张,隔了一天便死了。于是家中人买一副白木板片装殓好,埋了。亲戚哭一阵,街坊邻里大家谈论一阵,骂一阵,怜恤一阵,事情就算完了。也有幻想多,青春抒情气分特别浓重,事情解决不了时,就选个日子,私下梳装打扮起来,穿上干净衣鞋,扣上心爱的花围腰,趁大清早人不知鬼不觉投身到深潭里去,把身子喂鱼吃了的,同样——完了。又或亲族中有人,辈分大,势力强,性情又特别顽固专横,读完了几本“子曰”,自以为有维持风化道德的责任。这种道德感的增强,便必然成为好事者,且必然对于有关男女的事特别兴奋。一遇见族中有女子丢脸事情发生,就想出种种理由,自己先呕一阵气,再在气头下集合族中人,把那女的一绳子捆来,执行一阵私刑,从女人受苦难情形中得到一点变态满足,把女的远远嫁去,讨回一笔财扎,作为“脸面钱”。若这个族中人病态深,道德感与虐待狂不可分开,女人且不免在一种戏剧性场面下成为牺牲者。照例将被这些男子,把全身衣服剥去,颈项上悬挂一面小磨石,带到长潭中去“沉潭”,表示与众弃之意思。当几个族中人乘上小船,在深夜里沉默无声向河中深处划去时,女的低头无语,看着河中荡荡流水,以及被木桨搅碎水中的星光,想到的大约是二辈子投生问题,或是另一时被族中长辈调戏不允许的故事,或是一些生前“欠人”“人欠”的小小恩怨。这一族之长的大老与好事者,坐在船头,必正眼也不看那女子一眼,心中却旋起一种复杂感情,总以为“这是应当的,全族面子所关,不能不如此的”。但自然也并不真正讨厌那个年青健康光鲜鲜的肉体,讨厌的或许倒是这肉体被外人享受。小船摇到潭中时,荡桨的把桨抽出,船停了,大家一句话不说,就把那女的掀下水去。这其间自然不免有一番小小挣扎,把小船弄得摇摇晃晃,人一下水,随即也就平定了。送下水的因为颈项上悬系了一面石磨,在水中打旋向下沉,一阵水泡子向上翻,接着是天水平静。船上几个人,于是俨然完成了一件庄严重大工作,把船掉头,因为死的虽死了,活的还得赶回到祠堂里去叩头,放鞭炮挂红,驱逐邪气,且表示这种勇敢决断的行为,业已把族中损失的荣誉收回。事实上就是把那点私心残忍行为卸责任到“多数”方面去。至于那个多数呢?因为不读“子曰”,自然是不知道此事,也从不过问此事的。
  女子中也有能干异常,丈夫过世还经营生活,驾船种田,兴家立业的。沿辰河有几座大油房,几个大庙宇,几处建筑宏大华美的私人祠堂,都是这种寡妇的成就。
  女子中也有读书人,大多数是比较开通的船长地主的姑娘,到省里女子师范或什么私立中学读了几年书,还乡时便同时带来给乡下人无数新奇的传说,崭新的神话,跟水手带来的完全不同。城里大学堂教书的,一个时刻拿的薪水,抵得过家中长工一年收入!花两块钱买一个小纸条,走进一个黑暗暗大厅子里面去,冬暖夏凉,坐下来不多一会儿,就可看台上的影子戏,真刀真枪打仗杀人,一死几百几千,死去的都可活回来,坐在柜台边用小麦管子吃橘子水和牛奶!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全苏州到处都是水,人家全泡在水里。杭州有个西湖,大水塘子种荷花养鱼,四面山上全是庙宇,和尚尼姑都穿绸缎袍子,每早上敲木鱼铙钹,沿湖唱歌。……总之,如此或如彼,这些事述说到乡下人印象中时,完全如哈哈镜一样,因为曲度不同,必然都成为不可思议的惊奇动人场面。
  顶可笑的还是城里人把橘子当补药,价钱贵得和燕窝高丽参差不多,还是从外洋用船运回来的。橘子上印有洋字,用纸包了,纸上也有字,说明补什么,应当怎么吃。若买回来依照方法挤水吃,就补人;不依照方法,不算数。说来竟千真万确,自然更使得出橘子地方的人不觉好笑。不过真正给乡下人留下一个新鲜经验的!或者还是女学生本身的装束。辫子不要了,简直同男人一样,说是省得梳头,耽搁时间读书。
  膀子膊子全露在外面,说是比藏在里面又好看又卫生,缝衣时省布。且不穿裤子,至少这些女学生给普通乡下人印象是不穿裤子,为什么原因他们可不明白。这些女子业已许过婚的,回家不久第一件事必即向长辈开谈判,主张“自由”,须要离婚。说是爱情神圣,家中不能包办终身大事。生活出路是到县里的小学校去做教员,婚姻出路是嫁给在京沪私立大学读过两年书的公务员,或县党部委员,学校同事。居多倒是眼界高,像貌不大好看,机会不凑巧,无对手,不结婚,名为“抱独身主义”。这种“抱独身主义”的人物,照例吃家里,用家里,衣襟上插支自来水笔,插支活动铅笔,手上有个小小皮包,皮包中说不定还有副白边黑眼镜,生活也就过得从容而愉快。想再求上进,程度不甚佳,就进什么女子体育师范,或不必考的私立大学。毕业以前若与同学发生了恋爱,照例是结婚不多久就生孩子,一同居,除却跟家中要钱,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这其中自然也有书读得很好,又有思想,又有幻想,一九二九年左右向江西跑去,终于失了踪的。这种人照例对乡下那个多数并无意义,不曾发生何等影响的。
  当地大多数女子有在体力与情感两方面,都可称为健康淳良的农家妇,需要的不是认识几百字来讨论妇女问题,倒是与日常生活有关系的常识和信仰,如种牛痘,治疟疾,以及与家事有关收成有关的种种。对于儿女的寿夭,尚完全付之于自然淘汰。对于橘柚,虽从经验上已知接枝选种,情感上却还相信每在岁暮年末,用糖汁灌溉橘树根株,一面用童男童女在树下问答“甜了吗?”“甜了!”下年结果即可望味道转甜。一切生活都混合经验与迷信,因此单独凭经验可望得到的进步,若无迷信搀杂其间,便不容易接受。但同类迷信,在这种农家妇女也有一点好处,即是把生活装点得不十分枯燥,青春期女性精神病即较少。不论他们过的日子如何平凡而单纯,在生命中依然有一种幻异情感,或凭传说故事,引导到一个美丽而温柔仙境里去,或信天委命,来抵抗种种不幸。迷信另外一种形式,表现于行为,如敬神演戏,朝山拜佛,对于大多数女子,更可排泄她们蕴蓄被压抑的情感,转换一年到头的疲劳,尤其见得重要而必需。
  这就是居住在这条河流两岸的人民近三十年来的大略情形。这世界一切既然都在变,变动中人事乘除,自然就有些近于偶然与凑巧的事情发生,哀乐和悲欢,都有他独特的式样。

  
  独家推出





秋(动中有静)
  秋成熟一切。大河边触目所见,净是一年来阳光雨露之力,影响到万汇百物时用各种式样形成的象征。野花多用比春天更美丽眩目的颜色点缀地面各处。沿河的高大白杨、银杏树,无不为自然装点以动人的色彩,到处是鲜艳与饱满。然而在如此景物明朗和人事欢乐笑语中,却似乎蕴蓄了一点儿凄凉。到处都仿佛有生命在动,一切说来实在又太静了。过去一千年来的秋季,也许和这一次差不多完全相同,从这点“静”中即见出寂寞和凄凉。
  辰河中部小口岸吕家坪,河下游约四里一个小土坡,名叫“枫树坳”,坳上有个膝姓祠堂。祠堂前后十几株老枫木树,叶子已被几个早上的严霜,镀上一片黄,一片红,一片紫。枫树下到处是这种彩色斑驳的美丽落叶。祠堂前枫树下有个摆小摊子的,放了三个大小不一的簸箕,簸箕中零星货物上也是这种美丽的落叶。祠堂位置在山坳上,地点较高,向对河望去,但见千山草黄,起野火处有白烟如云。村落中乡下人为耕牛过冬预备的稻草,傍附树根堆积,无不如塔如坟。银杏白杨树成行高矗,大小叶片在微阳下翻飞,黄绿杂彩相间,如旗纛,如羽葆。又如有所招邀,有所期待。沿河橘子园尤呈奇观,绿叶浓翠,绵延小河两岸,缀系在枝头的果实,丹朱明黄,繁密如天上星子,远望但见一片光明幻异,不可形容。河下船埠边,有从土地上得来的瓜果、薯芋,以及各种农产物,一堆堆放在那里,等待装运下船。三五个小孩子,坐在这种庞大堆积物上,相互扭打游戏。河中乘流而下行驶的小船,也多数装满了这种深秋收获物,并装满了弄船人欢欣与希望,向辰溪县、浦市、辰州各个码头集中,到地后再把它卸到干涸河滩上去等待主顾。更远处有皮鼓铜锣声音,说明某一处村中人对于这一年来人与自然合作的结果,因为得到满意的收成,正在野地上举行谢土的仪式,向神表示感激,并预约“明年照常”的简单愿心。
  土地已经疲劳了,似乎行将休息,云物因之转增妍媚。天宇澄清,河水澄清。
  祠堂前老枫树下,摆摊子坐坳的,是个弄船老水手,好象在水上做鸭子飘厌了,方爬上岸来做干鸭子。其时正把簸箕中落叶除去。由东往西,来了两个赶路乡下人,看看天气还早,两个人就在那青石条子上坐下来了。各人取出个旱烟管,打火镰吸烟。一个说:“今年好收成!对河滕姓人家那片橘子园,会有二十船橘子下常德府!”
  另一个就笑着说:“年成好,土里长出肉来了。我砦子上田地里,南瓜有水桶大,二十二斤重。当真同水桶一样大,吃了一定补!”
  “又不是何首乌,什么补不补?”
  “有人到云南,说萝卜冬瓜都有水桶大,要用牛车拉,一车三两个就装不下了。”
  “你相信他散天花。还有人说云南金子多,遍地是金子。
  金子打的饭碗,卖一百钱一个,你信不信?路远一万八千里,要走两三个月才走得到,无中无保的话,相信不得。”
  两人正谈到本地今年地面收成,以及有关南瓜、冬瓜种种传说,来了一个背竹笼的中年妇人。竹笼里装了两只小黑猪,尖嘴拱拱的,眼睛露出顽皮神气,好象在表示,“你买我回去,我一定不吃料,乱跑,你把我怎么办。”妇人到祠堂边后,也休息下来,一面抹头上汗水,一面就摊子边听取两人谈话。
  “我听人说:烂泥地方满家田里出了个萝卜大王,三十二斤重,比猪头还大,拿到县里去报功请赏。县里人说:县长看见了你的萝卜,你回去好了。我们要帮你办公文禀告到省里去,会有金字牌把你。你等等看吧。过了一个月,金牌得不着,衙门里有人路过烂泥,倒要了他四块钱去,说是请金字牌批准了,来报喜信,应当有赏。这世界!”末了他摇摇头,好象说下去必犯忌讳,赶忙把烟杆塞进口中了。
  另一个就说:“古话说: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不是花钱你来有什么事。满家人发羊痫风,田里长了个大萝卜,也大惊小怪,送上衙门去讨好。偷鸡不得丢把米,这是活该的。”
  “可是上两场烂泥真有委员下乡来田里看过,保长派人打锣到处知会人,家中田里有大萝卜的拿来送委员过目,进城好请赏,金字牌的奖赏,值很多钱!”
  “到后呢?”
  “后来保长请委员吃酒,委员自己说是在大学堂里学种菜的。陪委员吃酒的人,每一份出一吊八百钱。一八如八,八八六吊四,一十四吊钱一桌酒席,四盘四碗,另外带一品锅。
  吃过了酒席,委员带了些菜种,又捉了七八只预备带回去研究的笋壳色肥母鸡,挂到三丁拐轿杆上,升轿走了。后来事就不知道了。”
  坐在摊子边的老水手,便笑眯眯的插嘴说:“委员坐了轿子从我这坳上过路,当真有人挑了一担萝卜,十多只肥鸡。另外还有两个火腿,一定是县长送他的。他们坐在这里吃萝卜,一面吃一面说:‘你们县长人好,能任劳任怨,父母官真难得。’说的是京话。又说‘你们这个地方土囊(壤)好,萝卜大,不空心,很好,很好吃!’那挑母鸡的烂泥人就问委员:‘什么土囊布囊好?是不是稀屎?’不答理他。委员说的是‘土囊’,囊他个娘哪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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