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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涛[梁凤仪]-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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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睁开了眼,房子相当暗,可是,我认得出我已经回到自己的小公寓来。
  我问:
  “我回到家来了?”
  “是的,你在办公室晕倒了,我把你送回家来。”
  我看清楚了,那是我的秘书。
  “我打电话到你家去告诉汤先生,他让露茜来看你了。”秘书又这样说。
  我抬眼,果然见到露茜。
  “露茜。”我喊。
  连见着自己的菲佣,都有一种终于有人可以依傍的凄凉感觉。
  “太太,你放心歇息着,我会在这儿陪伴你。我已经给汤先生交代过了。”露茜认真地说。
  我打算坐起来,可是头仍然昏昏然,像有一大块石缚在脖子上,头无法抬起来,一抬就晕眩。
  “太太,你别急着要坐起来,你且躺下。医生来给你诊断过,说你这种是耳水不平衡病,必须躺下来好好地睡上几天,就能康复了。”露茜说。
  “对,汤太,请放心,公司已经批准了你的假期。”
  我本来想问“谁批准的”,可是话到唇边就吞回去了,不问也罢,怕提起和听到归慕农这三个字。
  我因为平卧着,眼泪从眼角流向脸颊两旁。
  脸上跟身上一样,一片的寒凉。
  果然,我昏睡了多天。
  耳水不平衡病有个好处,叫人不用多想,别无选择地昏昏然沉睡。
  如果不这么快就康复过来,我会更欢喜。
  这天晚上,露茜看我微微苏醒,就给我预备了小米粥,加上一小碟醒胃的咸菜炒肉丝,扶我坐起来吃。
  “我吃不下。”我说。
  “太太,你得吃呀,天大的事发生了,都要有精神体力才能应付得了。”露茜答。
  “包括冤狱?”我的眼泪又掉下来。
  “尤其是要翻这种案。”露茜说。
  “露茜,请听我说一句话。”
  “太太,你慢慢讲。”
  “这辈子都不要做好人。真的,千万不要,好人不会有好报。”
  “不,太太,你错了。”
  “我怎么会错,露茜,我是身受其害。”
  “太太,只要你不怕被害,没有人真正害到你。”
  这是一句出自菲佣口中的智慧之语,我凝望露茜,企图自她的脸上身上探秘。
  无疑,这句话像一服有效的药,硬灌下肚子去后,令我浑身微微温热舒畅。
  我稍稍坐直了,自觉回复一点信心。
  “太太,不要怕,蛇虫鼠蚁只有本事吓那些怕它们的小孩子,遇到不怕它们的成年人,一脚就把它们踩得扁扁的,根本不是事。病毒也只怕肯吃药与勤做运动的人,是不是?”
  露茜说这番话时充满喜悦与自傲,她还说:
  “做好人是很快乐的。”
  是吗?我闭上眼睛想,如果时光倒流,我老早预知出手帮了阮凯薇对付李开伦,会得到今日的这个后果,我会不会仍然伸手去拯救阮凯薇于水深火热之中,抑或就畏缩屈服于李开伦的邪恶淫威之下?
  答案是:会。
  我在心上问了自己千百万遍,答案还是一样的。
  今时今日,我其实不知多感谢那头人面兽心的色魔陈清华,若不是我惩治了他,帮助了莉迪,我根本看不到汤阅生的真面目,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原本会狠心到以诬告我不忠不贞去平衡他的真正不仁不义。
  李开伦事件是第二个例子,我必可以从中看到很多身旁人的真正面孔。
  我必须鼓起勇气面对他们。
  看清楚他们究竟是蛇虫鼠蚁,抑或是豺狼虎豹,这番发现就真正是价值连成了。
  乱世见忠臣,贫家出孝子,我身边的人是龙是蛇,是天使抑或魔鬼,就趁着我生命中这些劫数,由他们剥下面罩,让我看个一清二楚。
  有什么好怕呢?最坏的情况都已经放在跟前了吧!
  我忽然想起莉迪,我问露茜:
  “你到我这儿来服侍我,莉迪就留在汤家吗?”
  “不。”露茜答:“她转换新雇主,必须在这年的限期内回菲律宾一转再回来。”
  我点点头,移民局是有这样的规定的。
  我说:
  “莉迪就快见到她的未婚夫,一定开心得难以形容。”
  “简直兴奋得一连几天睡不好。她没有预先通知家人,既免得他们需索太多东西带回去,也想给她未婚夫一个意外的惊喜。”
  我心里想,在世界上总有快乐的好人,是令人鼓舞的。
  “莉迪说,她一回来就会来看望你。”露茜说。
  “那么,露茜,你回汤家去吧,奶奶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很吃力。”
  “才不呢,你少担这个心。曾小姐已经搬进来,而且带了她的母亲一起来住,日中跟奶奶结伴搓牌烧饭,不知有多乐。”
  原来早已经是鹊巢鸠占。
  我苦笑,回想自己的那一位归慕农,心上的翳闷又再涌现。我问露茜:
  “这几天我昏睡期间,有人打电话或来找过我吗?”
  露茜摇摇头:
  “没有,我整天守在这儿,除了你的秘书小姐,没有别的人来过和打过电话。”
  “嗯。”
  就像一个坐牢的人,听到连探监的人都没一个,心直掉到万丈深潭之中,摔个没影儿。
  “太太,你好好地歇一歇,病好了就上班去,一切回复正常就好。”露茜这样说。
  我点头,勉强把那碗稀粥吃掉了。
  露茜把碗碟拿到厨房去洗时,我静静地躺着思考一个当前的严重问题。
  我是否应该打电话给归慕农?
  发生了这么大的一桩事,他竟然无声无气,无踪无影。是他对我都生很大的气,抑或压根儿毫不关心,任由我自生自灭?
  我明白带给归慕农的麻烦与尴尬应该很不少。那封信的胡言乱语,令我震惊和伤心的是内容的断章取义。最凄凉的莫如我真正与其中一位董事局成员有特殊关系。就为了这一点的水洗难清,令我不得不吞下了其他一总的冤屈。
  冤狱之所以形成,往往就是自己倒霉到刚好就在凶杀的现场,又曾与死者发生过口角。没有这些把柄,不会令陷害自己的恶人得逞。
  如果日后会引起难以形容的尴尬的话,我是否应该要辞职?
  引退了,会令事件平息下来,保存了归慕农的地位与事业,这是最重要的事吧!
  说到头来,女人比男人容易找工作。
  越爬上高位越多事业发展的掣肘。
  而且,对维护归慕农,我有起码的责任。
  想着,我伸手到床头去摇了他家里的电话。
  “喂!”我一听,吓着了。
  接听的竟然是个女声。
  我把要喊出来的声音,骨碌的硬吞回肚子里去。
  归慕农是独居的,他妻子与儿子远在加拿大,平日只有一个钟点女佣为他的房子做清洁工作。
  今晚上,会有女人在他的房子里。为什么?
  是他已经另找了一个替代我清除寂寞的人,还是我搭错了电话号码?
  下意识地再摇电话一次,依然无误。
  “喂,这儿是姓归的,你找谁?”
  听清楚对方这样说了,我才缓缓地放下电话。
  忽然又头痛欲裂。我无法再思考问题,精神压力随着生活的疑点增加,把我整个人弄至溃不成军。
  我又以微弱的声音喊:
  “露茜,露茜……”
  露茜走近了我,问:
  “太太,你要什么?”
  原来有一个亲人在身边有多好。我拉着露茜的手,说:
  “不要走开,你就在这儿陪我说话。我需要人陪伴我,令我不再孤单、不再胡思乱想、不再寂寞。”
  “好,太太,你要我跟你谈些什么?”
  “露茜,你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露茜忽然尴尬地笑了。
  我知道虔诚的天主教徒不肯讲半句谎言。于是,我说:
  “最低限度短期内,你不会离我而去。将来你会回到自己的家乡去,与自己的亲人团聚。”
  “是的,太太。”露茜慌忙点头:“我会回到菲律宾北部我的故乡去终老,那时,我的弟妹都已长大成人,成家立室,不需要我再照顾了。”
  “露茜,你有多少兄弟姐妹?”
  露茜笑起来,道:
  “你会吓坏,我父母一共生了十五个孩子,我排行第六。从第一个到第五个都是男孩,他们没有办法到海外去工作赚外快,且已婚,各自生下孩子来,有他们自己的家要照顾,于是把养活弟妹的责任都往我肩上搁……”
  “你父亲呢,他做什么?”
  “他做我母亲的丈夫。所以,”露茜还是笑:“让我母亲不住地怀孕。”
  我也忍不住笑起来:
  “露茜,你不怕将来徒劳无功?世界会是你对人好,人并不一定回报你的世界。”
  “太太,我说过了,做好人的感觉很好,很快乐。我希望快乐。而且。”露茜非常认真地想一想,道:“凡事不会有绝对,我不会倒足一辈子的霉头。我下了注在十多个兄弟姐妹身上,只要其中有一两位对我好,予我回报,我就已经能很开心很有信心地生活下去了。我的那十几个兄弟姐妹,可真是各有各的个性……”
  露茜在描述她的兄弟姐妹时,声音都是温和而好听的,听得人很舒服,令人自然地在脑海里泛起了一副大家庭的和乐图来,我十分向往,以至于陶醉。
  凡是故事总有美丑两面。只要撇开了丑恶的一面不去翻动它,只着眼在美丽的一面上,心就欢畅,人就能轻松以至入睡了。
  直到人们再强迫你面对着丑陋的另一些事实为止。
  我的遭遇就是这个模样,比昨天更丑陋的事实原来在明天等着我。
  醒过来后,我决定振奋精神,照常上班去。
  不能再鬼鬼祟祟地躲起来,逃避并不是对付困难与邪恶的最好办法。
  谎言固然会止于智者,社会上遭遇这种恶毒愚昧事的人不少,他们未必不会对如此无聊的中伤给予公允的评论。况且,我必须开导自己,香港这个城市的人,生活太繁盛太忙碌太复杂,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会较长时期地霸占住人们的精神和生活,成为刷不掉的东西。
  我需要奋勇地站起来,以当事人的身分表现从容,去协助周围的人们淡忘这种荒谬绝伦的事。
  此外,我心上仍有归慕农,我需要尽快地跟他有个见面叙谈的机会,只要他在这件意外事上,予我精神支持,我会有能力熬过去。至于说,昨夜电话中的女声,他在见了我面之后,自然会给我解释了吧!
  回到办公室去,一切公事都如常运作。
  连秘书都回复了笑容,她并且轻声地告诉我:
  “这两天,公司内再听不到什么人谈论起那封信的事了,想已事过境迁。”
  我笑笑道:
  “最卖座的电影,都不能霸住整个暑假的电影档期。如今抓人来问八七年股票风暴是怎么个七零八落法,整个商界都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连我,都自问稍稍回复了常态,在工作岗位上表现我的固执、刚劲、幽默与自强。
  我想了想,对秘书说:
  “请转告归慕农先生的秘书,请她转告归先生,我已恢复上班了,有什么事的话,可以随时找我。”
  秘书点头,过了不久,她轻敲我的门,道:
  “汤太,归先生嘱我转告,自今日开始,你转归伍霭琴董事辖下,所有的公事,请你向她汇报。”
  我霍地站起来,道:
  “什么?”
  “归先生的秘书叫我这样告诉你的。”
  我无疑是吃惊的,这代表事态有点不寻常。
  更换上司,就可能证明归慕农在公事处理上不再承担我。这是他个人提出来要避嫌,还是已经惊动了最高的董事局当局而作的决定?
  伍霭琴董事是德盛集团唯一的一位女性董事,她是跟着我们的冼主席出身,从当他的助理,一直爬上董事的高位。人很古肃,不大有笑容,她平日管辖的范围全属内政,以及主席办公室的一总事情。我的财务职责实际上跟她的权限沾不上边,唯一引起讨论的是应否把人事部拨归伍董事的范围,其后因为便利集团增设附属公司而改组,处处要人事部的很多配合,故此仍放在归慕农名下管治。
  如今闷声不响地把我调拨到伍霭琴手下,为的是什么?
  只可能有一个解释,事件已经决定由主席办公室处理,而且这是架空一个高级行政人员最好的办法,叫你做不是专业的工作,向一个跟你完全不同范围的上司报告,是软性地通知你,已被打进冷宫。
  我浑身的毛孔都霍然直竖,意识到一场不轻的公司斗争就要展开,我是其中的当然牺牲品。
  还未定过神来,台头的对讲机就已经响起来。
  “汤太太在吗?伍小姐请你到她办公室来一趟。”说话的是伍霭琴的秘书。
  只好应命而去,丑妇必须要见家翁。
  伍霭琴的年纪已过四十五岁了吧,独身,脾气有点怪里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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