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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涛[梁凤仪]-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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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的汤阅生,生命中只有一个沈希凡。
  现在的他,不。
  什么都可以,且乐于与人分享,爱情不可以。一旦乐于分享,那不是爱情,而是人情而已。
  虽是害怕醒来的感觉,也得醒来,于是我慢慢地爬起来,整装外出。
  街道上有着微微的清冷,毕竟已是初冬时节了。
  寒意在清晨更浓,尤其对于心内已然没有了温暖的人。
  那种觉得自己可怜、渺小、孤单、寒酸的感觉,油然而生,太不好受了。
  我踯躅一会,很下意识地挥手叫了一辆计程车,坐了进去。
  那司机回头瞪我一眼,用粗暴的声音发问:
  “要到哪儿去?”
  我茫然,一时不晓得如何回应。
  实在不知何去何从。
  “究竟要到哪儿去?你不说,我怎么开车?”
  我不期然地把住家地址讲出来。
  司机一直嘀咕着,觉得他载了一个冒失鬼。
  他并没有这就放过我的意思,我只不过回答迟了两秒钟,就被视作白痴,这是待客之道吗?
  真奇怪!我忽尔笑了起来。
  一个人开始倒霉,会得头头碰着黑,真使人气短。
  连坐一辆计程车,都惹别人不高兴。
  下了车,我并不打算回家去,只站在大厦对街的转角处,一直候着露茜把孩子们带下来乘搭校车。
  他们是要比汤阅生好早出门的。
  果然,不久之后,我看到育德和育智出现了。
  像久旱之后的甘霖,我兴奋得很,于是飞扑过去,双手捧着了女儿的脸,热烈地吻着,在回头一把将儿子抱着。
  “妈妈,你昨天没有回家来?”育德问道。
  “妈妈有事,要暂时住在外头。”
  “是不是要跟爸爸离婚?”儿子问道。
  我愕然,问:
  “是爸爸回来给你们说的?”
  儿子摇头。
  育德接腔:
  “不,是奶奶说的。”
  “她怎么说?”
  “她告诉我们,这是意料中事。”
  天!意料中事?
  原来全世界都知道什么事在发生着,只除了我。
  人们等着计时炸弹爆炸,都热闹而紧张地围观着,那包括了我的家姑,以及汤阅生整个写字楼的职员。
  这只证明一点,汤阅生跟曾慧的事,在他的生活圈子内并不避嫌,老早公开承认。
  只有把我蒙在鼓内。
  我默然。
  “是不是要离婚?”连育德都这样瞪大眼望着我问。
  才不过是十岁上下的孩子,对离婚这回事,看得轻松,问自己的母亲是否要离婚,自然得像问我是不是今晚下班后去看戏。
  我苦笑,说:
  “你们奶奶还有什么话?”
  “她叫我们有心理准备。”
  那么,是准备迎接新的家庭成员,还是准备要适应父母的各处一方呢?
  无论如何,家姑已表了态。
  她是接受儿子这个移情别恋的事实,且认为另起炉灶是不能避免的事了。
  未经审讯,就已判罪的例子,莫过于此了。
  我竟夜外宿,家里人没有一个关心,且没有一个觉得是意外。
  正不知如何下台,校车来了。
  我跟孩子们挥手道:
  “再谈吧,你们先上学去。”
  目送着孩子离去,回头我看到露茜以惶恐的目光看着我。
  “太太,要回家去吗?”
  我忽然想起:
  “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露茜点点头。
  “来,我们到附近的冰室去。”我说:“我还没有吃早餐。”
  吃早餐的胃口倒是没有,可是,一坐下来就灌了一杯黑浓的咖啡,下意识叫自己提起精神过这一天。
  “太太,我知道你本身已有麻烦事,不好把我们的困难再加在你的身上。”
  “不要紧,露茜,我们是多年宾主了。”我说。
  “太太,我真的觉得莉迪很可怜。”
  “什么?莉迪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还没有。”
  “是不是她以前的男雇主还来骚扰她?”
  对方点点头。
  “我并不会就此便放过对方的,如果他敢再踩上门来动莉迪半根毛发,我就跟他拼了。”
  “不,不是他上门来,可是,她的祸事的确由他而起。”
  “究竟什么事?”我急噪起来。
  露茜面有难色,继而微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看样子,真有件麻烦事发生了,不然,露茜的表情不会如此复杂而紧张。
  “是祸不是福,也叫没法子的事,是吗?”我说:“露茜,你就爽爽快快地把疑难讲出来吧!讲出来能想到办法解决的话,已是万幸。”
  有些忧患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其情更惨。
  露茜终于说:
  “莉迪怀孕了。”
  我没有作声。
  两个人一时间沉默着。
  我下意识地拿起咖啡杯来想喝一口,只觉得喉咙有着干涸的感觉。
  然而,咖啡已经喝光了。
  我扬扬手把侍者叫过来,道:
  “再给我一杯咖啡,黑的。”
  然后,我静坐着等那杯黑咖啡。
  世界上悲惨与麻烦的事不绝,多可惜,受害的好像是女性居多。
  咖啡终于来了。
  我呷了一口,才讲得出声来:
  “莉迪她打算怎么样?”
  “不知如何打算,只有向你求救、求助。”
  我叹了一口气:
  “孩子是她的骨肉,没有人能替她出主意,是不是?”
  我的回答已经说到关节儿上头去了。
  “莉迪不想回菲律宾去,她更不能让未婚夫知道她怀孕这桩事情,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那就是说,她没有别的选择了。”我说。
  露茜低下头来,说:
  “太太,如果我们晓得门路,就不用麻烦你了。听说过境到大陆去谋求解决比较安全,然而,我们申请到大陆去并不容易,签证很麻烦。”
  我叹了一口气,问道:
  “莉迪有这个念头了?”
  “除非你能为她想到其他两全其美的办法。”
  “孩子是无罪的。”我这么说:“有很多人想要小孩子而不可得,怎么有了孩子的人又如此狠心?”
  “太太,生下来不能好好教养,或者好好教养了仍不能确保他好好生活,也是惨,还不如不生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露茜。
  只不过是一个菲佣而已,她何以有这种智慧。
  当然,露茜是个大学毕业生,这一点,我倒忘了。
  在菲律宾,大学毕业生的工资每月才不过一千元,来香港当佣人,政府规定最低限度可以有三千二百元的收入。
  都是环境逼人,没法子的事。
  “告诉莉迪,我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果她愿意有一个亲生的孩子,那就在香港把孩子生下来吧,否则……”
  露茜立即答道:
  “现今连你都不在家里头把持大局,我们怎么能把孩子生下来养。”
  真是屋漏更兼逢夜雨。我说:
  “好吧,让我去安排一下。”
  露茜说:
  “事不宜迟了。”
  这句话是紧要的,越迟只有越危险。
  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间接操刀去杀害一条生命,如今竟在毫无心理斗争的情况下答应下来了。
  活脱脱像帮朋友订一张飞机票或买一张戏票似的。
  如此的轻而易举!
  我只不过回到办公室去,打开一张报纸,满目就是那些为失足女人解决问题的小广告。
  然后,我随便挑了一个电话,为莉迪挂了号,预约时间,就已经安排妥当了。
  今天,世界是残酷的,对生命的去与留,不生惆怅,不起涟漪。
  要来就来,要去便去。如此的无缘无故,无因无果,不着痕迹,不会依恋,不上心扉,不留印记。
  唉!
  没有什么事在大太阳下于本城发生而值得大惊小怪的了。
  这包括莉迪以及她家主人的遭遇。
  生活中充满了形形色色的不遂心、不称意,都不可以称之为不幸,只能叫人心中翳闷,嘴里轻叹,并不适宜流泪痛哭,呼天抢地,怨天尤人。
  就在翌日,我把莉迪约了出来,陪着她到湾仔一间小诊所去。
  在走上去诊所之前,我问道:
  “莉迪,你还需要考虑清楚吗?”
  莉迪咬一咬下唇,说:
  “不是已经来到了吗?已经约好了医生了。”
  然后莉迪又问道:
  “他是医生吗?”
  听她这么一问,心头一阵凄酸难忍,紧握着莉迪的手,不知如何回答。
  莉迪很认真地点点头,说:
  “我不怕,我觉得自己命不该绝。”
  我奇怪地望莉迪一眼,那“为什么”三个字就是问不出口来。
  莉迪大概看得懂我的眼神,她说:
  “如果我今天就这样死去,上天未免对我太不公平了。根本都不是我的错,是吗?”
  “是的。”我眼中忽尔含泪,低下头来,不敢直视莉迪。
  但愿她说的话会实现,上天不应对那些没有做错事的女人加以太多的惩罚。
  那不公平。
  我陪着莉迪走进了那间小小的诊所,把诊金交给了办登记手续的一位姑娘。
  那位姑娘年纪不轻了,大概四十过外吧!接过了钱,一张张挺直的一千元面额钞票,一熟练的手势点数两次,然后白了莉迪一眼,对我说:
  “是你家的菲籍女佣?”
  我点头。
  “雇用菲佣的问题真多,这种年纪轻轻的,样貌又长得可以的菲律宾女人,哪会是来香港打住家工的,真是骗鬼吃豆腐,只有白痴才会相信她的,真是自惹麻烦。”对方真的一点不留余地地谩骂个痛快。
  实在令人难受。
  边接人的生意,边生怨怼,怎么说得过去呢?
  回心一想,谁不是这个样子呢?
  汤阅生也是一边用着我的房屋津贴与低息贷款,去供他住屋的房产按揭,一边对牢别个女人谈他的恋爱。
  世纪末的风情根本就是这个样子。
  幸好莉迪听不懂对方的广东话。
  她被带进去做手术,我忽然心慌意乱起来,打算跟着陪她走。
  那位办登记手续的姑娘瞪了我一眼,微喝一声道:
  “你坐在这里等。”
  “我担心她。”我答道。
  “有什么好担心的?里头不是表演魔术,有什么好看?一下子功夫就能出来了。”
  没办法,我只好抱一抱莉迪,安慰她道:
  “一会儿就没事了。”
  莉迪点头,跟着姑娘走进去。才走到那房门口,她又蓦地回转头来望我,那眼神竟是凄怨的、惶惑的、无助的。
  我冲前去,再抱着她问:
  “你要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我一样可以带你走。”
  莉迪红了双眼说:
  “不,我不要怀不是我所爱的人的孩子。那不是我的精血,只不过是一组无意义的细胞。把一些对自己生命起不到良性作用,且会造成负累的细胞切除是无罪的,是吗?”
  我震动了,连连地拍着莉迪的背,轻声说:
  “进去吧!医生等着了。”
  现在的女性,所要承受的苦难与考验,说多少就有多少。
  那远在一方的莉迪的男人,有没有想过如今的莉迪,为了生活,为了栽培他完成大学学业,为了组织他俩将来美好的世界,而受了多少折磨,多少困苦,多少惊惧?
  都是一个又一个女人为了男人而牺牲的例子。
  我的心冷得如一池冬日的冰水,无法温热起来。
  是不是每当自己蒙尘遇难之时,张眼望向世界,都只望到灰蒙蒙的一片?
  最低限度,让她平安。
  我的祷告,显然被接纳了。
  大概过了一小时左右,莉迪就从里面走出来。
  “可以回家去了。”那位姑娘说。
  “她不需要躺一躺?”我问。
  “回家去躺个够吧!我们这儿寸金尺土,要做生意。”对方这样回答。
  我陪着莉迪走出去,殷勤地问:
  “莉迪,你怎么样?”
  “没有什么,太太,很好,一切都很好,又一个问题迎刃而解了。”
  “我送你回家去,你就给奶奶交代说,你感冒了,躺几天才好工作。”我这样嘱咐她。
  “谢谢你,太太。”
  当我们齐步走出诊所,在那长长而昏暗的走廊等待升降机时,竟迎面走来一个面熟得很的女人。
  我是认识她的。
  才这么一想,整个人就呆住了。
  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怎么会是她?
  我忽然慌了手脚,还有点晕眩,人开始觉得摇摇欲坠。我轻喊:
  “莉迪,扶着我。”
  莉迪立即紧紧地抱着我的肩膊,有握紧我的手,说:
  “太太,你脸色很差。”
  “有点晕,觉得很虚浮似的。”
  升降机就在这时开了门,站在我身旁的曾慧一个箭步走了进去。
  莉迪慌忙按住了升降机的掣,要跟我一起走进去。
  我说: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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