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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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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户外挤着几个陌生的脑袋,压扁了的鼻子挤在窗户上。 
  那个绿色的老太婆用冰凉的手指摸了摸我的耳朵,说: 
  “肯定,肯定……” 
  “他晕过去了” 
  姥姥说着,把我抱走了。 
  我只是闭上了眼睛而已,她抱我上楼时,我问: 
  “你为什么不告诉?” 
  “住嘴!” 
  “你们都是骗子……” 
  她把我放在床上以后,就势扎在被子里,大哭起来。她哭得浑身颤抖: 
  “你,你也哭一哭吧……” 
  我没哭。 
  灰暗阴冷的顶楼里,她哭了很久,我假装睡着了,她才走。 
  日子无聊得很,订婚以后,母亲出了一趟门,家里冷冷清清,毫无生气。 
  一个早晨,姥姥姥爷在擦窗户。 
  姥爷问: 
  “怎么样,老婆子?” 
  “什么怎么样?” 
  “你高兴了吧?” 
  “住嘴!” 
  这些简单的词句后面隐藏着一件不用说而人人自明的让人忧郁的事情。 
  姥姥打开窗户,小鸟的欢叫声一下子涌了进来,大地上冰雪消融,一种醉人的气扑面而来。 
  我从床上爬了下来。 
  “穿上鞋!? 
  姥姥说。 
  “我到花园里去!? 
  “那儿的雪还没干,再过几天!” 
  我没听她的。 
  花园里,小草露了顶,苹果树发了芽儿,彼德萝芙娜房顶上的青苔愉快地闪着绿光。 
  各种各样的鸟儿在令人心醉的空气中欢叫不止。 
  彼德大伯抹脖子的那个坑里,胡乱堆着些乱草,一点春意也没有。 
  我很生气地想消灭这一切杂乱的、肮脏的东西,想把这儿整理得一尘不染,然后把所有的大人赶开,我一个人住在这儿。 
  我立刻就动起手来,这使我在一段很长的时期内躲开了家里所发生的事。 
  “你怎么老噘着嘴?” 
  姥姥和母亲都这样问过我。 
  我有点不好意思,我并不是生她们的气,而只是有点厌恶家里发生的事。 
  那个绿老婆子还是常来常往,吃午饭、吃晚饭、喝晚茶,一副一切尽收眼底的神态,很有点咄咄逼人的意思。 
  说起上帝,她的眼就翻向天花板;说起家常话,她的眼睛就垂到腮帮子上。 
  她的眉毛很像剪纸,她的光板牙无声无息地嚼着塞到嘴里的一切,还可笑地翘着小手指。 
  她浑身都像她儿子似的洁净,碰着任何一块皮肤都让人恶心。 
  开始那几天,她有一次想把她那死人般的手送到我的面前,让我吻她的手。 
  我扭开头,跑了。 
  她对她儿子说: 
  “你得好好教育教育这个孩子!” 
  他伏首无语。 
  我极其憎恶这个绿色的老太婆和她的儿子。这种无法摆脱的憎恶,让我挨了不少打。 
  一次,吃饭时,她瞪着眼说: 
  “喂,你,阿辽会卡,你怎么总是狼吞虎咽的,那样的大块东西,会噎着你的,亲爱的!” 
  我从嘴里掏出来一块,递给她: 
  “行,您拿去吃了吧……” 
  我被母亲赶到了顶楼上,姥姥来了,她捂着嘴哈哈大笑起来,说: 
  “老天爷,上帝保佑,你怎么这么调皮……” 
  我很不喜欢她捂住嘴的样子,就一个人爬到了屋顶上,在烟囱后头坐了很久。 
  是的,我总想使点坏,发泄一下自己的怨恨,跟谁也不再好言好语地说话。 
  有一回,我在继父和他妈的椅子上涂上了机灵桃胶,把他们俩都粘上了! 
  姥爷打了我一顿。 
  母亲把我拉过去,用膝盖夹住我,说: 
  “亲爱的,你怎么了? 
  怎么老发脾气? 
  “你这样,我会难受死的!” 
  她的泪水打在我的头上,唉,还不如打我一顿好受呢! 
  我保证,以后永远不再得罪马克西莫夫家的人了,只要她不再哭! 
  “啊,那太好了。 
  “我们很快就结婚,然后去莫斯科,等我们回来了,你就同我们住在一起。 
  “耶甫盖尼·瓦西里耶维奇非常善良,也很聪明,你会和他友她相处的。 
  “你上了中学以后就上大家,就和他现在一样,然后当医生,或者……随便你想干什么吧,只要有了学问……“好了,去玩吧!” 
  她一连串的话并没有使我高兴起来,我只想说: 
  “别出嫁,和我在一起吧!” 
  不过,我什么也没说。 
  母亲总是唤起我很多很多的思念,可临到说时,我却说不出来了。 
  我继续在花园里的工作:我把那个坑用砖头砌整齐了,用彩色玻璃渣儿抹到砖缝里,阳光一照,五光十色的。 
  “啊,好主意!不过杂草还会长出来的,你没有除根儿!” 
  姥爷边说边挥起铁锹: 
  “把草根扔掉,咱们种上向日葵,那和好看呢……” 
  突然,他一动不动地僵在了那里,泪水滚落了下来。 
  “你怎么啦?” 
  他擦了擦眼睛: 
  “啊,我,我出汗了。” 
  他马上又开始挖土,几下就又停住了: 
  “唉,你这些劲全白费了……这栋房子我要卖掉了! 
  “秋天吧,给你母亲作嫁妆,但愿她从此能过上好日子……” 
  他扔了铁锹,若有所思地走了。 
  我接着干,可铁锹立刻就碰伤了我的脚。 
  这妨碍了我参加母亲的婚礼。 
  我靠在大门口,看着她小心地拉着马克西莫夫的手,远去了……从外面回来,大家都不作声。 
  母亲马上换了衣服,去收拾东西了。马克西莫夫说: 
  “在这儿买不到好的,我自己倒是有一套,可不能送给你,等从莫斯科回来吧……” 
  “什么?” 
  “颜料。” 
  “干什么?” 
  “画画啊!” 
  “我可不会!” 
  “那就给你点别的东西吧!” 
  母亲来了: 
  “很快我们就会回来的,等你父亲完成了学业……” 
  他们谈话的平等口气很让我愉快,但是一个长了胡子的人还在上学,这有点让人难接受。我问他: 
  “你学的什么?” 
  “测量学。” 
  我没有具体问这是什么的学问,心里烦。 
  第二天,很早很早,他们就动身了。 
  母亲抱着我,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我,吻了吻我的脸,说: 
  “再见了……” 
  “你告诉他,让他听我的话!” 
  姥爷抬头望着天空说。 
  “好,要听你姥爷的话!” 
  她画了个十字,说。 
  我本来是期待着母亲再说点别的什么的,可让姥爷给打断了,真讨厌。 
  他们坐上了敞篷马车,马车的什么地方挂住了母亲的长衫的下摆,她拉了几下,也没拉开。 
  “你去帮一把!” 
  姥爷命令我。我没动,我太忧伤了。 
  绿色老太婆和她的大儿子坐在另一辆车上,她儿子用军刀把儿顶着胡子,打着呵欠。 
  “啊,您真的要去打仗?” 
  姥爷问他。 
  “一定!” 
  “那好,土耳其人该抽……” 
  他们走了。 
  母亲好几次回过头来,挥着手娟,姥姥扶着她痛哭,姥爷的泪也流了下来,哽咽地说: 
  “不,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我看着马车拐了弯儿,心中的天窗好像被关上了一样,十分难受。 
  街道上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荒凉,寂寞,人。 
  “走吧,去喝早茶,” 
  姥爷拉着我说“你命里注定和我在一起啊!” 
  我们在花园里忙了一整天,整地、修整篱笆,把红莓绑起来,碾死青虫,还把一个装着鸟儿的鸟笼装在了里面。 
  “很好,你要学着自己安排自己的一切!” 
  姥爷说。 
  我非常珍视他的这句话,。他躺在草坪上,不慌不忙地教导我: 
  “现在你从你母亲身上切下来了,懂吗?她再生了孩子,就比对你亲了!没看见你姥姥又喝起酒来了吗?” 
  他顿了顿,沉默了许久才又开口: 
  “她这是第二次酌酒了,第一次是米哈尔伊尔要被征兵役时……“她这个老糊涂,愣是让我给那个混帐儿子买了个免税证。也许他了兵会变成了好人呢! 
  “唉,我快死了,我死了,就剩下你一个了,自个儿的日子还得自己想办法,懂吗? 
  “要独立,不要听任别人的摆布!生活中要为人老实,可也不能任人欺负!别人的话不是不能听,但怎么做,要自己拿主意!” 
  夏天的大部分时候我都是在花园里度过的,姥姥也常常和我在一起,我们躺在干草上,仰望天空,她长时间地给我讲着什么,偶尔插上这样的几句: 
  “看,一颗流星!不知道是谁纯洁的灵魂,奔向了大地母亲的怀抱!有一个地方降生下一个好人!” 
  或看星: 
  “看啊,又升起来一颗星星,真亮啊! 
  “美丽的天空啊,你是上帝灿烂的袈裟……” 
  姥爷在旁边一个劲地嘟囔: 
  “行啦,快回去睡吧,会感冒的,会中风的,小偷进来会掐死你们的!” 
  太阳西沉,天空中红河泄火,桔红橙黄之色染在鹅绒缎的绿草坪上,渐渐的,一切都黑暗了下来,一切都好像膨胀了,扩大了。 
  温暖的昏暗中,吸饱了阳光的树叶低垂了下来,青草也垂下了头,香甜的气息弥漫了开来。 
  夜幕合上了,一种仿佛是慈母体巾似的东西注入了我的胸怀,让我忘掉了一切……仰望深深的天空,时间久了,你自己就好像也升了上去,天地入融合,慢慢地你就沉入了梦中。 
  偶或有人声、鸟语或是刺猥之类的东西的走动声,都被寂静的夜放大了好几倍。 
  琴声偶尔飘进来一个段落,女人们的笑声,军刀碰撞的声音,狗叫声……姥姥总是入睡很迟,以头枕手,自言自语地讲啊讲啊,并不在乎我是否在听。 
  一觉醒来,光明和鸟鸣一起到来。空气在流动,露水湿了衣衫,草坪上升起一层薄雾似的水汽。 
  天越来越蓝,云雀飞赂高高的天空,一种喜悦从心底里流淌出来,使你立刻就跳了起来,赶紧去干点什么,支关照一下周围的草木光线! 
  这是我一生中对自然和人生感悟最多的一个时期,在这个令人难忘的夏天里,我的自信和朦胧的人生观念形成了。 
  我变了,不愿意再和别人来往,奥甫先尼可夫家的孩子们的叫喊声再也吸引不了我了,两个萨沙的到来,也不能引起我任何的兴奋,我不愿意和他们在一起。 
  我越来越讨厌姥爷没完没了的唉声叹气。他常和姥姥吵架,把她赶了出去。 
  一连好几天,姥姥都在雅可夫或米哈伊尔家里。姥爷自己做饭,烫了手,破口大骂起来,一副丑态。 
  他偶尔也到花园里来,在草坪上坐下来,默默注视着我然后问我:“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可说的。” 
  就这样,他又开始了对我的训导: 
  “生在咱们这样的小人家,什么事都要靠自己,没人伺侯,也没人教!” 
  “书是让人家读的,学校也是为人家盖的,咱们没份儿……” 
  他突然不作声了。长时间的沉默令人害怕。 
  秋天,姥爷把房子卖了。 
  卖房前的一个早晨,他阴沉地宣布: 
  “老婆子,我养活过你,可是现在养够了!你自己去挣饭去吧!” 
  姥姥不慌不忙地闻了闻鼻烟儿,说: 
  “好吧。” 
  姥爷租两间黑暗窄小的地下室。 
  姥姥把一只草鞋扔进了炉子里,她蹲下身去,开始呼唤家神: 
  “家神家神,你是一家之主,送给你一辆雪橇,请你坐上它,跟我们一起到新家去吧,保佑我们能找到新的幸福……” 
  姥爷看见了,大叫: 
  “你敢!异教徒,不准请他去……” 
  “做孽啊,小心天服应!” 
  姥姥也急了。 
  家里东西都卖给了收破烂儿的鞑靼人,他们拚命地讲着价钱,互相咒骂着。 
  姥姥看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都拉走吧,都拉走吧……” 
  花园也完了,我欲哭无泪。 
  我坐在搬家的车上,车晃得厉害,好像第一次看见她父亲、母亲和她儿子。 
  “天啊,你长这么高了!” 
  母亲用滚烫的手摸着我的腮帮子,她的肚子难看地挺着。 
  继父伸出手来,对我说: 
  “您这里空气很潮湿!” 
  他们俩都是都很疲惫,迫切地要躺下来睡觉。 
  大家默默地坐着,外面下着雨。姥爷喝了一口茶,说: 
  “这么说,都烧光了?” 
  “我们俩能逃出来已经是万幸了。” 
  “噢,噢水火无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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