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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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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讲得流畅自然,非常好听,每次她讲完了,我总会说: 
  “再讲一个!” 
  “好,好,再讲一个!” 
  “有一个灶神爷,坐在炉灶里,面条儿扎进了他的脚心,他哎哟哎哟地直叫:“‘哎哟,疼啊,我受不了了,小老鼠!’” 
  讲着,姥姥抬起一只脚,晃来晃去,假装非常痛苦,好像她就是那个面条儿扎进了脚心的灶神。 
  和我一起听故事的还有船上的水手们,都是些留着胡子的高大的男人。 
  他们夸赞姥姥讲得好,要求:“再讲一个,老太太!” 
  还说: 
  “走,跟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餐桌上,他们请姥姥喝伏特加,让我吃西瓜,还有香瓜。 
  不过,这一切都是偷偷进行的,因为船上有一个人,禁止所有的人吃水果,他看见了会毫不犹豫地夺过水果来给你扔到河里去的。 
  这个人穿的衣服有点像警察的制服,上面钉着铜扣子,整天像喝得醉乎乎的,人们都躲着他。 
  母亲极少上甲板上来,她躲着我们。 
  母亲身材高大而且挺拔,面孔铁青,辫子粗大,盘在头顶上,像王冠似的。 
  她永远沉默着,好像有一层看不透的雾笼罩着她,她那一双和姥姥一样的灰色的大眼睛,好像永远在从遥远的地方冷漠地观察着人世。 
  她曾经严厉地说: 
  “妈妈,人家可都在笑话你呢!” 
  “我不在乎,尽管去笑话吧,让他们笑个痛快!” 
  我的头脑中还清晰地记得,姥姥一看见尼日尼,就高兴21得像个孩子似的。 
  她兴奋地拉着我走到船舷旁边,大声地说: 
  “你看看,啊,太美了!” 
  “那就是尼日尼,天啊,多像神仙住的地方!” 
  “你看,那是教堂,好像是在空中飞翔!” 
  她兴奋地几乎流出泪来,央求着我母亲: 
  “瓦留莎,你快看看啊?” 
  “你可能把这地方都忘了吧,快看看呀,你会高兴的!” 
  母亲非常勉强地笑了一下。 
  轮船泊在了河当中。 
  河上挤满了船只,成百根桅杆耸向天空。 
  一只装满了人的船靠上了轮船,人们从船上搭好梯子,爬到了轮船的甲板上。 
  有一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儿走在最前面,他穿着一身黑,胡子是金黄色的,鼻子是弯的,眼睛是绿的。 
  “爸爸!” 
  母亲深沉而响亮地大喊一声,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抱住母亲,抚摸着她的脸,声音很尖地喊着: 
  “噢,傻孩子,怎么啦?” 
  “唉,你们这些人啊!” 
  在这同时,姥姥则像个转起来的陀螺,一眨眼就和所有的人拥抱、亲吻过了。 
  她把我推到大家面前: 
  “噢,快快,这是米哈洛舅舅,这是雅可夫舅舅,这是娜塔莉娅舅妈,这两个表哥都叫萨沙,表姐叫卡杰琳娜!” 
  “咱们都是一家人,怎么样,多不多?” 
  姥爷问姥姥: 
  “身体怎么样,老妈妈?” 
  “他们吻了三下。 
  姥爷把我从人堆中拉了出来: 
  “你是谁啊?” 
  “我从阿斯特拉罕上来,从船舱里跑出来的……” 
  “噢,天啊,他说的什么呀!”姥爷问我母亲,没等我回答,就一把推开了我: 
  “啊,看看,颧骨跟他父亲一模一样!好了,下船吧!” 
  下了船,沿着斜坡往上走,斜坡上铺着大个儿的鹅卵石,路的两侧长满了枯黄的野草。 
  姥爷和我母亲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个儿头很小,刚到母亲的肩膀,他走路走得很快,而母亲则像在空中漂浮着似的,俯视着她的父亲。 
  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两个舅舅:米哈伊尔①舅舅的黑头发梳理得非常整齐,他像姥爷一样干瘦干瘦的;雅可夫舅舅的头发是浅色的,打着卷儿。 
   
  ①米哈洛的昵称还有几个胖胖的女人,穿得很鲜艳;6个孩子在最后面,都默不作声。 
  和我走在一起的是姥姥和小个子舅妈娜塔莉娅。 
  这位舅妈脸色苍白,蓝眼睛、大肚子,走起路来很吃力,常常停下来,喘着气: 
  “哎哟,我可走不动了!” 
  “唉,他们干什么让你也来啊?真蠢!”姥姥骂道。 
  走在这群人中间,我感到很孤独,我觉得自己是个陌生人,连姥姥好像也变了,跟我疏远了似的。 
  我最不喜欢姥爷,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敌意。我有点怕他,还有点好奇。 
  上了坡,便有了大街。 
  一座低低的平房大院矗立在前面。粉红色的油漆已经非常肮脏了,房檐很低,窗户是凸出来的。 
  单看外观,你会觉得里面地方很大,可里面分成了许多间小房间,非常拥挤。 
  到处都是人,大家好像都在发脾气,怒气冲冲地走来走去,孩子们则像一群偷吃的麻雀,窜来跳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别难闻的味儿。 
  院子里挂满了湿漉漉的布,地上到处都放着水桶,里面的水五颜六色,也泡着布。 
  墙角的一个矮得贴了地的房子里,炉火烧得正旺,什么东西煮开了锅,咕嘟嘟地响,一个看不见人影的人嘴里喊着些奇怪的词儿: 
  “紫檀——品红——硫酸盐。” 

 



 




 第2节



  如今回想那一段日子,我自己都难以置信,我努力想也许是我记错了,不是真的,可是事实终归是事实。 
  那是一段由一个真善美的天才讲的悲惨故事,离奇而又黑暗的生活中充斥了太多的残酷。 
  我不是单单在讲我自己,我讲的那个窄小的令人喘不上气来的恐怖景象,是普通的俄国人曾经有过,直到眼下还没有消失的真实生活。 
  姥爷家里充满了仇恨,大人之间的一切都是以仇恨为纽带的,孩子们也争先恐后地加入了这个行列。 
  后来从姥姥那儿我才知道,母亲来的时候,她的两个弟弟正强烈要求姥爷分家。 
  母亲带着我突然回到这个大家庭来,这使他们分家的愿望更加迫不及待了。 
  他们怕母亲向姥爷讨回她本应该得到的嫁妆。那份嫁妆因为母亲违抗父命而结婚被扣下了。两个舅舅一致认为那份嫁妆应该归他们所有。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些别的琐事,诸如由谁在城里开染坊,又由谁到奥卡河对岸纳维诺村去开染坊,等等等等,他们吵吵翻了天。 
  我们刚到几天,在厨房里用餐时就爆发了一场争吵。 
  刷地一下,两个舅舅都立了起来,俯身向前,指着桌子对面的姥爷狂吼,狗咬般地龇出了牙。 
  姥爷用饭勺敲着桌子,脸涨得通红,公鸡打鸣一样地叫: 
  “都给我滚出去要饭去!” 
  姥姥痛苦地说: 
  “行啦,全分给他们吧,分光拿净,省得他们再吵!” 
  “你给我闭嘴,都是你惯的!”姥爷个头小,声音却出奇地高,震耳欲聋的。 
  我的母亲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冲着大家,一声不吭。 
  这时候,米哈伊尔舅舅突然抡圆了胳膊给了他弟弟一个耳光! 
  弟弟揪住他,两个人在地上滚成了一团,喘息着、叫骂着、呻吟着。 
  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挺着大肚子的娜塔莉娅舅妈拚命地喊着、劝着,我母亲愣是把她给拖走了。 
  永远乐呵呵的麻子脸保姆叶鞭格妮娅把孩子们赶出了厨房。 
  舅舅现在都被制服了: 
  茨冈,一个年青力壮的学徒工,骑上了米哈伊尔舅舅的背,而格里高里·伊凡诺维奇,一个秃顶的大胡子,心平气和地用手巾捆着他的手。 
  舅舅呼呼地喘着气,被紧紧地按在地板上,胡子都扎到了地板缝里。 
  姥爷顿足捶胸,哀号着: 
  “你们可是亲兄弟啊! 
  唉!” 
  战争一开始,我就跳到了炕上,我又好奇又害怕,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姥姥用铜盆里的水给雅可夫舅舅洗脸上的血迹,他哭着,气得直跺脚。 
  姥姥痛心地说: 
  “野种们,该清醒清桓了!” 
  姥爷把撕破的衬衫拉到肩膀上,对着姥姥大喊: 
  “老太婆,看看你生的这群畜生!” 
  姥姥躲到了角落里,号啕大哭: 
  “圣母啊,请你让我的孩子们懂点人性吧!” 
  姥爷站在她跟前发呆,看看一屋子的狼藉,他低声说: 
  “老婆子,你可注点意,小心他们欺负瓦尔瓦拉!?” 
  啊,上帝保佑,快把衬衫脱下来,我给你缝缝!“她的个头比姥爷高,拥抱姥爷时,姥爷的头贴到了她的肩上。 
  “哎,分家吧,老婆子!” 
  “分吧,老爷子!” 
  他们俩和声细语地谈了很久,可到最后,姥爷又像公鸡打鸣似地尖声尖气地吼了起来。 
  他指着姥姥叫道: 
  “行啦,你比我疼他们!” 
  “可是你养的都是些什么儿子,米希加①是个没心没肺的驴,雅希加则是个共济会②员!” 
   
  ①米希加和雅希加:分别是米哈伊尔和雅可夫的蔑视称呼。 
  ②共济会:是18世纪产生于欧洲的一个宗教团体。其成员多自由派人物,不拘礼节与习俗,独树一帜。遂演变成骂人的话。 
  “他们会把我的家产吃光喝光!” 
  我一翻身把熨斗碰掉了,稀里哗啦地掉进了脏水盆里。 
  姥爷一个箭步扑过来,把我拎了起来,死盯住我的脸,好像第一次见到我似的: 
  “谁让你在这儿的?是你妈妈吗?” 
  “我自己。” 
  “胡说。” 
  “不是胡说,是我自己上去的。” 
  他指了一下我的额头,把我扔在了地上: 
  “活像你爹!快滚!” 
  我飞快地逃出厨房。 
  不知道为什么,姥爷那双尖利的绿眼珠儿老是盯着我不放,我非常怕他。 
  我想方设法避开他。他脾气太坏了,他从来不与人为善,那个“嗨”拉得长长的,让人生厌。 
  休息时,或者是吃晚茶时,姥爷和舅舅们,还有伙计们都从作坊里回来了,他们个个疲惫不堪,手让紫檀染得通红,硫酸盐灼伤了皮肤。 
  他们的头发都用带子系着,活像厨房角落里被熏黑了的圣像。 
  姥爷坐在我的对面和我谈话,这让他的孙子们非常羡慕。 
  姥爷身材消瘦,线条分明,圆领绸背心有了奇洞,印花布的衬衫也皱巴巴的,裤子上有补钉。 
  就是他这么一身,比其他那两个穿着护胸、围着三角绸巾的儿子,还算干净漂亮的。 
  我们来了几天以后,他就开始让我学作祈祷。 
  别的孩子都比我大,都在乌斯平尼耶教堂的一个助祭学识字,从家里可以看到教堂的金色尖顶。 
  文静的娜塔莉娅舅妈教我念祷词,她的脸圆圆的,像个孩子,眼睛澄澈见底,穿过她的这双眼睛,好像可以看透她的脑袋看到她脑后的一切。 
  我非常嘉欢她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她双眼眯了起来,低看头,悄没声地说: 
  “啊,请跟我念:‘我们在天之父’快说啊?” 
  我不清楚为什么会越问越糟糕,就故意念错。 
  可是柔弱的舅妈只是耐心地纠正我的发音,一点也不生气。 
  这倒让我生气了。 
  这一天,姥爷问我: 
  “阿辽会卡,你今天干什么来着?玩来吧!” 
  “我看你头上有一块青,一看就知道你怎么弄的。弄出块儿青来可不算什么大能耐!” 
  “我问你,‘主祷经’念熟了吗?” 
  舅妈悄然地说: 
  “他记性不太好。” 
  姥爷一声冷笑,红眉毛一挑。 
  “那就得挨揍了!” 
  他又问: 
  “你爹打过你吗?” 
  我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所以没有回答。 
  我母亲说: 
  “马克辛从来也没有打过他,让我也别打他。” 
  “为什么?” 
  “他认为用凑拳头是教育不出人来的。”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上帝原谅,我说死人的坏话!” 
  姥爷气呼呼地骂道。 
  我感到受了污辱。 
  “啊哈,你还噘起了嘴!” 
  他拍了下我的头,又说: 
  “星期六吧,我要抽萨希加③一顿!” 
   
  …③萨希加:是萨沙的蔑视称呼。 
  “什么是‘抽’?” 
  大家都笑了。 
  姥爷说: 
  “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心里开始琢磨“抽” 
  和“打”的区别,我知道“打”是怎么回事,打猫打狗,还有阿斯特拉罕的警察打波斯人。 
  可我还没见过小孩。 
  舅舅们惩罚孩子时,是用手指头弹他们的额头或后脑勺。 
  孩子们对此似习以为常,摸摸弹得起着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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