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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3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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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药师哈哈一笑,随手从地下拾起两粒石子,放在拇指与中指间弹出,嗤嗤声中,两粒

    石子急飞而前,拍的一响,十余步外的两扇板门竟被两粒小小石子撞开。杨过在桃花岛上之

    时,曾听郭芙说起外祖父这手弹指神通的本领,今日亲见,尤胜闻名,不由得佩服无已。

    板门开处,只见李莫愁端坐蒲图,手捉拂尘,低眉闭目,正自打坐,神光内□,妙相庄

    严,俨然是个道之士。屋内便只她一人,洪凌波不在甚旁。杨过一转念便即明白:“她讥笑

    黄岛主弟子多,以众凌寡,便索性连洪凌波也远远的遣开了。她所恃的不是能敌得过黄岛

    主,而是她既孤身一人,以黄岛主的身分便不能动她。”

    陆无双想起父母之仇,这几年来委屈忍辱的苦处,霍地拔出长剑,叫道:“表姊,傻

    蛋,不用岛主出手,咱三个跟她拚了。”傻姑摩拳擦掌,说道:“还有我呢!”李莫愁睁开

    眼来,在五人脸上一扫,脸色鄙夷之色,随即又闭上眼睛,竟似丝毫没将身前强敌放在心

    上。程英眼望师父,听他示下。

    黄药师叹道:“黄老邪果然徒弟众多,若是我陈梅曲陆四大弟子有一人在此,焉能让她

    说嘴?”说着将手一挥,道:“回去罢!”四人不明他的心意,跟着他回到茅舍,只见他郁

    郁不乐,晚饭也不吃,竟自睡了。

    杨过睡在他卧榻之旁,回想日间与傻姑的一番说话,又琢磨李莫愁的神情,心想:“她

    笑我们以五敌一,眼下我伤势已愈,以我一人之力,也未必敌她不过,不如我悄悄去跟她恶

    斗一场,一来雪她辱我姑姑之耻,二来也好教岛主出了这口气。”心意已决,当下轻轻穿好

    衣服。他虽任性,行事却颇谨慎,知道李莫愁实是强敌,稍一不慎,就会将性命送在她的手

    □,于是盘膝坐在榻上练气调息,要养足精神,再去决一死战。

    坐了约莫半个更次,突然间眼前似见一片光明,四肢百骸,处处是气,口中不自禁发出

    一片呼声,这声音犹如龙吟大泽,虎啸深谷,远远传送出去。黄药师当他起身穿衣,早已知

    觉,听到他所发奇声,不料他内功竟然进境至斯,不由得惊喜交集。

    原来一人内功练到一定境界,往往会不知不觉的大发异声。后来明朝之时,大儒王阳明

    夜半在兵营练气,突然纵声长啸,一军皆惊,这是史有明文之事。此时杨过中气充沛,难以

    抑制,怎啸声闻数里。程英、陆无双固然甚是讶异,连山后李莫愁听到也是暗自惊骇,但她

    料想定是黄药师吞吐罡气,反正他不会出手,却也不用惧怕。那料到杨过既受寒玉床之益,

    又学得玉女心经与九阴真经的□要,内功积蓄已厚,日前黄药师为他疗伤,桃花岛主内功的

    门路与他全然不同,受到这股深厚无比的内力激发,不由自主的纵声长啸。

    这片啸声约莫持续了一顿饭时分,方渐渐沉寂。黄药师心想:“我自负不世奇才,却也

    要到三十岁后方能达到这步田地。这少年竟比我早了十年以上,不知他曾有何等异遇?”待

    杨过吐气站起,问道:“你说李莫愁最厉害的武功是甚么?”

    杨过听了此问,知道行迳已给他瞧破,答道:“是五毒神掌和拂尘上的功夫。”黄药师

    道:“不错,你内功既有如此根柢,要破她看家本领,那也不难。”杨过大喜,不自禁的拜

    倒在地。他本来甚是自傲,虽认黄药师为前辈,亦知他武功深湛,玄学通神,却不肯向他低

    头,此时听说李莫愁横行天下的功夫竟然唾手可破,怎能不服?

    当下黄药师教了他“弹指神通”功夫,可用以克制五毒神掌,再教他一路自玉箫中化出

    来的剑法,可以破她拂尘。

    杨过听了他指点的窍要,问明了其间的种种疑难,潜心记忆,但觉这两门武功俱是奥妙

    精深,算来纵有小成,至少也得在一年之后,若要稳胜,更非三年不可,说道:“黄岛主,

    要立时胜她,那是无法可想的了。”黄药师道:“三年之期转瞬即过。那时你以二十一二岁

    的年纪,即已练成这般武功,还嫌不足么?”杨过道:“我……我不是为我自己……”黄药

    师拍拍他肩膀,温言道:“你三年之后为我杀了她,已极承你情。我当年自毁贤徒,难道今

    日不该受一点报应么?”说着一声长叹。

    杨过跪下去来,拜了八拜,叫了声:“师父!”知他传授武功,是要自己代雪李莫愁揭

    帖上十六字之辱,就非得有师徒名份不可。

    黄药师却知他与古墓派情谊极深,决不肯另投明师,当下伸手扶起,说道:“你与那魔

    头动手之际,是我弟子,除此之外,却是我的朋友。杨兄弟,你明白么?”杨过笑道:“得

    能交上你这位朋友,真是莫大快事。”黄药师笑道:“我和你相遇,也是三生有幸。”二人

    拊掌大笑,声动四壁。

    黄药师又将“弹指神通”与“玉箫剑法”中的秘奥窍要细细解释一通。杨过听他说得如

    此详尽,知他就要离去,黯然道:“相识不久,就要分手,此后相见,却不知又在何日?”

    黄药师笑道:“你我肝胆相照,纵各天涯,亦若比邻。将来我若得知有人阻你婚事,便在万

    里之外,亦必赶到助你。”杨过得他拍胸承担,心下大慰,笑道:“只怕第一个出头干挠之

    人,就是令爱。”

    黄药师道:“她自己嫁得如意郎君,就不念别人相思之苦?我这宝贝女儿就只向着丈

    夫,嘿嘿,『出嫁从夫』,三从四德,好了不起!”说着哈哈大笑,振衣出门,□忽之间,

    笑声已在数十丈外,当真是去若神龙,矫夭莫知其纵。

    杨过呆了半晌,坐着默想适才所学功夫的窍要。不久天色已明,忽见板门推开,程英走

    了进来,手中托着件青布长袍,微微一笑,说道:“你试穿着,瞧瞧合不合身。”杨过好生

    感激,接过时双手微微发抖。

    他与程英目光相接,只见她眼中脉脉含情,温柔无限,于是走到床边将新袍换上,但觉

    袍身腰袖,无不适体,说道:“我……我……真是多谢你。”程英又是嫣然一笑,但随即露

    出凄然之色,叹道:“师父他老人家走了,又不知几时方得重会。”正想坐下说话,忽见门

    外黄衫一闪,随即隐没,知是表妹在外,心想:“这妮子心眼儿甚多。我可不便在他房□多

    耽了。”站起身来,缓步出门。

    杨过细看新袍,但见针脚绵密,不由得怦然心动:“她对我如此,媳妇儿又是待我这

    般,可是我心早有所属,义无旁顾。若不早走,徒惹各人烦恼。”怔怔的想了半天,又怕自

    己去后李莫愁忽然来袭,独自到山后她所居的茅舍去窥察端倪,却见地下一滩焦土,茅舍已

    化成灰烬,原来李莫愁放火烧屋,竟已走了。

    大敌既去,晚间便在灯下留书作别,想起程陆二女的情意,不禁黯然,又见句无文采,

    字迹拙劣,怕为程英所笑,一封信写了一半便又撕了。这一晚翻来覆去,难以睡稳。

    迷糊之中,忽听陆无双在外拍门,叫道:“傻蛋,傻蛋!快起来看。”语声颇为惶急。

    杨过起床披衣,开门出去,只觉晓风习习,微有寒意,天色尚未大明。陆无双脸有惊惧之

    色,指着柴扉。杨过顺着她手指瞧去,不禁一惊,原来门板上印着四个殷红的血手印,显是

    李模愁昨晚曾来查探,得悉黄药师已去,便宣示要杀他四人。

    两人怔了片刻,接着程英也闻声出来,问道:“你是几时瞧见的?”陆无双道:“天没

    亮我就见到了。”此言一出,登时满脸通红,原来她思念杨过,一早便在他窗下徘徊。程英

    故作不知,道:“侥幸没遇上她,现下太阳将升,这魔头今天是不会来的,咱们慢慢筹思对

    策不迟。”三人走进杨过室内商议。

    陆无双道:“那日她领教了傻姑娘的火叉功夫,怎么又不怕了?”程英道:“师姊的火

    叉招数,来来去去只是这么几下,她回去后细加思索,定是想到了破解之法。”陆无双道:

    “可是傻蛋伤势痊可,他两傻合璧,岂非威力无穷?”杨过大笑,说道:“傻蛋加傻姑,一

    塌□胡涂,何威力之有?”

    三人说了一阵,也无甚么妙策,但想四人联手,纵然不能取胜,也足自保,明日跟她力

    斗便是。杨过道:“我们两傻合璧,正面跟她对战,你表姊妹左右夹攻。咱们去寻傻姑来,

    先行演习一番。”

    呼叫傻姑时却无应声,竟已不知去向,三人都担起心来,忙分头往山前山后寻找。程英

    找了一阵,突在一堆乱石中见傻姑躺在地下,已是气若游丝,大惊之下,解开她衣服察看,

    但见背心上隐隐一个血色掌印,果然是中了李莫愁的五毒神掌,忙招呼杨陆二人过来,跟着

    取出师门妙药九花玉露丸给她服下。杨过记得“五毒秘传”上所载治疗此毒掌之法,急运内

    劲给她推拿穴道。

    傻姑嘻嘻傻笑,道:“恶女人,背后,打我。傻姑,反手,打她。”傻姑的反手掌是黄

    药师所授的三招之一,李莫愁虽然偷袭得手,小臂上却也给她反手拍中,险些连臂骨也给打

    折了,又惊又痛之下立即遁去,不敢继续进招取她性命。

    三人救回傻姑,相对愁坐,四人中损了一个好手,明日更难抵敌。傻姑身受重伤,若是

    护她逃命,势必给李莫愁追上。杨过看看程英,望望陆无双,顺手拿起针线篮中一条丝线,

    拿剪刀剪成一段一段。傻姑躺在榻上,突然大声叫道:“剪断,恶女人的扫帚!剪断扫

    帚!”她不会说拂尘,却说是“扫帚”。

    杨过心念一动:“那魔头的拂尘是柔软之物,她又使得出神入化,任是宝刀利剑都伤它

    不得,若真有一柄大剪刀当作兵器,给她喀的一下剪断,那就妙了。”想到此处,左手丝线

    抖动,就似拂尘击来一般,右手剪刀伸出,将丝线一剪两截,跟着设想拂尘的来势,持剪追

    击,创拟招术。

    程英与陆无双看了一会,已明甚意,都是喜动颜色。程英道:“此去向北七八里,有家

    打铁铺子……”陆无双插口道:“好啊,咱们去叫铁匠赶打一把大剪刀。”杨过心想:“仓

    卒之间,这兵刃实难练成,但我接战时随机应变,总是易过练玉箫剑法百倍,反正别无他

    法,也只好一试。”心想若是一人去铁匠铺定造,李莫愁忽尔来袭,那就凶险无比,此时四

    人可片刻分离不得。于是程陆二人在马背上垫了被褥,扶傻姑横卧了,同去铁匠铺。

    蒙古灭金之后,铁骑进入宋境,这一带是大宋疆界的北陲,城镇多为蒙古兵所占,到处

    一片残破。

    铁铺甚是简陋,入门正中是个大铁砧,满地煤屑碎铁,墙上挂着几张犁头,几把镰刀,

    屋中寂然无人。

    杨过瞧了这等模样,心想:“这处所那能打甚么兵刃!”但既来了,总是问一问再说,

    于是高声叫道:“师傅在家么?”过了半晌,边房中出来一个老者,须发灰白,约莫五十来

    岁年纪,想是长年弯腰打铁,背脊驼了,双目被烟火熏得又红又细,眼眶旁都是眼屎,左脚

    残废,肩窝下撑着一根拐杖,说道:“客官有何吩咐?”

    杨过正要答话,忽声马蹄声响,两骑马冲到店门,马上一个是蒙古什长,另一个是汉

    人,不知是传译还是地保。那汉人大声道:“冯铁匠呢?过来听取号令。”老铁匠上前行

    礼,说道:“小的便是。”那人道:“长官有令:全镇铁匠,限三日之内齐到县城,拨归军

    中效力。你明日就到县城,听见了没有?”冯铁匠道:“小人这么老了……”那蒙古什长举

    起马鞭当头一鞭,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那汉人道:“明日不到,小心你脑袋搬家。”说着

    两人纵马而去。

    冯铁匠长叹一声,呆呆出神。程英见他年老可怜,取出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说道:“冯

    师傅,你这大把年纪,况且行走不便,拨到蒙古军中,岂不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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