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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10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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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咱们怎么向东走?”胡斐笑道:“你既猜到了,那我一并请问便是。”程灵素道:“咱

    们所以不朝药王庄走,因为并不是去药王庄。”这一下,胡斐又是出于意料之外,“啊”了

    一声。

    程灵素又道:“白天我要你浇花,一来是试试你,二来是要你耽搁些时光,后来再叫你

    绕道多走二十几里,也是为了要你多耗时刻,这样便能在天黑之后再到药王庄外。只因药王

    庄外所种的血矮栗,一到天黑,毒性便小,我给你的蓝花才克得它住。”胡斐听了,心中钦

    服无已,万想不到用毒使药,竟有这许多学问,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用心深至,更非常人

    所及,当下说到在洞庭湖见到的两名死者。程灵素听说两名死者脸上满是黑点,肌肉扭曲,

    哼了一声,道:“这种鬼蝙蝠的毒无药可治。他们什么也不顾了。”胡斐心道:“‘鬼蝙

    蝠’是什么毒,她说了我也不懂。反正一意听她吩咐行事便了,多说多问,徒然显得自己一

    无是处。”于是不再询问,跟在她身后一路向东。又走了五六里路,进了一座黑黝黝的树

    林。程灵素低声道:“到了。他们还没来,咱们在这树林子中等候,你把这只竹箩放在那株

    树下。”说着向一株大树一指。胡斐依言提了那只份量甚重的竹箩过去放好。程灵素走到离

    大树八九丈处的一丛长草之旁,道:“这一只竹箩给我提过来。”随即拨开长草,钻进了草

    丛之中。胡斐也不问谁还没来,等候什么,记着不离开她三步的约言,便提了另一只竹箩,

    也钻进草丛,挨在她的身旁。仰头向天,只见月轮西斜,已过夜半。树林中虫声此起彼伏,

    偶然也听到一二声枭鸣。程灵素递给他一粒药丸,低声道:“含在口里,别吞下!”胡斐看

    也不看便放入嘴中,但觉味道极苦。两人静静的坐着,过了小半个时辰,胡斐东想西想,只

    觉这一日一晚的经历,实在大是诡异,可说是生平从所未遇之奇。突然之间,想到了袁紫

    衣:“不知她这时身在何处?如果这时在我身畔的,不是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而是袁姑娘,

    不知她要跟我说什么?”一想到她,便伸手入怀,去摸玉凤。忽然程灵素伸手拉了他的衣

    角,向前一指。胡斐顺着她手指瞧去,只见远处一盏灯笼,正在渐渐移近。本来灯笼的火光

    必是暗红之色,但这盏灯笼发出的却是碧油油的绿光。灯笼来得甚快,不多时已到身前十余

    丈外,灯下瞧得明白,提灯的是个驼背女子,走起路来左高右低,看来右脚是跛的。她身后

    紧随着一个汉子,身材魁梧,腰间插着明晃晃的一把尖刀。胡斐想起锺兆文的说话,身子不

    由得微微一震:“锺二哥说,有人说毒手药王是个屠夫模样的大汉,又有人说药王是个又驼

    又跛的女子。那么这两人之中,必有一个是药王。”斜眼向程灵素一看,黑暗之中,瞧不见

    她的脸色,但见她一对清澈晶莹的大眼,目不转睛地望着两人,神情显甚紧张。胡斐登时起

    了侠义之心:“这毒手药王如要不利于她,我便是拚着性命,也要护她周全。”

    那一男一女越走越近。只见那女子容貌甚是文秀,虽然身有残疾,仍可说得上是个美

    女,那大汉却是满脸横肉,形相凶狠。两人都是四十来岁年纪。胡斐一身武功,便是遇到江

    湖上最厉害的巨寇大贼环攻,也是无所畏惧,但这时却不由自主的心中怦怦乱跳,自觉武功

    有时而穷,对付这种人,武功未必便能管用。那两人走到胡斐身前七八丈处,忽然折而向

    左,又走了十余丈,站定身子。那大汉朗声叫道:“慕容师兄,我夫妇依约前来,便请露面

    相见吧!”

    他站立之处距胡斐并不甚远,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又大,只把他吓了一跳。那大汉说了

    两遍,无人答话,胡斐心想:“这里除了咱们四人,再没旁人,哪里还有什么慕容师兄?这

    两人原来是一对夫妻。”

    那驼背女子细声细气地道:“慕容师兄既然不肯现身,我夫妇迫得无礼了。”胡斐暗暗

    好笑:“这叫做一报还一报。适才我到药王庄来拜访,说什么你们也不理睬。这时候别人也

    给一个软钉子你们碰碰。”只见那女子从怀中取出一束草来,伸到灯笼中去点燃了,立时发

    出一股浓烟。过不多时,林中便白雾瀰漫,烟雾之中微有檀香气息,倒也并不难闻。

    胡斐听她说“迫得无礼”四字。知道这股烟雾定然厉害,但自己却也不感到有何不适,

    想必是口中含了药丸之功,转头向程灵素望了一眼。这时她也正回眸瞧他,目光中充满了关

    注之色。胡斐心中感激,微微点了点头。

    那烟雾越来越浓,突然大树下的竹箩中有人大声打了个喷嚏。胡斐大吃一惊:“怎么竹

    箩中有人?我挑了半天一点也没知情。那么我跟程姑娘的说话,都让他听去了?”自忖对毒

    物医药之道虽然一窍不通,但练了这许多年武功,决不能挑着一个人走这许多路而茫然不

    觉,除非这是个死人,那又作别论。他心中大是惊奇,只听竹箩中那人又连打几个喷嚏,箩

    盖掀开,跃了出来。但见他长袍儒巾,正是日间所见在小山上采药的那个老者。这时他衣衫

    凌乱,头巾歪斜,神情甚是狼狈,已没半点日间所见的儒雅神态,一见到那男女二人,怒声

    喝道:“好啊,姜师弟、薛师妹。你们下手越来越阴毒了。”

    那夫妇俩见他这般模样,也似颇出意料之外。那大汉冷笑说道:“还说我们下了阴毒?

    你躲在竹箩之中,谁又料得到了?慕容师兄……”他话未说完,那老者嗅了几下,神色大

    变,急从怀中摸出一枚药丸,放入口中。

    那驼背女子将散发浓烟的草药一足踏灭,放回怀中,说道:“大师兄,来不及啦,来不

    及啦!”

    那老者脸如土色,颓然坐在地下,过了半晌,说道:“好,算我栽了。”那大汉从怀中

    摸出一个青色瓷瓶,举在手里,道:“解药便在这里。你师侄中了你的毒手,得拿解药来换

    啊。”那老者道:“胡说八道!你们说是小铁哥么?我几年没见他了,下什么毒手?”那驼

    背女子道:“你约我们到这里,只是要说这句话么?”转头向那大汉说道:“铁山,咱们走

    吧。“说着掉头便走。那大汉尚有犹豫,道:“小铁……”那女子道:“他恨咱们入骨,宁

    可自己送了性命,也决不肯饶过小铁。这些年来,难道你还想不通?”那大汉想走又不肯

    走,说道:“大师兄,咱们多年以前的怨恨,到这时何必再放在心上?小弟奉劝一句,还是

    交换解药,把这个结子也同时解开了吧!”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诚恳。那老者问道:“薛师

    妹,小铁中了什么毒?”那女子冷笑一声,并不回答。那大汉道:“大师兄,到这地步,也

    不用假惺惺了。小弟恭贺你种成了七心海棠……”那老者大声道:“谁种成了七心海棠?难

    道小铁中的是七心海棠之毒?我没有啊,我没有啊。”他说这几句话时神情惶急,恐惧之意

    见于颜色。两夫妇对望了一眼,心中均想:“难道他假装得这般像?”那女子道:“好,慕

    容师兄,废话少说。你约我们到这里来相会,有什么吩咐?”那老者搔头道:“我没有约

    啊。是你们把我搬到这里来,怎么反说是我相约?”说到这里,又气又愧,突然飞起一腿,

    将竹箩踢出了六七丈外。

    那女子冷冷地道:“难道这封信也不是你写的?师兄的字迹,我生平瞧得也不算少

    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笺,左手一扬,那纸笺便向老者飞了过去。那老者伸手欲接,

    突然缩手,跟着一掌发出。掌风将那纸笺在空中挡了一挡,左手中指一弹,发出了一枚暗

    器。这暗器是一枚长约三寸的透骨钉,射向纸笺,拍的一声,将纸笺钉在树上。胡斐暗自寒

    心:“跟这些人打交道,对方说一句话,喷一口气,都要提防他下毒。这老者不敢用手去接

    笺,自是怕笺上有毒了。”只见驼背女子提高灯笼。火光照耀纸笺,白纸上两行大字,胡斐

    虽在远处,也看得清楚,见纸上写着道:“姜薛两位:三更后请赴黑虎林,有事相商,知名

    不具。”那两行字笔致枯瘦,却颇挺拔,字如其人,和那老者的身形隐隐然有相类之处。那

    老者“咦”的一声,似乎甚是诧异。

    那大汉问道:“大师兄,有什么不对了?”那老者冷冷地道:“这信不是我写的。”此

    言一出,夫妇两人对望了一眼。那驼背女子冷笑了一声,显是不相信他的说话。那老者道:

    “信上的笔迹,倒真和我的书法甚是相像,这可奇了。”他伸左手摸了摸颏下胡须,勃然怒

    道:“你们把我装在竹箩之中,抬到这里,到底干什么来啦?”那女子道:“小铁中了七心

    海棠之毒,你到底给治呢,还是不给治?”那老者道:“你拿得稳么?当真是七心……七心

    海棠么?”说到“七心海棠”四字时声音微颤,语音中流露了强烈的恐惧之意。

    胡斐听到这里,心中渐渐明白,定是另外有一个高手从中拨弄,以致这三人说来说去,

    言语总是不能接榫。那么这高手是谁呢?他不自禁地转头向身旁程灵素望了一眼,但见她一

    双朗若明星的大眼在黑暗中炯炯发光。难道这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竟有这般能耐?这可太也

    令人难以相信!

    他正自凝思,猛听得一声大喝,声音呜呜,极是怪异,忙回过头来,只见那老者和那对

    夫妇已欺近在一起,各自蹲着身子,双手向前平推,六掌相接,口中齐声“呜呜”而呼。老

    者喝声峻厉,大汉喝声粗猛,那驼背女子的喝声却高而尖锐。三人的喝声都是一般漫长,连

    续不断。突然之间,喝声齐止,只见那老者纵身后跃,寒光一闪,发出一枚透骨钉,将灯笼

    打灭,跟着那大汉大叫一声:“啊哟!”显是中了老者的暗算,身上受伤。这时林中黑漆一

    团,只觉四下里处处都是危机,胡斐顺手拉着程灵素的手向后一扯,自己已挡在她的身前。

    这一挡他实是未经思索,只觉凶险迫近,非尽力保护这个弱女子不可,至于凭他之力是否保

    护得了,却绝未想到。那大汉叫了这一下之后,立即寂然无声,树林中虽然共有五人,竟是

    没半点声息。

    胡斐又听到了草间的虫声,听到远处猫头鹰的咕咕而鸣。忽然之间,一只软软的小手伸

    了过来,握住了他粗大的手掌。胡斐身子一颤,随即知道这是程灵素的手,只觉柔嫩纤细,

    倒像十一二岁女童的手掌一般。

    在一片寂静之中,眼前忽地升起两股袅袅的烟雾,一白一灰,两股烟像两条活蛇一般,

    自两旁向中央游去,互相撞击。同时嗤嗤的轻响不绝,胡斐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观看,隐约

    见到左右各有一点火星。一点火星之后是那个老者,另一点火星之后是那驼背女子。两人各

    自蹲着身子,用力鼓气将烟雾向对方吹去,自是点燃了草药,发出毒烟,要令对方中毒。两

    人吹了好一会,林中烟雾瀰漫,越来越浓。突然之间,那老者“咦”的一声,抬头瞧着先前

    钉在大树上的那张纸笺。胡斐见那纸笺微微摇晃,上面发出闪闪光芒,竟是写着发光的几行

    字。那夫妇二人也大是惊奇,转头瞧去,只见那几行字写道:“字谕慕容景岳、姜铁山、薛

    鹊三徒知悉:尔等互相残害,不念师门之谊,余甚厌之,宜即尽释前愆,继余遗志,是所至

    嘱。余临终之情,素徒当为详告也。僧无嗔绝笔。”那老者和女子齐声惊呼:“师父死了

    么?程师妹,你在哪里?”程灵素轻轻挣脱了胡斐的手,从怀里取出一根蜡烛,晃火折点燃

    了,缓步走出。老者慕容景岳、驼背女子薛鹊都是脸色大变,厉声道:“师父的‘药王神

    篇’呢?是你收着么?”程灵素冷笑道:“慕容师兄,薛师姊,师父教养你们一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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