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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10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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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师是堂堂大侠,前辈高人,难道就不讲情理?”袁紫衣轻叹一声,柔声道:“胡大哥,你

    当真不给我一点儿面子么?”火光映照之下,娇脸如花,低语央求,胡斐不由得心肠一软,

    但越是见她如此恳切相求,越是想到其中必有诈谋,心道:“胡斐啊胡斐,你若惑于美色,

    不顾大义,枉为英雄好汉。你爹爹胡一刀一世豪杰,岂能有你这等不肖子孙?”眼见若不动

    武,已难以诛奸杀恶,叫道:“如此便得罪了。”单刀一起,一招“大三拍”,刀光闪闪,

    已将袁紫衣上盘罩住,左手扬处,一锭纹银往凤天南心口打去。

    袁紫衣见他痴痴望着自己,似乎已答应自己要求,心中正自喜欢,哪知道他竟会突然出

    手,两人相距不远,这一招“大三拍”来得猛恶,银丝鞭又长又软,本已不易抵挡,而他左

    手又发暗器,但听风声劲急,显是这暗器出手极是沉重,只怕凤天南未必挡得住。袁紫衣心

    念一闪:“他不会伤我!”长鞭甩出,急追上去,当的一声,将那锭纹银打落,对胡斐的刀

    招竟是不封不架。原来胡斐知她武功决不在己之下,只要一动上手,便非片时可决,凤天南

    父子不免逃走,是以突然发难,但身边暗器只有钱镖,便是打中也不能致命,于是将一锭五

    两重的纹银发了出去,这一下手劲既重,去势又怪,眼见定可成功,岂料袁紫衣竟然冒险不

    护自身,反而去相救旁人,他刀锋离她头顶不及数寸,凝臂停住,喝道:“这为什么?”袁

    紫衣道:“迫不得已!”身形蓦地向后纵开丈余,银鞭回甩,叫道:“看招吧!”胡斐举刀

    一挡,待要俟机再向凤天南袭击,但袁紫衣的银丝软鞭一展开,招招杀着,竟是不容他有丝

    毫缓手之机,只得全神贯注,见招拆招。大殿上只见软鞭化成一个银光大圈,单刀舞成一个

    银光小圈,两个银圈盘旋冲击,腾挪闪跃,偶然发出几下刀鞭撞击之声。

    斗到分际,袁紫衣软鞭横甩,将神坛上点着的蜡烛击落地下,胡斐心念一动:“她要打

    灭烛火,好让那姓凤的逃走。”可是虽知她的用意,一时却无应付之策,只有展开祖传胡家

    刀法中精妙之招,着着进攻。袁紫衣叫道:“好刀法!”鞭身横过,架开了一刀,鞭头已卷

    住了西殿地下点燃着的一根柴火,向他掷去。煮饭的铁锅虽被胡斐踢翻,烧得正旺的二三十

    根柴火却兀自未熄。胡斐见她长鞭卷起柴火掷来,不敢用力去砸,只怕火星溅开,伤了头

    脸,于是跃开闪避,这一闪一避,便不能再向前进击。袁紫衣缓出手来,将火堆中燃着的柴

    火随卷随掷,一根甫出,二根继至,一时之间,黑暗中闪过一道道火光。胡斐见柴火不断掷

    来,又多又快,只得展开轻功,在殿中四下游走。眼见凤天南的家人、子弟、车夫仆从一个

    个溜向后殿,点中了穴道的也给人抱走,凤天南父子却目露凶光,站在一旁。他生怕凤天南

    乘机夺路脱逃,刀光霍霍,身子竟是不离庙门。斗了一会,空中飞舞的柴火渐少,掉在地下

    的也渐次熄灭。袁紫衣笑道:“胡大哥,今日难得有兴,咱们便分个强弱如何?”说着软鞭

    挥动,甫点胡斐前胸,随即转而打向右胁。胡斐举刀架开了前一招,第二招来得怪异,急忙

    在地下一个打滚,这才避开。袁紫衣笑道:“不用忙,我不会伤你。”这句话触动了胡斐的

    傲气,心想:“难道我便真的输于你了?”催动刀法,步步进逼。此时大殿正中只余一段柴

    火,兀自燃烧,只听袁紫衣道:“我这路鞭法招数奇将,你可要小心了!”突然风雷之声大

    作,轰轰隆隆,不知她软鞭之中,如何竟能发出如此怪声。胡斐叫了声:“好!”先自守紧

    门户,要瞧明白她鞭法的要旨,再谋进击,忽听得必卜一声,殿中的一段柴火爆裂开来,火

    花四溅,霎时之间,火花隐灭,殿中黑漆一团。这时雨下得更加大了,打在屋瓦之上,刷刷

    作声,袁紫衣的鞭声夹在其间,更是隆隆震耳。胡斐虽然大胆,当此情景,心中也不禁栗栗

    自危,猛地里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心中一转:“那日在佛山北帝庙中,凤天南要举刀自

    杀,有一女子用指环打落他的单刀。瞧那女子的身形手法,定是这位袁姑娘了。”想到此

    处,胸口更是一凉:“她与我结伴同行,原来是意欲不利于我。”不知怎地,心中感到的不

    是惊惧,而是一阵失望和凄凉,意念稍分,手上竟也略懈,刀头给软鞭一卷,险些脱手,急

    忙运力往里回夺。

    袁紫衣究是女子,招数虽精,膂力却远不及胡斐,给他一夺之下,手臂发麻,当即手腕

    外抖,软鞭松开了刀头,鞭梢兜转,顺势便点他膝弯的“阴谷穴”。胡斐闪身避过,还了一

    刀。这时古庙中黑漆一团,两人只凭对方兵刃风声招架。胡斐更是全神戒备,心想:“单是

    这位袁姑娘,我已难胜,何况还有凤天南父子相助。”此时他料定袁紫衣与凤天南乃是一

    党。今日显是落入了敌人的圈套之中。

    两人又拆数招,都是每一近身便遇凶险。胡斐刷的一刀,翻腕急砍,袁紫衣身子急仰,

    只觉冷森森的刀锋掠面而过,相距不过数寸,不禁吓了一跳,察觉他下手已毫不容情,说

    道:“胡大哥,你真生气了么?”软鞭轻抖,向后跃开。胡斐不答,凝神倾听凤天南父子的

    所在,防他们暗中忽施袭击。袁紫衣笑道:“你不睬我,好大的架子!”突然软鞭甩出,勾

    他足踝。这一鞭来得无声无息,胡斐猝不及防,跃起已自不及,忙伸刀在地下一拄,欲待挡

    开她的软鞭,不料那软鞭一卷之后随即向旁急带,卸开了胡斐手上的抓力,轻轻巧巧便将单

    刀夺了过去。

    这一下夺刀,招数狡猾,劲力巧妙,胡斐暗叫不好,兵刃脱手,今日莫要丧生在这古庙

    之中,当下不守反攻,纵身前扑,直欺进身,伸掌抓她喉头。这一招“鹰爪钩手”招数极是

    狠辣,他虽依拳谱所示练熟,但生平从未用过。袁紫衣只觉得一股热气凑近,敌人手指竟已

    伸到了自己喉头,此时软鞭已在外缘,若要回转挡架,哪里还来得及?只得将手一松,身子

    后仰,呛啷啷一响,刀鞭同时摔在地下。胡斐一抓得手,第二招“进步连环”,跟着迫击。

    袁紫衣反手一指,戳中在胡斐右臂外缘,黑暗之中瞧不清对方穴道,这一指戳在肌肉坚厚之

    处,手指一拗,“啊哟”一声呼痛。胡斐暗叫:“惭愧!幸好她瞧不清我身形,否则这一指

    已被点中要穴。”两人在黑暗之中赤手搏击,均是守御多,进攻少,一面打,一面便俟机去

    抢地下兵刃。袁紫衣但觉对方越打越狠,全不是比武较量的模样,心下也是越来越惊,暗

    想:“他怎地忽然如此凶狠?”她自出回疆以来,会过不少好手,却以今晚这一役最称恶

    斗,突然间身法一变,四下游走,再不让胡斐近身。胡斐见对方既不紧逼,当下也不追击,

    只守住了门户,侧耳静听,要查知凤天南父子躲在何处,立即发掌先将两人击毙。但袁紫衣

    奔跑迅速,衣襟带风,掌力发出来也是呼呼有声,竟听不出凤天南父子的呼吸之声。

    胡斐心生一计:“她既四下游走,我便来个依样葫芦。”当下从东至西,自南趋北,依

    着“大四象方位”,斜行直冲,随手胡乱发掌,只要凤天南父子撞上了,不死也得重伤,便

    算不撞上,只要一架一闪,立时便可发觉他父子藏身之所。两人本来近身互搏,此时突然各

    自盲打瞎撞,似乎互不相关,但只要有谁跃近兵刃跌落之处,另一人立即冲上阻挡,数招一

    过,又各避开。胡斐在殿上转了一圈,没发觉凤天南父子的踪迹,心想:“莫非他已溜到了

    后殿?不对不对!眼下彼强我弱,以他众人之力,一拥而上,足可制我死命。定是他正在暗

    中另布陷阱,诱我入彀。大丈夫见机而作,今日先行脱身,再图后计。”于是慢慢走向殿

    门,要待跃出。忽听得呼喇一响,一股极猛烈的劲风扑面而来,黑暗中隐约瞧来,正是一个

    魁梧的人形扑到。胡斐大喜,叫道:“来得好!”双掌齐出,砰的一声,正击在那人胸前。

    这两拳他用上了十成之力,凤天南当场便得筋折骨断,立时毙命。但手掌甫与那人相触,已

    知上当,只觉着手处又硬又冷,掌力既发,便收不回来,四下里泥屑纷飞,瑟瑟乱响,原来

    扑过来的竟是庙中的神像。只听得又是砰嘭一声巨响,那神像直跌出去,撞在墙上,登时碎

    成数截。袁紫衣笑道:“好重的掌力!”这声音发自山门之外,跟着呛啷啷一响,却是软鞭

    与单刀都已被她抢在手中。

    胡斐寻思:“兵刃已被她夺去,该当上前续战,还是先求脱身?”对方虽是个妙龄少

    女,但武功之强,实在丝毫轻忽不得,各持兵刃相斗,一时难分上下,眼下她有软鞭在手,

    自己只余空手,那就非她之敌,何况她尚有帮手,这念头甫在心中一转,忽听得马蹄声响,

    袁紫衣叫道:“喂,南霸天,你怎么就走了?可太不够朋友了!”雨声中马蹄声又响,听得

    她上马追去。胡斐暗叫:“罢了,罢了!”这一下可说是一败涂地。虽想凤天南的家人弟子

    尚在左近,若要出气,定可追上杀死一批,但罪魁已去,却去寻这些人的晦气,不是英雄所

    为。他从怀中取出火折,点燃了适才熄灭的柴火,环顾殿中,只见那湘妃神像头断臂折,碎

    成数块,四下里白米柴草撒满了一地。庙外大雨兀自未止。他瞧着这番恶斗的遗迹,想起适

    才的凶险,不由得暗自心惊,看了一会,坐在神坛前的木拜垫上,望着一团火光,呆呆出

    神。

    心想:“袁姑娘与凤天南必有瓜葛,那是确定无疑的了。这南霸天既有如此强援,再加

    上佛山镇上人多势众,制我足足有余,却何以要毁家出走?他们今日在这古庙中设伏,我已

    然中计,若是齐上围攻,我大有性命之忧,何以既占上风,反而退走?瞧那凤天南的神情,

    两次自戕,半点不假,那么袁姑娘暗中相助,他事先是不知的了。”

    再想起袁紫衣武功渊博,智计百出,每次与她较量,总是给她抢了先着。适才黑暗中激

    斗,唯恐惨败,将她视作大敌,此时回想,嘴角边忽露微笑,胸中柔情暗生。不自禁想到:

    “我跟她狠斗之时,出手当真是毫不留情?”这一问连自己也难以回答,似乎确已出了全

    力,但似乎又未真下杀手。“当她扑近劈掌之时,我那‘穿心锥’的厉害杀着为何不用?我

    一招‘上马刀’砍出,她低头避过,我为什么不跟着使‘霸王卸甲’?胡斐啊胡斐,你是怕

    伤着她啊。”突然间心中一动:“她那一鞭刚要打到我肩头,忽地收了回去,那是有意相让

    呢,还是不过凑巧?还有,那一脚踢中了我左腿,何以立时收力?”回忆适才的招数,细细

    析解,心中登时感到一丝丝的甜意:“她决不想伤我性命!她决不想伤我性命。难道……难

    道……”想到这里,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腹中饥饿,提起适才踢翻了的铁锅,锅中还剩着

    一些白米,于是将倒泻在地的白米抓起几把,在大雨中冲去泥污,放入锅中,生火煮了起

    来。过不多时,锅中渐渐透出饭香,他叹了一口长气,心想:“若是此刻我和她并肩共炊,

    那是何等风光?偏生凤天南这恶贼闯进庙来。”转念一想:“与凤天南狭路相逢,原是佳

    事。我胡思乱想,可莫误入了歧途。”

    心中暗自警惕,但袁紫衣巧笑嫣然的容貌,总是在脑海中盘旋来去,米饭渐焦,竟自不

    觉。

    就在此时,庙门外脚步声响,啊的一声,庙门轻轻推开。胡斐又惊又喜,跃起身来,心

    道:“她回来了!”火光下却见进来两人,一个是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脸色枯黄,形容瘦

    削,正是在衡阳枫叶庄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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