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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北京-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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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混工资搞自己的自留地。到头来是“向导”的昏官昏政策养肥了胡义这个青年翻
译家还落胡义一通儿抱怨。当然与胡义吃着社会主义工资干私活儿成名相比,“向
导”的领导不被上级批评则更重要。胡义不过是白吃白喝,一年下来工资没几千块,
可若放手让他出版资本主义国家的文艺作品出点格儿,“向导”的领导就要丢官啦,
那官位比这几千块工资重要得多。几经折腾,胡义也知趣,主动编起中学生英语辅
导教材来,这类东西永远不会给领导惹麻烦,还有经济效益。出两本赚钱的,搭上
一本什么外国诗集,两相抵消,不赔不赚,日子混得还算可以。
    

    但他马上面临着形而上的失业。边大姐传达上头文件说,西方坚决要求中国尽
快加入国际版权组织。入了伙,以后再翻译外国的书就要给人家美元版税。“向导”
出版社没有外汇,人民币也手头儿紧,怕是以后要停止出版翻译书。让胡义做好后
事的处理工作,不再约新的翻译稿。
    胡义一听便十个明白,笑笑说:“这可省事了。原先总不放心我,怕我趸进点
儿腐朽没落的西方坏文学。这回他西方人自个儿出来阻止中国人翻译他们的书了,
可算把咱们领导给解放了,不出翻译书,省大心了。也省得外国腐朽文化毒害中国
人。”一席酸溜溜的话令边大姐颇不愉快,拉长了脸说:“话不能这么说,平常领
导对翻译书要求是严了点儿,那也合情理。不懂外文要审定翻译稿子可不就得多问
几个为什么呗?你身为外文干部,你有责任仔细说清楚,而不是抱怨。你是英文研
究生,不能要求你的领导个个儿为你去学英文吧?”
    “所以我说这回咱们全解放了嘛。省得两头儿全难受。”
    “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还是想想一年后你怎么办吧。干什么工作?”
    “干脆我们都来给浙义理当编辑算了。”
    “那不行。恐怕你和沙新都得自谋出路了。”边大姐随之宣布社里新规定:砍
掉的专业人员,如不服从社里工作安排,可以自行调走。找工作这一年之内发全工
资,一年之后仍调不走又不服从分配者,只发七成工资。
    胡义笑嘻嘻地说:“我不怕。有这一笔英文一嘴英文,吃遍全中国。我倒愿意
马上停工,享受一年的全工资。一年中我可以译一百万字出来。行了,边大姐,从
明天起我就不来上班了。不,从现在起,这个会我也不听了。”
    边大姐急了,说:“谁说你可以不上班了?”
    “您不是刚传达了指示?我雷厉风行响应,不对么?”胡义笑问。
    “你在赌气。”
    “我有什么资格赌气?”胡义开始收拾办公桌。“哦,改革改革就是改革我们
这些普通编辑呀?领导自己呢?你们凭什么铁交椅照坐?张大壮怎么一块钱利润也
不承包?砍这个专业那个专业,谁给他这么大权力?我们还要砍下去几个社长总编
主任呢,行吗?这出版社成了某几个人的了不成?官僚资本主义没了,又出来了资
本官僚主义。出版社办不好全是老百姓的事了。他凭什么打游击出身就能得编审职
称?编审是教授级,国家规定要懂一门外语的,他二十六个字母跟拼音的区别弄清
了没有?少来这套。我再不行考美国去,教中学英语去,干嘛要受这种资本官僚主
义的气?”说完就扬长而去,开始第一个享受不上班拿全工资的待遇,并一路扬言
准备再拿一年七成的工资,呆腻了再调个单位。
    胡义洒洒脱脱而去,却给沙新出了一大难题。心中暗自痛恨起胡义来。只感到
全体眼睛都盯着自己,尤其浙义理正在幸灾乐祸地蔑视着他。他没有勇气像胡义那
样甩手而去,因为他老婆的户口还悬着。他沉思片刻,抬起头,发现无数目光立即
从他这里转移开去,像耗子一样快。他明白现在就看他的了。他这人一贯是死要面
子活受罪的那种人,此时他似乎听到人人在说他: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个
该死的北京户口很快就要到期作废了,社里仍旧不偏不倚,让他和冒守财去私了,
再这样相持下去,只能两败俱伤。眼下沙新彻底明白了自己是个废物,在别人眼里
一分不值。既然如此,他决定不要那个北京户口了,让给冒守财成全这个叫人恨又
叫人怜的人物。他决定一走了之,与老婆孩子一起举家打道回府,或回山东或回四
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沙新说着一跺脚站起,一点不比胡义逊色地潇
洒走了出去。
    沙新这一壮举惊得人人感叹。只有冒守财欣喜若狂,沙新不再与他争那个北京
户口了,他冒守财捡了一个大便宜。他星夜兼程奔去大同,不舍分秒地把大肚子老
婆接来,暂时安插在单丽丽屋里,一边办着她的进京手续一边打报告向社里要房子。
人事处房管处的人此时反倒同情起沙新来,烦透了冒守财,面若冰霜地说:“你老
婆的手续还没办完呢,急什么?再说了,就是办进来了也不一定马上给你安排房子
呀。哪有你这样没良心的?也不知道谢谢沙新去。沙新若是使坏,他办不成也不让
你办,再拖一个月,这个户口指标就到期作废了。看你老婆还来不来北京!你就得
老老实实回大同去。人家沙新帮你这么大忙,你还以为人家活该呀?真没法儿夸你。”
说得冒守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冒守财心中恨透了人事处房管处这帮子人,因为他们不拿外地分配来的大学生
当人,好像北京是他们家的,别人都是来拣便宜的。尤其对他冒守财这样的农村人,
态度更恶劣,动不动就说他完成了三级跳,还弄来了大肚子老婆,这些人是成心看
他笑话,就不给他房子。
    冒守财忍住泪水,咬紧牙心里骂着,决定走最后一条路——自力更生。这次他
豁出去了,要彻底得罪门晓刚和沙新,坚决把门晓刚轰出屋去,让他回去与沙新同
住。
    回来刚把这话说出口,门晓刚就猛然一巴掌打在冒守财脸上,随之破口大骂:
“我早看出你不是人养的。 白上大学了,农民意识一点不改,大傻X一个!亏你有
脸说这种话。沙新很快就要去山东了,很快就会腾出房来,你他妈就这么等不及了?
你就不能让沙新平平静静地走?你这时候让我回去,不是赶沙新快走吗?”
    “我老婆要生了!”冒守财红着眼说,随手抓起一只瓷碗,“你再动手我就不
客气了!”
    “你就知道你老婆你老婆,要不是沙新把户口让给你,你能有今天?”
    “他反正是给社里改革出去的人,再赖也没用。这名额他不止,社里也会给我
的。”
    门晓刚大骂一声:“白眼狼!”随后一拳打过去。冒守财奋起还手,两人扭作
一团几乎把小屋子撞破了。两个女人大着肚子只会喊救命但爱莫能助。
    沙新跑过来拉开他们,惨白着脸对冒守财说:“你别闹了,我保证在你老婆生
孩子之前去济南,晓刚马上就会搬走。跟你这种中山狼,没什么好说的。”
    冒守财翻翻白眼:“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没必要感谢你。要是当初你早早儿让
了呢,我们全家会感谢你一辈子。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沽名钓誉干什么?这名额算
我白拣。门晓刚,我告诉你,你的床位是在沙新那屋,你住进我这屋算我客气帮沙
新的忙,成全他老婆在这儿坐了月子。我还没图他谢我呢。你再在我这屋赖下去扮
演不光彩的角色,别怪我不客气,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人?别忘了我是农民出身,
拉过车耕过地,有一把子力气,真打起来你这种小四川不是个儿。再说了,我从我
屋里轰你出去是正义战争,我占理。”
    冒守财从来没有如此昂首挺胸扬眉吐气过,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口气掷地有
声他说完这段有条有理有力有节的话,竟让沙新门晓刚们听得不知如何回答。其实
冒守财上大学时是系学生会的干部兼团委的什么委员,常口若悬河地向人们发话。
这样的小人尖子一进北京,跟别的人尖子们一比却给比傻了,才知道天外有天;再
加上老婆问题弄得狼狼狈狈,就更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来。现如今老婆也进了京,马
上可以正正规规过日子了,才发现自己并不比谁矮一截儿,不再以农民出身为耻反
倒突出自己的农民优点——咱爷们儿有力气,会打架,以此来吓唬城里的小白脸儿
们。
    沙新再一次向冒守财保证他不出半个月就走,不会耽误他老婆生孩子,就别轰
门晓刚了。
    冒守财带搭不理,哼两声,就算答应了。
    可旁观的滕柏菊看不下眼去了,忍不住抢白冒守财:“小冒啊小冒,真想不到
你这么烂心眼子。人家沙新倒了霉你就这么落井下石啊?到底是行还是不行,长嘴
是说话的不是放屁的,你就不能吐个准话儿?至于这个样儿吗?翻了身就变脸儿。
要是让你这样的人当了什么大官儿,还不得用机枪把老百姓都给嘟嘟喽?”
    “行,行,”冒守财不耐烦了,“什么事你都管,乱搅和。明天社里成立个妇
联吧,准选你去当主任。我怎么翻身又怎么变脸了?别人对我怎么样我心里明镜儿
似的,我姓冒的从此再也不受欺负了。沙新你替你的老乡考虑着,半个月内让他给
我老老实实搬回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要说话算话。我成全你们。”
    “走走,”门晓刚推推沙新,“别理他,这号土冒儿,进了北京也是垫底的。
你到哪儿也是条龙,理他呢。”
    滕柏菊闻之大为不悦,压低嗓门儿说:“门晓刚你注意点儿!你怎么就永远忘
不了讽刺讽刺农村人呢?讽刺人家你能得一百吊钱是怎么着?你生在成都,你爸爸
说不定就是大山里的呢,凭什么威风?”
    门晓刚不敢跟滕柏菊叫板,知道这个唠叨嘴子不好惹,就吐吐舌头:“滕大姐
饶命。不过我声明,农村人跟农村人也不大一样,比如咱跃进大哥就跟你不一样。”
说完赶紧钻回屋去。
    滕柏菊没理门晓刚,而是跟进了沙新家,发现屋里已大包小包收拾得差不多了,
就红了眼睛,安慰沙新:“别难过,是汉子,到哪儿都成大事,我就看你不一般。
其实北京这地方不是咱们的,过好日子的是当官的,有钱的,咱是垫底儿的。你要
去了济南,说不定就成了山东的大理论家了,哪儿哪儿都显著你喽!”
    滕柏菊好心来安慰沙新却不成想十分招人讨厌。沙新的老婆连招呼都不打,突
然抬头说:“我们沙新在北京也是数得着的青年理论家。到了山东自然是第一流的,
而不是显著怎么样。北京的大笨蛋到了你们河南也还是大笨蛋,总不至于是北京去
的就聪明了。要那样,傻子都奔河南算了。”
    柏菊尴尬地一笑:“我可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说,现在这种户口制度太害人,
外地好样儿的多的是,来不了北京。倒让冒守财这样的人在北京逞能。”
    张艳丽并不领情,“这个社会逐渐要多元起来,以后不见得北京就老是什么什
么的中心。一个十几亿人的大国,搞文化的全集中在北京,这不正常。像你们河南
这么一大省,比德国还大,要是现代化了还了得?就因为穷,人们才往北京啦省会
的跑。这种情况一定要改变的,再不变这国家就完了。要是每个省都像德国一样强,
哪怕赶上它一半儿,中国可就不得了了。人才也就都分流了。像你这样的回河南还
不混个妇联干部当当?”
    滕柏菊好心不得好报,好话说不好听,最终自己惹一肚子委屈回去了。
    胡义推门进来,皱着眉头:“这老娘们儿快成无事忙了,哪儿都有她。妈的,
好人留不住,北京全让滕柏菊、冒守财、谢美这帮人赖进来了。”
    见沙新挚妇将雏给逼出北京,竟一时语塞,欲语还休。屋里一片狼藉,几乎找
不到个落脚的地方。孩子又尿了,张艳丽正忙着换尿布,屋里的味道很难闻。胡义
与沙新对视,沉默片刻,沙新先开了口:“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
    胡义像是自言自语:“是呀,怎么想起上这儿来了?我怎么进来的?”说完不
禁叹口气。
    张艳丽换完尿布,若即若离地招呼胡义坐下。胡义笑笑说不坐了,这就走。走
到门口,转回身,很沉痛地说:“都怨我,太冲动,把你害了。妈的,是我把你推
上这一步的,否则你完全可以在社内调动一下。”
    “他胡大哥别这么说,”张艳丽说,“就是你不带头辞职,沙新也不能忍下这
口气。人么,要活的就是一口气。”
    “可至少要把那个户口弄到手再说呀,”胡义痛心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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