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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到皮卡迪利大街,我都打量着走过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带着疯也似的好奇心,想知道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有些人使我着迷;有些人使我害怕。空气中像是夹杂着一丝毒气,诱使我产生了一种寻求刺激的热情。。。。。。是呀,一天晚上,大约七点钟,我决定出去探险了。我觉得我们这个灰蒙蒙可怕的伦敦,像你说的一样,五方杂处,罪孽深重,还有肮脏的罪犯。我觉得这里一定有什么等待着我。我设想了千万种可能性。光是那种危险就使我感到愉快。我记得我们初次一起用餐的那个美妙无比的夜晚,你说过寻找美是生活的真正秘密。我不知道自己期望着什么,反正我出门了,朝东面游荡过去,在曲折龌龊的街道里和黑乎乎寸草不长的广场上,很快迷了路。八点半左右,我经过一个荒唐的小剧院,巨大的汽灯光芒四射,节目单耀眼夺目。一个可怕的犹太人站在门口,吸着劣质雪茄,身上的背心出奇得我平生从来没有见过。他蓄着油光光的鬈发,肮脏的衬衫中间闪着一颗大钻石。'要一个包厢吗,老爷'他一见我就说,卑躬屈膝地脱下了帽子。他身上有一种使我感到有趣的东西,哈利。他极其可怕。我知道你会笑话我,但我真的进去了,为一个舞台包厢付了整整一个畿尼。至今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做,可要是我没有我亲爱的哈利,要是我没有这样做,也就不会有生活中最浪漫的经历了。我知道你在笑我。你真怕!
我没有笑,道连,至少没有笑你。但你不该说这是你生活中最浪漫的经历,你应当说你生活中的初次浪漫经历。永远会有人爱你,你也会永远沉溺于爱情。多情是无所事事的人的特权。那是一个国家有闲阶级的一大用处。别害怕。许多美妙的事儿等待着你,这仅仅是开始呢。
你认为我的性格那么浅薄道连?格雷生气地叫道。不,我认为你的性格非常深沉。
那是什么意思
我的好家伙,一生中只爱一次的人是真正的浅薄者。他们自称为忠实和忠贞的,我管它叫习惯性的懒散,或是缺乏想像力。忠实之于情感生活,犹如一致性之于理智生活,纯粹是失败的自供状。什么忠实!将来我必须加以研究。里面包藏着一种贪财欲。要是不怕别人捡走,有很多东西我们准会扔掉。可是我不想打断你,把你的故事往下讲吧。
这样我就坐进了一个可怕的私人小包厢,正对着画有庸俗不堪的景物的幕布。我从幕布后面看出去,扫视了一下剧院。发现它花哨艳丽,俗不可耐,画的全是丘比特和象征丰收的羊角,活像一个蹩脚的婚礼蛋糕。顶层楼座和正厅后排都已满座。但暗彤彤的前两排却空空荡荡。我猜想他们称之为花楼的地方,几乎不见人影c卖橘子和姜汁酒的女人走来走去,观众则大嗑其坚果。
那一定很像英国戏剧全盛时期的样子。
我想一模一样,而且还很沉闷。我开始感到纳闷,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这时我看到了剧目单。你想演的是什么戏,哈利
估摸是《傻孩子或者天真的哑巴》之类。我相信我们的先辈们喜欢这些玩意儿。道连,我年岁越长,越是迫切感到凡是先辈们觉得够好的,我们觉得不够好。先辈们总是错的。
这个剧对我们来说也是不错的,哈利,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我必须承认,一看到莎士比亚在这个狭小的鬼地方上演,心里就恼 火。但我还是有些好奇,至少决计等待第一幕开场。乐队很糟糕,由一个弹着刺耳的钢琴的犹太青年指挥,差一点把我吓跑。好在拉幕终于开启,戏剧开场了。演罗密欧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矮胖男子。有着用软木炭涂得黑黑的眉毛,破锣似的悲悲戚戚的嗓音,啤酒桶一样的身材。演茂丘西奥的几乎一样糟,是一个拙劣的丑角,随意插科打诨,与后座的观众混得火热。这两个角色跟布景一样古怪,仿佛出自乡下的戏班。可是那朱丽叶!哈利,设想一个不满十七岁的姑娘,鲜花一样的小脸,小小的希腊式脑袋,上面盘着一圈圈深棕色的发辫,她的眼睛像紫罗兰色的深井,注满了火一样的热情,她的嘴唇活像玫瑰花的花瓣。她是我今生今世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子。你曾告诉我悲情会使你无动于衷,但美,仅仅是美会使你热泪盈眶。不瞒你说,哈利,我因为泪水蒙面,几乎看不清这个姑娘。而她的嗓子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动听的嗓子。起初音调低沉而圆润,似乎只流进你的耳朵里。后来,稍稍高了一些,听来像是一支长笛或是远处的双簧管在演奏。花园的那场戏,音调里有一种你只能在天亮前夜莺歌唱时才能听到的颤栗的狂喜。以后的几次瞬间,又转为小提琴式的激情奔泻。你的嗓音和西比尔?文的嗓音是我永世难忘的两种嗓音。我一闭上眼睛就听得见它们,各自表达着不同的东西。我不知道跟谁好。于吗不爱她呢哈利,我确实爱她。她是我生活中的至宝。一夜又一夜,我去看它的戏。一天晚上她扮演罗瑟琳,第二天晚上演伊摩琴。我看见她从心上人的嘴上吸着毒药,在意大利阴暗的墓穴中死去。我看她装扮成一个漂亮的小伙子,身穿紧身衣裤,头戴讲究的帽子,在亚登森林里漫游。她也扮演过疯女子,来到一个有罪的国王面前,让他戴上芸香,品尝苦菜。她还扮演过一个纯洁无邪的人,被一双黑皮肤的妒忌之手掐断了芦苇一般的脖子。我看她穿过各种各样的服装,演过不同年龄的角色。普通的女人难以激发人们的想象,因为他们受自己时代的局限。甚至连魅力也无法使她们改观。她们的头脑像她们的帽子那样一目了然,你总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里面没有任何秘密。她们早上在公园里骑马,下午在茶会上聊天。她们的笑容一成不变,她们的举止非常时髦。她们很浅露。但是一个演员呀,全然不同!哈利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最值得爱的是演员呢
因为我爱过那么多演员,道连。
噢,不错,是些染了头发、涂了面孔令人作呕的家伙。
别贬低那些染发涂脸的人,有时她们有一种非同寻常的魅力,亨利勋爵说。
但愿我没有跟你提起西比尔?文。
你不可能不告诉我,道连。后半辈子,你干什么都会告诉我。是的,哈利,我相信会这样。我会忍不住告诉你。你对我有一种奇怪的影响力。要是我犯了罪。我会来向你交代,你会理解我。像你这样的人又任性又快活不会去犯罪的,道连。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你的恭维。好吧,告诉我把火柴递给我,乖乖。谢谢。你跟西比尔?文的实际关系怎么样
道连.格雷跳了起来,脸色通红,目光如火。哈利,西比尔文是圣洁的!
只有圣洁的东西才值得去碰它,道连,亨利勋爵说,话音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悲哀。可是你为什么要恼火呢我想她迟早要属于你的。一个人恋爱的时候总是以自欺欺人开始,而以欺骗别人告终。这就是世人所说的罗曼史。无论怎么说,我想你是了解她的喽
我当然了解她。我上剧院的第一个晚上,演出结束后那个老犹太人来到包厢,提出要把我带到幕后,介绍给她。我勃然大怒告诉他朱丽叶死了已经几百年了,遗体躺在维罗那的大理石墓穴里。从他愕然的表情里,我推想他以为我香槟或者什么的喝得太多了。
我并不感到意外。
随后,他问我是不是在为报纸写稿。我告诉他,我连报都不看。 他听了似乎非常失望,悄悄地告诉我,所有的剧评家都密谋反对他,他得把他们统统都买通。
我认为他说得有理。不过嘛,看他们的外表,这些剧评家身价
大都不高。
哎呀,他好像觉得经济上力不从心。道连大笑着说。可这时候剧场的灯熄了,我得走了。他要我尝尝他竭力推荐的雪茄。我谢绝了。第二天晚上,当然我又去了那个地方。他一见面便低低地鞠了一躬,硬说我是艺术的慷慨施主。他是一个极其讨厌的混蛋,不过对莎士比亚满怀热情。有一次还自豪地告诉我,他五次破产都完全是为了这位'吟游诗人'。他坚持这么称呼莎士比亚,好像认为这是一种荣耀。
是荣耀,我亲爱的道连莫大的荣耀。大多数人破产是因为过多地投资于平淡的生活。为充满诗意的生活而破产是一种荣耀。不过,你什么时候同西比尔?文小姐第一次开始交谈
第三个晚上。她在演罗瑟琳。我忍不住走了过去,扔给了她一些鲜花。她看了我一眼,至少我认为她看了。这个老犹太人很执拗,一定要带我到后面去,于是我同意了。我居然不想认识她,有些不可思议,是不是
不,我并不这样想。
我亲爱的哈利,这为什么
我以后告诉你吧。现在我想知道这位姑娘。
西比尔吗啊,她那么腼腆,那么温柔。身上有着一种孩子气。我谈了对她演出的想法后,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魅力。我想我们两人都很紧张。那个老犹太人站在满是灰尘的休息室门口,咧开嘴笑着,把我们两人品评了一番,而我们则像孩子似地站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他坚持叫我'老爷',所以我得让西比尔放心,我不是那种人。她干脆对我说,你更像一个王子,我得叫你迷人王子。
哎呀,道连,西比尔小姐真能说好话。
你不了解她,哈利。她只不过是把我看做剧中的一个人物而已。她对人生一无所知。她跟她妈住在一起,她妈已经力乏色衰,第一夜扮演凯普莱特太太,穿着洋红色的晨袍,看上去以前的家境还不错。
我知道那种表情,一看就没劲,亨利勋爵低语道,细看起他的戒指来。
那个犹太人要跟我谈她的过去,但我说不感兴趣。
你说得完全正确。议论人家的伤心事其实是很卑鄙的。
我只对西比尔感兴趣。她的出身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从头到脚,彻头彻尾,百分之百地神圣。我每晚都去看她的演出,而她一晚比一晚动人。
怪不得你现在根本不同我一起吃饭了。我猜想你一定卷进了什么奇怪的罗曼史。你的确如此,不过跟我想象的并不完全一样。我亲爱的哈利,我和你天天不是一起吃午饭,就是吃晚饭,而且还几次一块上歌剧院,道连说,惊讶地睁大了那双蓝眼睛。
你总是很晚很晚才到。
是呀,我忍不住去看西比尔演出,他嚷道,即使只有一幕也看。我急于要看她。一想到那颗隐藏在象牙色的小小躯体里的奇妙灵魂,我不觉肃然起敬。
今晚你可以同我一起吃饭了,是不是,道连
他摇了摇头。今晚她演伊摩琴,他回答,明晚她将演朱丽叶。
什么时候她才是西比尔?文呢永远不可能是。
祝贺你。
你真可怕!她集世上所有女主角于一身。她并不只是个体。你笑啦,不过我告诉你,她是个天才。我爱她,也一定要让她爱我。你熟知生活的一切秘密,告诉我怎样引动西比尔来爱我!我要让罗密欧妒忌,让世间死去的情人们听见我们的笑声,而且伤感不已。我要用我们热情的呼吸,使他们化为尘灰的躯体恢复知觉,痛苦万分。我的天呀,哈利,我多么崇拜她!他一面说一面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热辣辣的脸上泛起了潮热的红点。他激动极了。
亨利勋爵瞧着他,心里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愉悦。跟他以前在巴兹尔?霍尔华德的画室相遇的那个腼腆、胆小的小伙子相比,他已是判若两人!他的天性像花儿一样成长,开出了火红的花朵。他的灵魂已经从躲藏的秘密角落爬出来,欲望主动上前去迎接它。
你打算怎么办呢亨利勋爵终于说。
我要你和巴兹尔哪天晚上去看她演出。对看的结果我一点都不怕。你们肯定会承认她的天才。然后我们得把她从犹太人手里弄出来。她跟他签了三年合同至少两年零八个月从现在算起。当然我得付他些钱。等一切都解决了,我要找个西区剧院,让她扬扬名。她会让整个世界发疯,就像当初让我发疯一样。
那不可能的,我的好家伙。
不,她会的。她不仅具有艺术,完美的艺术直觉,而且也有人格。你常常同我说,改变时代的是人格而不是原则。
好吧,我们哪一天晚上去
让我想想。今天是星期二。我们就定在明天吧。明天她演朱丽叶。
好的。八点钟,勃里斯托尔旅馆见。我去叫巴兹尔。
请不要八点,哈利。六点半。我们得在幕起之前赶到,看她演与罗密欧见面的第一幕。
六点半!这么早!那是吃点心,或是看英文小说的时候。得七点才行。有身份的人是不在七点前吃饭的。这段时间你还要跟巴兹尔碰头吗要不,我写信告诉他
啊呀,这个巴兹尔!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了,也是我不好。他把肖像画送来给我,画框是他特意为我设计的,很精美。尽管因为画里的人比我年轻了整整一个月,很让我妒忌,说实话,我还是很喜欢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