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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泪痣-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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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里塞着随身听的耳机,一边走,脑袋和身体还一边随着随身听里的音乐节拍有节奏地动着。    
      “我跟住了她,我想看看她到底是谁,过着怎样的生活。说起来。真有点鬼使神差对吗?她像是住得离我并不远,因为路过车站的时候她没有上车,可能也正是这个原因,应召公司才派她来。就这样,我一边跟着她往前走,一边猜测着她的性格啊内衣的颜色啊什么的。她的性格应该是有些暴躁的,一些随意的小动作就可以看出来:有人撞着她了,她会很生气地瞪一眼撞她的人,还有沿街的前一夜醉鬼们留下的空啤酒罐,当她经过它们,会一脚把它们踢上半空,她对怎么把它们踢得更高仿佛很有心得,反正无一落空。    
      “不过,更有意思、让我吃了一惊的事情还在后面。你应该还记得,那段时间正流行着周星驰的电影《大话西游》,里面有一句台词,周星驰扮演的那个古代山大王对自己的同伙说‘靠,真是I服了You’,这个你一定还记得吧,当时,这部片子在日本也可以轻易从音像店里出租到。接着往下说,我跟着这个女孩子走到一个自动售货机旁边时,她像是要买点什么东西,掏出一张纸币塞了进去,继续摇着脑袋往四下里看。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要买的东西从自动售货机底下滚出来,她和我一样都惊讶地盯着它。她又举起手猛拍了几下,根本没有反应,她就生气了,吐出口香糖,抬起脚就踢了上去。仍然没反应。于是,她在这边踢了几下之后,又换到另一边去猛踢了一脚,这一次,自动售货机像是睡醒了,非常听话地给她送出了一瓶柠檬汁。这个女孩子笑了起来,不是轻微的那种笑,而是突然一下子,像憋了很久之后再也忍不住了,她笑着对自动售货机说:‘靠,真是他妈的I服了You!’    
    “这下子我明白过来,她并不是日本人,而是和我一样的中国人,她说那句台词时的麻利,是日本女孩子无论如何也学不出来的。”    
    “说起来,我已经跟着她走出去很远了,经过的很多小路我已经叫不出名字,终于,我跟着她走到了目的地,一幢街面上的三层小楼。假如我没猜错,她应该就住在这幢小楼上的某一间里。    
      “但她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站住,警觉地朝楼上张望,眼神里有点慌乱,慌乱里又含着满不在乎。顺着她的目光,我发现三楼上的一间房子前站着两个戴墨镜的男人,那间房子想来就应该是她的房间了。对了,忘记告诉你,那幢三层小楼并不是很显眼的那种,而是和梅雨庄差不多破旧,楼梯和走廊都是外置的,所以她和我都能轻易地看见那两个戴墨镜的男人。我意识到,她肯定是有什么麻烦了,那两个男人一眼看去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人。她倒不急,站在那里想了想,扭头进了一家冷饮店。我也想了想,跟着她进去了。    
      “在冷饮店里,她不时走到门口朝自己的房子张望两眼,又买了张报纸回来耐心地翻着,似乎没什么事能让她放在心上。后来,天黑了,那两个男人失去了耐心,从冷饮店门口走过去,远远消失在了巷子口,她这才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跑去,我也随即起身。我跑出门,正好看见她已经踩着咣当响的铁皮楼梯上了三楼,刚准备掏钥匙开门,她又警觉地站住,趴在栏杆上往巷子口看了几眼,然后,竖起中指对着巷子口一晃,说了一句什么,似乎是‘Fuck You’。像个美国黑人,对吧?    
      “哦,这样啊。”我回应了他一句,脑子里却还在回想着他刚才跟我讲述的几幕场景——那个女孩子对自动售货机展开的拳打脚踢,拳打脚踢之后的那句“I服了You”,以及竖起中指对着巷子口说的那句“Fuck You”,想想这些,不禁让人顿生笑意。    
    “说起来,这就算是我和女孩子最深入的接触了。”阿不都西提说,“其实,没过多久我就认识了她,从北京来的,在北京的时候是马戏团的演员,叫蓝扣子,你想不到吧?‘黑人’,‘黑人’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就是护照上的签证过期的人,要么就干脆没有护照——抓起来就要坐牢的,你肯定也会认识她的。    
    “对了,据说她还会请碟仙呢。”阿不都西提补充了一句。    
      ——扣子,这就是我第一次听说你的名字。    
    


第一部分第3节 起 初(2)

    第二次听见扣子的名字是在什么时候呢?我只记得那段时间我终日过得昏沉不堪,半夜里做梦的时候,经常看见我的养父:在黑茫茫的大海上,他沉默着来到了生和死的边缘,但他没有呼救,听任身体一点点往海水里下坠。这时候,我赶来了,死命往大海里跑去,我依稀看见他对我笑了一下,好像是在抱歉给我添了麻烦,但为时已晚,一个巨浪打来,他的踪影便消逝不见了。    
    醒来后,我就从榻榻米上爬起来,端着罐啤酒,点上一支烟,走到窗子前,掀开窗帘往外看。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大地一片黑暗,四下静寂无声。    
    在这期间,我越来越多听说了蓝扣子这个名字。在我听到的各种关于她的传言里,许多事情越传越玄乎,有人说她能把真正的碟仙请来回答你提出的所有问题,有一次甚至把一个年过五十的老博士吓得心脏病都发了;也有人说她债台高筑,经常为了躲债不敢回家;还有人说她床上功夫堪称游龙戏凤,各种高难度动作她都运用自如,把一个叫老夏的开画廊的中国人都弄得倾家荡产了。    
      倒是开画廊的老夏,那个传言里和蓝扣子瓜葛不断的中年男人,我没过多久之后就认识了他。    
      老夏是上海人,是八十年代初第一批来日本的中国人,当过搬家公司的搬运工,在餐馆里刷过盘子,当然,也在一个三流大学里拿了个哲学学位,一切经历均属平常,和大多来日本的中国人并没什么不同。现在,他在浅草开了一家中国画廊,专卖中国古代山水真迹。当有人问起他店里的画到底是不是真迹时,他回答说:“叫我怎么回答你呢?都有,真的假的都有。”很认真,像是在和对方探讨一个哲学问题。    
      老夏也有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这种时候多半是因为我从来没碰过面的蓝扣子。有人问他:“老夏,听说蓝扣子为了提高床上功夫,还专门复印了一本《玉女心经》带在身上,她看得懂吗?”    
      这时候,老夏就急了,双手在胸前胡乱摇晃,脸上也沁出了汗珠:“不好瞎讲的,千万不好瞎讲的,人家孩子可怜嘛,我不过是帮帮人家孩子,人家孩子可怜嘛!”    
      我相信老夏的话,因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眼睛都不会说假话,老夏每次紧张地辩白的时候,眼睛里甚至有乞求之色,真正的乞求不是随意就能装扮出来的。    
      有一次,我差点就要见到蓝扣子了,大家约好去池袋那边一家中国人开的歌厅去唱歌,阿不都西提对我说蓝扣子也要去,我便打算放学后直接从学校去池袋。但是还没放学,我的日本学生,安崎杏奈,给我打来了教室外走廊上的电话,说她正好有几天假期,大学里给一年级新生放了假,让他们去做社会调查,“希望能过来给我补补课,要是时间晚了的话,可以住下来无妨,正好父母都到巴西旅行去了。”杏奈在电话里用稍显生硬的汉语对我说。    
      这么一来,我就错过了和蓝扣子见上一面的机会。    
      说实话,我的确喜欢杏奈的家。那是一幢典型的日本式黑顶小楼,有一个算得上辽阔的院子,院子里有几座假山,几丛绿竹隐约其中,还有几道细小的水流从假山的山洞里流淌出来,院子里有两个不小的水池,一个作游泳池来用,一个则是纯粹的池塘,里面开满了紫色的睡莲。满眼看去,院子里的景致使人顿觉神清气爽,一如置身于中国魏晋时代的某处场景。    
      我按响门铃,黑顶小楼的门打开了,门外绿油油的草坪被屋内散出的光映照得更加幽绿。杏奈赤着双足从门里出来,小跑着穿过假山边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来给我开院门。她像是刚洗过澡,身上有一股幽幽的香波味道。    
      我已经和杏奈在一起呆了两天两夜,我们说好从咖啡馆出去后便分手,这家咖啡馆的主人显然是欧洲绒布的热爱者,将大量欧洲绒布缝制成了一只只可爱的动物玩偶,小至哈巴狗和迷你马,大至狮子和老虎,它们被最恰当地摆放在吧台上、樟木桌椅边和墙角里。在昏黄灯光的衬照下,使人几欲觉得自己置身于安徒生童话之中。这家咖啡馆的名字真是没有叫错——“Mother Goose”。    
      我正要说话,却一眼看见了老夏,他正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走进店里来,像是热得快受不了了。不过刚入夏的天气,他却拿着份画报使劲对自己扇风,刚一进咖啡馆,就急着问店员是否可以把冷气打开。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胸前挂着一只小巧的手持电话,嘴巴里嚼着口香糖,一脸满不在乎地打量着店里的一切。其实我并不能看清她的脸,她的脸至少有一小半被染成淡黄色的长发遮掩住了,但是,有那么一种奇怪的吸引力却是长发遮掩不住的。说不清她脸上的神色是慵懒还是倦怠,无论看什么,她的目光都是轻轻地一触,不作过多停留。她的年龄应该和我差不多大,我估计着,身材也非常出色,还有,她的脸上有种自然、明亮的光泽,我想,那大概就是所谓的孩子气了。    
      老夏一落座就开始招呼这个女孩子和他坐到一起,她却没管,径直走向散落在各处的布娃娃和动物玩偶,眼睛里的光一下子变热切了,还有脸上些微的笑意,即使头发再长也遮掩不住了。她径直坐在了布老虎和布斑马的中间,揪揪老虎的耳朵,又摸摸斑马的鼻子。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像是个成熟了的布娃娃。    
      我的心里一动,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大概就是蓝扣子了。    
      我对杏奈说:“那边突然来了两个朋友,要不,我们就先在这里分手?”    
      我和杏奈互相稍微欠了欠身算作鞠躬,她轻悄地转身,推门出去,像一朵清凉的莲花。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我便朝老夏他们走了过去。    
      看到我突然出现,老夏的脸色骤然紧张,打量了我身后好一阵子,又认真地环顾了一遍咖啡馆,这才压低声音问我:“就你一个人吗?”    
      “是啊。”我也有些被他问糊涂了。    
      他这才像是放下了心,长舒一口气后瘫软在樟木椅子的靠背上。我注意到他的眼角上有几块淤青,嘴唇上也留有几丝血迹。他朝我苦笑了一声说:“唉,都是家里那只母老虎干的好事。”    
      他想起了什么,对着端坐在布老虎和布斑马之间的女孩子叫了一声,“快过来认识认识我的朋友吧,也是中国人。”    
      “你坐啊。”正叫着她,老夏看见我还站着,又忙不迭招呼我,“快坐下快坐下。”    
      我依言坐下,蓝扣子——我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肯定她就是蓝扣子了——也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依然是一脸的冷淡,一脸的不耐烦。老夏好像也不忍说她什么,只好朝我苦笑。    
      “我可不想认识他。”蓝扣子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之后说。    
      “怎么了?”老夏显然没想到她会冒出这句话来。    
      “你没看见他脸上的滴泪痣?我脸上也有一颗。两个长滴泪痣的人碰在一起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她也算对得起老夏了,还向他说明了不想认识我的原因。    
      “哟,你还这么迷信呐?”见她开了金口,老夏也想开个玩笑,好活跃一下气氛。    
      “不是迷信不迷信的问题,而是我的原则,我难道就不配有原则呀?”她定定地看着老夏,眼睛一动不动。    
      “配,你当然配,我们的扣子都不配的话,谁还配呀?”老夏连忙说,一边说,还一边朝我看,脸上分明有歉意,好像他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他当然没有,扣子,哦不,是蓝扣子,她也一样没有,我一点也不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有时候我甚至想:这么多年下来,不管遇见什么事情,为什么我总是没有受伤害的感觉?总是感觉不到自己受伤害,其实绝对不能算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但是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由它去吧。    
      不过,她要是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她脸上也有一颗滴泪痣,也难怪,她的头发很长,披散下来后几乎遮住了半边脸。反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干脆就盯着她脸上的那颗痣看。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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