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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泪痣-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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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里有一团浓云,正在越聚越拢。    
      “呵,摸完了,都记下了。”扣子满意地抽回手去,调皮地一笑,问我,“像我刚才说的——想起我来了又记不起我的样子——那样的时候有过吗?”    
      过去是有过的,但今时早已不同于往日,现在,只要我想起她,我就会先想起她的那颗滴泪痣,慢慢地,她的脸就在我想像里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就用口形告诉她:“没有。”    
      “没有吗?”她惊奇地“啊”了一声,眉毛也往上挑了一下,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记得住也再摸摸吧,万一想不起来的时候,就顶用了。”    
      如此时刻,扣子看上去竟然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耳朵,只抓过我的手去摸她的脸,我又如何不满心疑惑?这么说不算夸张:只要有人告诉我,离我半步之内的扣子此刻到底在想什么,我一定会长跪在地,对他叩首,把他当成自己的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是,没有。我只有依她所言,去摸她的脸。足有一分钟。    
      “一点一滴都记下了?”见我心神不宁地放下手,扣子问,“真的是一点一滴?”    
      “是,一点一滴。”我一字一句告诉她。此时大街上突然传来一阵轰鸣声,定睛看时,一辆巨大的吊车正从一处建筑工地上开出来,过了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之后,朝我和扣子站着的这条街上开来了。    
      “哦,对了,你的那件蓝T恤,不要和别的衣服混在一起洗——容易掉色。”    
      “什么?”我的心里一阵抽搐:有事就要发生了。就在我几乎吼叫着问她的时候,她突然伸出手狠狠将我往后一推,然后拔脚便转过身去往前跑。我终于看清楚了:她是在朝着那辆巨大的吊车跑过去!    
      她想错了。我的心里早有疑虑,也早有准备。尽管她几乎是飞奔着在往前跑,但是,我比她更快,而且坚信上帝一定会如我所愿,不让我一个人留下。    
      我如愿了,我抓住了她的衣角。    
      从第八天晚上开始,扣子就再不开口说话了,此前她也并不曾和我说起什么。当我忘记,或者忘形,想出一句什么话来对她脱口而出,她就把伸手可及的东西抓在手里朝我砸过来:“别和我说话,我是个哑巴!”    
    


第四部分第26节 上 坟(2)

    她不说她是个聋子,她反而说她是个哑巴。    
      我知道原因何在,实在太简单:她在糟蹋自己,她要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变成聋子和哑巴。    
      她当然不知道,我也绝不会就此罢休,我不会让她变成聋子和哑巴。    
      此前七天,我先给公寓换上了可以从门外反锁的门,不给扣子钥匙,然后,辞了送外卖的工作,径直就往横滨而去。可是没有用了,当我站到那间私人诊所前,诊所里空无一人,门口只贴着一张白纸,白纸上写着诊所已经被勒令停业,所有因注射沉淀物过多的青霉素而导致病变的病人,务必携带身份证明尽快与东京地方检察院卫生调查课联系。    
      扣子的身份证明又在哪里呢?    
      即使一把火将眼前空无一物的房子烧掉,也烧不来扣子的身份证明。    
      接着我就往各家医院里去,几乎问遍了所有医院的耳科医生,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最佳救治时间已经错过,虽然交纳巨额费用之后仍有救治的希望,但是,效果恐怕也不会太好,突发耳聋比其他慢性耳聋治疗起来要困难得多。    
      终了,我只能满怀着绝望回秋叶原去。    
      第八天晚上,我刚走到公寓楼下,发现整座公寓都停电了,就加快步子爬楼梯上去。一上楼,就看见门竟然洞开着,门上的锁已经被撞坏。我跑进房间,没有发现扣子的影子,就再顺着原路跑下楼去,站在大街上四处张望。还是没有扣子的影子。    
      突然想起了货场里的那座坟,就赶紧狂奔着跑过去。扣子果然正在坟前跪着上香。上完香,磕了三个头,她突然说话了:“呵,你说我还该不该信你,让你保佑我呢?”我就在铁栅栏外面坐下来,听她说话。    
      “还是信你吧,不过不求你保佑我了,保佑他,你知道他是谁吧?对,就是他。”    
      我感到一股热流在我的心胸之间诞生后正在激烈地冲撞着我的四肢。    
      “我的声音大了吧,只能对不起了,我听不见,好歹只对你说三个字:保佑他。说完了我也就不打算再说话了,对他也不说话了,对谁都不说了。再说一次吧:保佑他。好了,说完了。”    
      我心里一惊,立刻翻过铁栅栏跑到她身边。但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再应答了。    
      回到房间里,她找来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句话递给我:“时间到了,我也该走了。”    
      我也在纸上写了三个字递给她:“办不到!”    
      她对我写的三个字不管不顾,转而写道:“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去上大学。”    
      我也继续写:“不要这么说,因为你根本就走不掉,我们大概死也会死在一起。”    
      她丢掉手里的笔,盯着我看,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直到流出了眼泪。我也一样,跟着她笑,笑声和她一样大。    
      又过了一天,在我的威逼之下,扣子和我一起去了鬼怒川的日光江户村。别无他法之后,我只能指望日光江户村里的妖异气氛能使她高兴点了,我还记得她曾对我说起过:“每次去江户村,都是出了一身冷汗跑出来的。”当我们到了银座,再转上山手线,不自禁想起一首歌来,也不知道是谁唱的,名字叫《哭泣的山手线》。    
      山手线原来也可以哭泣。    
      进了日光江户村之后,这一次,我们选择的路线是从被雾气笼罩了的竹林里开始,经过地道、湖底的水牢,以及更多的重重机关,最终两个人在一棵冠盖如云的红豆杉下会合。恐怖气氛和我们上次来的时候如出一辙。又是在猝不及防中,我们从一个头戴面具的人手中接过了自己的头盔和衣服。但是,当我和扣子分别从两个入口进去,我手提着一支剑,却再也提不起兴趣来去体验恐怖,没来由地想起一句话来:生活大于写作。是啊,的确如此,生活里的恐怖更是大于日光江户村里的恐怖。    
      我取下头盔拿在手里,又提着长剑走到扣子进去的那个入口,刚刚走过去,一眼便看见扣子背靠一根腐朽的木柱坐在地上抽烟,连衣服都没有换。    
      到头来,还是转山手线回秋叶原。从秋叶原站出来,走到“东芝”专卖店门口,扣子站住了,指了指一家杂货店,要我和她一起去。我当然愿意,想着她只要去买东西就好。进了杂货店,她别的东西一概不买,单单只买了一桶油漆。我当然也迷惑不解,却也只好提在手里和她一起回公寓里去。    
      谜底在进房间不久之后就揭开了。    
      扣子进房间里乱翻一阵,拿着把刷子走到客厅里来,打开那桶油漆,将刷子伸进去蘸湿,在墙壁上写了几个字:“蓝扣子是个哑巴。”写完之后,满意地一转身,把刷子递给我,示意我继续在墙壁上写下去,内容仅仅就只是“蓝扣子是个哑巴”这几个字。    
      我像篮球场上的乔丹,不接她递过来的刷子,只在嘴唇边竖起食指,对她摇了摇头。    
      她笑了,笑着“哦”了一声,哦不,根本就没发出声音,转身走进房间,找出一把西瓜刀,放在自己的手腕上后,对着我往墙壁上她刚刚写的那排字一努嘴巴,眉毛也往上挑了挑。    
      “别这样扣子!”我马上就失声喊道,“我写!”    
      我写,我继续写,写完了我还要再写——我写满了整整一面墙:蓝扣子是个哑巴。    
      写着写着,悲从中来,想着某种要席卷我们,使我们的眼被迷住、脚被绊住的狂风已经笼罩到了我的头顶,我甚至已经感觉出自己再没有力量拉住扣子,不让她消失在我的三步之内,绝望便将我的全身都涨满了。    
      “蓝扣子是个哑巴”,这满墙的字并不是用油漆写就的,而是绝望,我的绝望就在黏稠的油漆里运动不息,也在回旋不止。    
      终于,我再也无法忍受住,将手中的刷子对着墙壁狠狠掷去,然后,仰面颓然倒在地板上,翻来覆去。我不管了扣子手里的西瓜刀,也不管我们的末日是否就近在眼前,只想在地板上翻来覆去,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想做。    
      还是做了一件事,我突然跑进房间,在床前的地板上跪下,把头钻进床下,拖出了我的箱子。打开后,我将几件衣物和几本闲书丢在一旁,终于找到了我的护照。    
      手拿着护照,我一边往客厅里去,一边可以感觉出自己的身体正在一分为二甚至更多,不想承认都不行:我真正是已经虚弱不堪了。但是,我绝对不会就此罢休,我终将使我的身体合二为一,我终将使我和扣子合二为一。    
      我在扣子面前站住,将手里的护照三下两下撕碎,撕碎之后又扔到地上去,对她说:“看到了吧?现在我们是一样的人了。”    
      这一瞬之间,扣子已是惊呆了,只在我面前站着,眼泪夺眶而出,手里的西瓜刀咣当一声落在地板上。    
      突然,她像是从混沌大梦里清醒了,跑上前来,一把将我推倒在地,然后就在地板上收拾起破碎的护照,收拾完之后,立刻找了一瓶胶水,跑进房间,嘭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一个小时之后,她从房间里出来,和我并排在地板上躺下,把粘贴好的护照放在我和她之间的空隙里,还有一张写了字的纸和护照放在一起。我将这张纸拿过来读:    
      不用再劝我了,如果你仍然不让我走,继续拖累你,我一定会活不过下个星期。你也到北海道去读大学吧,我们都离开东京。    
      看完后,我将那张纸盖在脸上,仍然躺在地板上没有起身。良久,扣子半坐起来,掀掉我脸上的纸,看着我,理理我的头发,微笑着指指自己的心口,摇了摇头。我一下子便想起来她曾对我说过:“我自己的首都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它塌了。”终于,我再将那张纸盖住自己的脸,号啕大哭了起来。    
    


第四部分第27节 渔 樵

    天还没亮,我仍然在做梦,梦境全都和扣子有关:先是和她坐在樱树下喝啤酒,一道“花吹雪”袭来,翻转之间她就不见了踪影,我打着油纸灯笼找遍了上野公园,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当我站在一棵樱树下茫然四顾,头顶上传来了扣子的扑哧一笑。呵呵,原来扣子就在我的头顶上。瞬息之间,我和她又来到了长崎,就蹲在“林肯号”炮舰的船舷上,远远眺望着远处平克尔顿和巧巧桑的婚礼。看着看着,扣子一回头,对我笑语吟吟:“你说,我敢不敢从这儿跳下去?”    
      她的话还没说完,我就苍白着脸一把抓过了她的手。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醒了,能感觉出来自己的手在睡梦里动弹过,再想想刚才的梦境,就转身去看扣子。没想到,在窗外映照进来的微熹之中,扣子也正睁着眼睛在看我。还有她的手,正在我赤裸的身体上游弋,而她的身体也是如我一般的赤裸了。    
      在懵懂中,我的下面已经脱离了我的主宰,成为了扣子的玩偶。坚硬的玩偶。    
      我干脆闭上眼睛,喘息着,任由她的手来把握。我希望在她的手中羽化,直至变成一堆甜蜜的骨灰。之后,她拉过我的手去抚摸她的身体,从脸开始,一直到她的脚趾,每一处最微小的地方我都不放过。    
      当我去亲她,她身体上的每一处都在颤栗:她的嘴唇、乳头;她的脸、脖颈后细密的绒毛;她的双腿、肚脐;还有那幽深的极处。每一处,无不在颤栗。    
      我多么想这个颤栗的人就是我从未谋面的母亲!让我缩回到她的体内,从此后两个人只做一人吧!    
      合二为一之后,还是只有一分为二。一分为二的时候到了,我平躺着,像大海上的孤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被子蒙住了我的脸,而我的身体则留在被子之外被她抚摸。用她的手和她的舌头。她的舌头滑过我的胸,在右边的肩膀上停下来,咬,使出全身力气来咬,一直咬到流出了血。然后,她掀开蒙在我脸上的被子,看了又看,终了,满意地点头,又将被子再盖回我脸上。    
      五分钟后,扣子穿衣起床,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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