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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眠不觉晓-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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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慕阳黑眸蓦然沉寒,“他是这么说的?”
“是,爹被他气晕了,娘被气哭了,您快点过去……”
元慕朝话未完,元慕阳长身已起,步子迈得从容而疾厉,目光暗隐戾潮,“趁在路上的工夫,把详情说给我听!”
“他还不就是老调重弹?说是当年爹娘借了他的钱做生意,后来赔个精光,他也没催着还,还说权当入股了,从今后生意收成里拿。又说就因为他的那份本金,大哥如今才置下了偌大家业,于情于法这些家产都该算是他的,但他看在亲戚面上,只要了这栋宅子就好。”这世上怎就有那么不要脸的人!
“舅舅就是欺着大嫂如今昏睡在床上,拿不出当年他收了欠金的收据,这才有恃无恐,整出这等事。当年大嫂以三分利还给他时,我和二哥明明看得真真儿的,可偏偏都不知道大嫂将那凭证放在何处……”
话间,大厅在望,元慕朝住口,元慕阳负手踱入,清冷视线扫过大厅,落在坐在正位之人的脸面上。
“慕阳,你在啊?”正位者肥头阔耳,膀臃腹肿,形貌鄙俗得一如其名——高广财。只在眉目之间,依稀还有年轻时的些微俊俏风采,可惜,酒色财气催人俗,岁月时光催人老,面目全非了。“你在家就好,咱们也该把这桩缠绕在咱们两家之间的烦事料理干净了。”
元慕阳伫足不动,负手立于大厅门口,一双墨色美眸流出寒流两注,尽至高广财身上。
“慕阳,别站着不动啊,趁着汪师爷在,咱们把话说个清楚……”
“慕阳!”元母高氏拭着泪扑到长子跟前,“你快和你舅舅把这事说清楚,你爹……”
“慕朝,扶爹和娘下去,请季大夫过去看看。”元慕阳不动如山,淡声道。
“是。”元慕朝和管家分别搀了二老,避开这处漩涡。
“把你爹和娘扶了下去也好,一个百无一用是书生,一个妇道人家见识短,净在这边添乱。慕阳,今天咱们就把话彻底谈开,亲戚归亲戚,生意归生意……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你这样看着舅舅作甚?”
高广财说得口沫横飞之际,却发现犹伫在厅门前的外甥面无表情,一字不发,只是定定地,淡淡地,不含任何意味地盯着他,幽黑双眸深不见底。
“你你你……这是做什么?你……”高广财找着了他瞳光一点,恍然大悟,“你不会是因为舅舅坐在这正位上罢?我是你的长辈,论理……好,好,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小辈计较,你来坐下!”
他肥硕身形才离了正中的高背楠木宽椅,元慕阳即阔步而至,飒然落座。
高广财两腮肥肉恨恨一突,咬牙忍了这口闲气,正事要紧。“慕阳,舅舅也不打迂回,开门见窗,你何时把这宅子腾出来?你看到这位爷了么?是县府的张师爷,奉县守之命前来监督全程,你今儿个若是不能将宅子腾了给我,那几位衙差大人手里拿着的盖了县守大印的封条,立马就能将这宅子封了,到时,这宅子里的东西你可一样都拿不出去。”













十二 人贪







那时……那时,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他到南方参察“运通”船务的新造海船,出门整整三月。她掐算着日子,估摸着顶多三五日,他就要回转家门,在与管事审查庄内支出用度时,心情立刻就轻快许多。这时,前面传来人声嘶闹。下人禀,夫舅又一次上门来寻衅来了。
公公、婆婆在别庄休养,两个小叔支应得勉强,她思忖良久,回到闺房,从自己嫁妆里取了几张银票,要那个她一直都喜欢不来的夫舅拿出欠据收银子。夫舅道来得匆忙,欠据未带在身上。她则唤人取了笔墨纸砚,要他当场亲笔书写收据,签字画押,从此两讫。
夫舅刚走半日,他便回来了,她一时太欢悦,接下来的几日也镇日沉浸在这份欢悦之中,忘了对他说起这事,而后,游园猝卒……那张契据便成了无头公案。
她仿佛还记得放置它的归处……看情形,这两年他们不曾大兴土木改建过这里,那么,那东西应该还放在原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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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慕阳想请教,你带着这些人到宅子之前,真的没想过铩羽而归,不好收场么?”舅舅一个人的独角戏唱得够久,口涎横飞到飞无可飞,元慕阳尊口方开,问。
“不好收场?”高广财胸有成竹的一笑,“慕阳,若你说得是你和府守大人的那点交情,就免了。第一,你舅舅我有欠据在手,告上衙门,合理合法,无可指摘;第二,最近号称铁面御史的冯大人正在巡视江南,江南从上到下的各阶老爷们哪个不是小心万分,只恐给了短处?府守大人又怎么可能为了你这点事丢了前程?”
“这么说,舅舅今儿个是有备而来了?”元慕阳不免要刮目相看。无怪能在商界博个一席之地,舅舅这脑子里盛得也不尽然是豆腐渣样的脑浆嘛。
高广财更为得意,“慕阳,舅舅知道你这几年做得不错,可你也只是占娶了一个有钱娘子的便宜,要说这商场上的运筹帷幄,你还是多向舅舅请教。”
“正如舅舅所说,我有今日,全靠娶了眠儿,那舅舅又凭什么以元家本金尽是舅舅所付为由开口向我索要这栋宅院呢?”
高广财嘴边笑意一僵,泛着油光的肥脸上抹上难堪,“你竟敢套我的话?”
“只是事实而已。”
“哼,事实?”高广财一掌拍在案上,“你元家靠我的钱起家是事实,我手中有欠据是事实!我不去要你那个倒霉娘子留给你的那些财产,你今日的一切至少有我的一半!”
“那只是舅舅的以为。欠据上写得只借款,而非入股。欠了债,我们还钱就是。虽然眠儿当初早已三分高利将钱全部还了舅舅,但如果舅舅当真如此缺钱,慕阳不介意再还一次,五分利如何?元家不缺那点钱,有乞丐上门乞讨也多有慷慨施舍。只是,这一回要把欠据留下。”
元慕阳并不善言辞。以往,也只有面对家人时才有谈笑风声,惟一的软语温柔则只有妻子。自从妻子“长眠”,他更加吝言寡笑,与人磋谈商贸,少有赘述,开口直奔主题,用语只求精准,明剖利害,坦陈亏盈,合则成,不合则散,与商场上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惯有商人形象迥异。但也许正是因为他这份少有的磊落及刚毅,让他虽失去了一些中下商单,反收获了一些关系到千万人营生的商贸合约。十八岁从商,至今二十四岁,短短八年就开创了别人十八年甚至八十年也未必拥有的事业格局,其来有自。
只不过,商场的沉浮来回,未使他巧舌如簧,却也炼出了利舌如刀。真个是不言则已,一言中的。当他想激怒一个人时,很明白什么话能最快达到效果。果然,高广财怒了——
“你这个狂妄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子!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的面前喷那些狂话?你十岁时候,要不是老子我大发慈悲赏了你们家一口饭吃,你现在还不知又投生到哪个犄角旮旯里抱着谁的大腿讨饭吃!”
元慕阳端起茶浅浅啜饮,投放到舅舅身上的目光极是空淡无谓。这让高广财感觉自己连小丑都不如,羞怒交加之下,嘴里的话也更加歹毒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事?你娶一个病秧子当妻子,不就是为了她那点家产?一得了家产,你妻子就成了活死人,你当这外头的人都让你给掩骗过去了是不是?说起来,你妻子真是可怜,拖着一个要死不活的身子,又嫁了这么一个居心不良的东西,她就算不死,也跟死了没两样!再说,谁知道她死没死呢,外头的人从两年前就没见着她了,被你分了十截八段喂了狗也说不定……”
突地,骂声戛止。不是不想骂,而是不能骂了。高广财两眼惊恐地盯着近在盈寸的这张脸,“你……你要如何?你……”他投眸给坐在下首的张师爷,后者正一手支颐,观望一枝探进窗来的碧桃花,未能照顾到他的诉求。不得已收回眼,再对上外甥那双残意涌动的眸,“你敢……你不敢……”
元慕阳指下一紧。他登时面如土色,“你……”光天华日,官差随行,难道他还真敢……可是,这个外甥的眼神告诉他,他真的敢,他真的敢就此扼断他的喉咙,让他有来无回!
“舅舅,你可真会找我的软处下手,慕阳不得不说你掐得很准。”元慕阳薄唇翕动,每一字浸了冰,缓缓渡过他耳,“你说,我如果就这样把你‘送’走,后面会有多大的麻烦?”
此“送”绝非彼“送”,他这点觉悟还有,“你……慕慕阳……我是舅……舅!”
“那还真是遗憾,你居然是我的舅舅……”
“大爷,奴婢求见。”大厅外,一道纤影步履匆匆来临。
“何事?”元慕阳手未松,身未转,淡问。
“奴婢今儿个收拾房间时,不意发现了一个箧盒,里面有一份契据,像是与舅老爷有关……”
元慕阳一怔,“拿进来!”














十三 鬼气







“大爷,奴婢前些日子规置夫人先前的闺房时,发现了这个密箧。当时不知何物,也一时疏忽向大爷禀报。今儿个听说舅老爷来,需要夫人以前存放的一份凭证,奴婢也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这个。只是,奴婢怕弄巧成拙,斗胆打开看了一眼,最后落款的名讳应该就是舅老爷……”
的确是舅舅亲笔书写的收据,上面有字有押有指印,不容错伪。凭着这份铁证,他很客气地将高广财“请”出了家门。当然,在此之前,他请县守师爷从旁见证,拿回了那份陈年欠据,当堂撕毁,断了所有妄想。
痛打落水狗不是元家大爷的风格,所以,他始终没有告诉高广财,这位张师爷,昔日是柯以嗔的帐前文书,随他来这一趟,绝对不是为了为虎作伥。
当然,他也没有说,若非不是为了眠儿,他绝对不会让一个敢觊觎这栋由他和妻子共建的庄园的任何一人走出大门。
时下,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虹儿,把你发现这份契据的经过再详细说上一遍。”
“是。”虹儿低首应,确定那份契据帮上了主子,心底欢悦无比,眉梢也展露喜气,“奴婢两天前打扫夫人的闺房……”
这一回描述,和先前所说的并无二样。
如此巧合,也不是没有可能……罢?
只不过,容许他有些许的不甘。想他十二岁认识眠儿,那时小东西刚刚六岁,就已经好会藏,不管是藏物还是藏己。一旦她有心藏起来让他寻觅,他都需费上半天工夫,最后还多是她自个儿钻出来扑进怀里。单说这份契据罢,在高广财屡屡上门寻衅之际,他曾多次翻找未果。到末了,竟然是一个丫头把它找了出来。这个坏蛋眠儿,总是让他如此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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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六,你真是我的福星呢。”揣着大爷赏赐的十两纹银,虹儿喜孜孜踏进醒春园,第一桩事,先找到了阿六。
阿六为榻上人擦拭避疮香粉的手一顿,拉来软被盖上,起身回首,虽心知肚明,仍问:“虹儿姐姐,这话怎么说?”
“你刚来两天,就发现了这份契据,又正好用上了,解决了大爷的一桩烦心事,真好不是么?”
的确真好,也是了了她的一桩事呢。这虹儿的笑,不止是因为讨了主子欢心罢?那眉那眼,摆明是因自己喜欢的男人而含春带娇……这样真好,真的很好。
“阿六,这是大爷赏的,都给你,今后咱们还要更加一心才行。”
“……虹儿姐姐,全都给我么?”十两银子呢,足够一个平民之家吃用上半年,也几乎是一个普通丫头的两年进项,而这位虹儿眼睛眨也不眨就统统给了她。
“自然是全都给你。”虹儿春风满面,“只要你今后仍然这样的懂事,我一定会疼你。好了,你在这边侍候夫人,我去看夫人的午膳。”
阿六以目送走虹儿,再看榻上人,“旧的不走,新的永远不会来,谁让他是这样的臭脾气?你……真正该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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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六进庄贴身侍候夫人,阿六的爹则被发到马厩喂马。马厩里到处都是壮丁,不缺一个喂马人,这位官老丈去了,无非也是个闲差。元家二爷的考虑是,以他的老弱躯壳,也偷不动那一匹匹高头大马,随他了。
“爹,您仔细听好,这是女儿孝敬您的十两银子,您拿了去买醉也好,小赌也好,寻欢作乐也好,就是别再偷了。我就算只当几天的人,这脸皮也是要的。”拿了银子带不回阴间,烧冥币又嫌麻烦,不如充充孝心,做人女儿,总要有做人女儿的样儿。
判官拧着眉毛,斜瞥着她这黄瘦的脸,“我没说错罢?他是不是连看都不看你一眼?”
阿六睬也不睬,“如果您觉着着这边的吃喝都没滋没味,不如拿银子去看场大戏,饱饱眼福也是好的。”
他们来这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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