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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河间。
渭河之畔的一座重镇。
位于长陵以南,相当于长陵的卫城之一。
这里的兴起,原本就源自于往来商船在这里有个船坞修补,这里的桐油工也相当有名,连刷数十道漆油的船只,才可以抵御寒来暑往的水流侵蚀,甚至是海水的侵蚀。
已经隆冬,河水结冰,没有多少商客往来,只有镇上的住户,便显得清冷。
嘎吱一声。
一间寻常到极点的沿河小铺的铺门被强行推开,一道看似单薄的身体却带着一种霸道的气息和寒意硬生生塞入了这间堆满了许多杂物的屋子。
“非请自入,极为无礼。”
这间铺子靠墙便是一张床榻,塌上坐着一名男子,双腿裤管都是空的,但是头发却是极长,一直顺着背落到了身后榻上,他连头也没有抬,只是说了这一句。连眼光都是隐没在长发乱丝之中,如隐在鞘中的剑锋。
“赔礼。”
这强行推门而入的身影简简单单的说了两个字。
他的身后门边又露出半条身影,两相比较,便显得他年轻而稚嫩。后方的半条高大身影,却是自然流露出一种军中修行者独有的铁血和冷峻沧桑的气息。
这名先行进屋的年轻人说赔礼,他身后的高大身影却是一动,数片云母刀币便已经落在塌上男子的身前。
“礼太重。”
长发男子微微抬头,隐约可见皱眉。
“礼重不怪,只看先生给不给路走。”
年轻人直挺挺的站着,不进不退,只是像遮风般堵住门,说道:“若是不给路走,我到是可以用钱财铺条路走。”
长发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有多少钱财?”
“铺路。”年轻人不动,只是出声说了两字。
他身后那名高大身影再动,片片云母刀币落在长发男子身前,却是层层叠叠,铺满了长发男子这一间屋里地面,连丝毫缝隙都没有露出来。
长发男子不由得动容。
“我知道有人叫先生孙病,也有人叫你孙鬼,你还有别的名字,先前住在鱼市,连李道机求回白羊洞的那柄残剑都是由你手中得到。但这都无关紧要,我只知道先生有大才,而我有大财。”年轻人看着长发之中亮若星辰的双瞳,道:“钱财铺路,先生尽可用。”
长发男子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情震动,一声深吸,这间屋内一道撕裂布匹般的吸气声。
“你是什么人?”
“谢长胜。”
“关中谢家?”
年轻人没有回答,只是很高傲的抬了抬头。
数片霜花从他的发丝落下,在昏黄色的光线里旋转,掉落在地。
他的面容随着他的抬头,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更清晰了起来。
长发男子莫名的笑了起来,道:“果然是谢长胜,那关中谢家少爷最会花钱的说法,果然是真的。”
谢长胜依旧没有说话。
长发男子收敛了笑容,道:“我各朝辗转,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大方用士,也从未见过有人如此简单暴力有效的手段…只是我只是一个残废,修为又不甚高,你要用我什么?”
“胶东郡之所以许久屹立不倒,连旧权贵门阀都倒了,但胶东郡却越来越盛,是因为无数门客谋士。”
谢长胜看着他,说道,“先生只是因为受嫉而伤残,修为虽不高,但我知道先生逃亡各朝,通晓诸多门道,最为关键的是,先生知道哪些人有用,知道如何招揽那些有用的人。”
“各朝各地修行者,强大者比比皆是。但要让他们能为所用,能帮我,却是难题。”
直到此时,谢长胜才对这名长发男子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钱财何用,我要请先生帮我花出去。”
说完这句话。
他直起了身体,对着身后那人微微摆了摆手。
噗的一声轻响。
一个装米的布袋落在昏暗的房间地上。
只是这布袋里面却并非装的是米。
看着内里散落出来的云母刀币,长发男子痛苦的轻咳了一声,道:“你的钱财倒是真多。”
谢长胜淡然道:“还有更多。”
第十八章 身为王
“在想什么?”
乌氏连营最大的营帐里,老妇人又在亲手泡着油茶,看着静静观看风雪的丁宁问道。虽是一国至尊,在年岁上也是祖孙之别,但是对于此时的丁宁,这名在乌氏拥有无上权势的老妇人却是始终执见师之礼。
“在想如何才能不急于求成。”丁宁侧转过头来,淡淡笑道。
老妇人认真问道:“急于求成?”
丁宁看着她说道:“当年的长陵,便是事事过急。”
“现在的长陵也很急。”老妇人点了点头。
丁宁说道:“大齐积弱,最多便能出些宗师,大燕新乱刚平,你乌氏无力再战,但秦大量粮草却是已经送往阴山边关。所以接下来这春里,必攻楚。”
老妇人面色微变,沉默下来,沏茶的双手竟是有些忍不住微微颤抖。
她知道这是丁宁通过这些天对于所有军情的判断后得出的结论,虽然连她都有些无法相信长陵竟敢如此穷兵黩武,但越是和丁宁接触得久,她便越是知道丁宁的判断必有确切的依据。
春将伐楚。
她细想来,这燕齐此时的确都力有不逮,哪怕那大秦王朝的处境将会因为伐楚而更为艰难,但似乎燕、齐两朝的处境也好过不到哪里。
“战养战,这秦军和整个大秦都很擅长。”
丁宁脑海之中依旧思索着之前一张军情地图上秦军的运粮路线,以及那大秦十三侯之中数名王侯的动向,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除非楚金戈军能够来得及调到巫山一侧,否则楚必败。”
老妇人也深吸了一口气,沏了碗茶推至丁宁身前,道:“向焰的金戈军在楚边境最北,春里绝对来不及赶回秦楚边境。”
丁宁喝茶,便是沉默。
此时换做他沉默,老妇人轻叹了一声,“用权财惑外朝权臣、挑别朝乱象以削实力…她跟着巴山剑场那些人征战天下,手段倒是学到了不少。若是细想来,便事事对得上。骊陵君回楚,老帝亡新君立便是一阵叛乱,无论是新君立还是挑动叛乱,都不外乎她的手臂,这简直便是她自己左手和右手下棋,下的却是别人的棋盘,索性赵香妃的手段出乎我的预料,倒是平定下来。只是今年楚北边境外蛮民领地大旱,蛮民在秋冬拼命涌入楚地劫掠,她或许便是算准了楚大军必定要前去平贼,便先攻乌氏,再转而至春伐楚。至于燕齐之乱,只是她锦上添花而已,这样的手段,真是深谋远虑。也只有先生您这样的人,才堪做她的对手了。”
丁宁喝光了油茶,没有谦虚,只是平静道:“她的确学了很多。”
“她学到了快,哪怕大秦战得损失惨重,只要对手消亡,她的目的依旧可以达到。”老妇人苦笑了一下,道:“除了金戈军回师,可否还有其它办法?”
丁宁摇了摇头,“想不到。”
“那便只有争时。”老妇人沉吟道:“要让金戈军即刻回师恐怕不难,难的是如何拖延秦军的脚步。”
“昔日太过急于求成,有许多错犯下,有些错的确是他和巴山剑场造成,但有些错,却是强加在他和巴山剑场头上。”丁宁看着老妇人,道:“当年有一些事情,还没有翻出来。”
老妇人微微一怔,道:“那便将那些事情翻出来。”
“这不是我所忧虑的重点。”丁宁看着营帐外的风雪,缓缓的说道:“现在的郑袖表现得完全不像以前的郑袖,即便是之前采取强横的手段逼长陵修行地听从朝堂的调遣,还是接下来对乌氏的用兵,当时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很疯狂,然而现在来看,却是每一步都只是在按照着她的计划而走。”
“她的反应太过平静,以至于根本不像真正的她。”
“她都甚至没有开始真正的反击,便说明她根本不急,说明她还有着让她安心的一招隐棋,压箱底的东西。”
丁宁沉默了下来。
营帐外的风雪,让他想到这名胶东郡女子的真正冷酷。“你到底还有什么…连我都不知道的东西?”一道冰冷的声音,在他的心中缓缓的回荡。
……
……
丁宁在看雪之时,大楚的皇宫里,也有人在看着檐间的薄雪。
大楚王朝的都城,尤其是皇宫的建筑,精美绝伦,公认天下之最,此时薄雪点缀,浓淡合宜,任何一处的景致都可入画,实在是美到极点。
然而相比这在看雪的美人,这份美却似还嫌不够。
世所周知,大楚皇宫里的赵香妃的美是浓烈,是袭人,是使人沉醉,就如世上最美艳的花朵的怒放。
她的身上,自然香气袭人,带来暖意。
这间御书房里的火盆里,也燃着丝毫不见烟气的兽炭,红得晃眼。
然而空气里却依旧有着寒意在飘荡。
骊陵君看着她美到惊人的侧脸,不知何故想起傲雪的腊梅,嘴唇却是紧抿如红线,袖中的双拳也是不由得渐渐握紧。
“你新设了兵符。”
当他双手的指甲渐渐嵌入肉里时,赵香妃的声音终于响起:“现在连我要调用大军,都需要先领兵符了。”
骊陵君紧抿如红线的双唇微启,然而他还没有出声,赵香妃便已笑了笑,接了一句,“你我之间,不要说什么虚伪的话。不要说新设兵符只是为了不让有些人假借名调军,以防叛乱。”
“这样我只是能够知道。”
骊陵君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他直视着赵香妃,声音也不自觉的重了数分:“哪怕是设了兵符,你要调军,也自然可以拿到兵符,你要兵符,谁敢不给。但至少我会第一时间知道你想做什么。”
听到他隐含着愤怒的声音,赵香妃却是连头都没有回转,却是缓缓道:“天下皆知,楚王好细腰,但你知道,楚王好细腰所为何故么?”
骊陵君冷笑了起来,“我怎知是如何形成这癖好。”
“这并非癖好。”
赵香妃转过身来,正对着他,面上却是开始笼上肃然的冷意,“楚王好细腰,楚女多厌食,那是自巴山剑场崛起时便开始。王好细腰,下皆仿之,久而久之,在整个大楚,女子皆以瘦,以细腰为美。大楚女子都节食,甚至连文人男子雅士都审美如是,以纤瘦为美,但楚军选军士,却是丈量身高腰围,壮一寸便增一分俸禄。这便是节全朝之口粮以壮军!”
“楚王好细腰,连工匠都迎合喜好,追求纤细精巧,但无论造房制物,越是精巧,便越能促匠师技艺精湛,我大楚王朝制器天下第一,便是民间好匠师层出不穷,且追求纤细精巧,又能凭空省出多少料来?”
“你有没有想过,大秦当年变法成功,国力强盛,而我朝恰逢积弱时,当年和大秦交战,我朝军粮不足,却偏偏胜了,还占了阳山郡,每户分得口粮极少,却也没有饿死多少妇孺。那些制器的材料更是贵重,一件军用符器造得更为精巧一些,便能省出多少钱财?”
“王之一举一动,都有意义。”
赵香妃看着骊陵君,冷笑道:“你设立兵符,紧急调军时多要一道手段,有何意义?”
骊陵君的面色渐白,寒声道,“你便是说我不够为王?”
“你始终只是缺少安全感,始终还未站在王的位置。”
赵香妃收敛了冷意,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柔声道:“你在担心和害怕什么?你在担心我?你难道还不能明白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意味着什么?”
“那便是你的保护符啊。”
赵香妃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起来,“你始终担心他日我废你,然而你我之间有这样一层关系,我若废你,只要你我这层关系为天下知,谁能容我这妖女称帝?”
“你我已然同命,你担心我便是毫无意义。”
赵香妃看着头颅渐渐低垂的骊陵君,缓慢的接着说道:“自你在鹿山登基,我大楚大小叛乱已经不下十七次,其中有十一次,只是因为那些人觉得你和我不够一心。”
“这些叛乱,原本可以避免,那些人再如何有异心,也毕竟是我大楚的子民,即便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我不管你曾和郑袖有过什么样的约定,但你既然到了这里,既然已经是我大楚的新帝,你便已经是真正的大楚之王。放着王而不做,要做仆的人,我从未见过。”
赵香妃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骊陵君的身体颤抖得厉害,他想不到自己应该说什么。
“不出意外,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