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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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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岭称是。

  过一会他又想起来,“弟妹可是今天来?”

  程岭笑道:“已安排人去接了。”

  郭仕宏唔地一声。

  他们一个上午都耽在医院里。

  这是程岭第一次得知郭仕宏的病情。

  郭海珊低声道:“你知道了也好,心里有个准备。”

  郭仕宏患末期肺癌。

  医生说:“一年多来坏细胞都结集这几个地方,不是扩散,也不会痊愈,手术没有多大作用,病人在将来的日子最好舒泰地度过。”

  程岭抬起头来,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医生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轻轻回答:“半年、一年。”

  程岭低下头。

  “我们会密切注意他的情况,尽量不叫他痛苦。”

  她到病房服侍郭仕宏穿回衣服。

  郭仕宏在她脸上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他边穿外套边问:“医生可是说我活不久了?”

  程岭淡淡答:“凡人上午都不知道下午的事。”

  郭海珊钦佩到五体投地,他愿意跟她学习这一份轻描淡写。

  回到家,车子还没驶进车房,就见到一个人影箭似射出来。

  “姐姐,姐姐!”

  程岭笑着下车,与程雯紧紧拥抱,这程雯,长高了一个头不止,手大、脚大,身上的毛衣短了一截。

  程雯痛哭起来。

  程岭只是说:“又笑又哭,多丑。”

  这一下子屋里当场热闹起来,阿茜早有先见之明,已到大宅去借来帮工一名。

  郭仕宏并不嫌烦,他独自坐在一角看程氏姐妹欢聚。

  一个人最要紧自得其乐,看程岭就知道了,她的弟妹女儿统在此,没有一人与她有真正血缘关系,可是管它呢,她不知多高兴,索性弄假成真,好好享受亲情。

  不应计较时何用计较。

  程岭叫弟妹称郭仕宏为郭先生。

  程雯把姐姐拉到一角,有话要说。

  程岭也趁机看仔细妹妹,只见一脸倔强之色,皮肤晒得黝黑,十分健康,顿时放下心来。

  她问:“郭先生是谁,是姐夫吗?我记得结婚照片里不是他。”

  程岭微笑。

  “还有,那念芳怎么会是你的女儿?”

  听语气,她不喜欢她。

  “你是阿姨了,你要爱护她。”

  “唏,我不稀罕,看她明明是个西洋人,可见决非亲生。”

  程岭笑着提醒她:“我们都不是亲生的。”

  谁知这句话气苦了程雯,她大声哭起来。

  程霄探过头来,“什么事?”

  “妹妹闹情绪。”

  那里郭海珊正与程霄细谈他的功课与志向,他啊了一声,继续话题。

  程岭走到郭仕宏身边,坐在一张脚踏上,言若有憾,“吵坏人。”

  郭仕宏笑,“家里许久没有这样热闹。”

  西施轻轻走过来,程岭将它抱在怀中。

  她把烦恼暂且抛至脑后,命运虽然控制了她,可是她太会得随遇而安,自得其乐,也就是一名赢家。

  这时她听得郭仕宏问:“程岭,你愿意同我结婚吗?”

  程岭一怔,“我的离婚批准了吗?”

  郭仕宏颔首。

  她笑笑,“那,随得你好了。”

  结婚有保障,婚后他的财产一半自动属于她。

  程岭并不贪钱,可是她知道生活中缺钱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郭海珊过来说:“程霄绝对是一块读书材料,看到这种优秀少年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那,这里有的是好学校,如嫌不足,还可以送到美国去。”

  那天晚上,程岭梦见养母。

  程太太满面笑容,推醒程岭,“领儿,谢谢你。”

  程岭讶异,程太太一点不显老,而且那袭缕空花纱旗袍永远适合潮流。

  “妈妈。”她叫她。“你现在也是妈妈了。”

  程岭自床上坐起来笑答:“是的。”

  “多得你,领儿,弟妹才有出路。”

  程岭只是笑。

  “有没有见生母?”

  程岭摇摇头。

  养母诧异,“领儿,你心地那么慈,为什么独独与你生母计较?”

  程岭不语。

  “她想见你。”

  程岭抬起头,养母已经走向门角,她叫:“妈妈,多说几句,妈妈,妈妈。”

  她自床上跃起,知是梦,犹不甘心,直推开睡房门,找到偏厅,“妈妈。”

  天已一亮了。

  以后一段日子,程岭一早起来亲自替大小三个学童准备三文治午餐带返学校吃,忙进忙出。

  见到郭仕宏只抬头说声“呵起来啦”,接着又忙。

  郭仕宏觉得这样的生活别有风味,冷落了他不要紧,他心甘情愿退到一旁看程岭嘀咕:“这牛肉夹面包够营养,阿茜,拿苹果汁来……”

  他从来没有结过婚,一直没享受过家庭温暖,此番如愿以偿。

  日常生活的热闹、忙碌、无聊,分散他的注意力,只有在午夜梦回,他才会想起他的病。

  程雯与程霄报名在私立学校念书。

  一日程岭送程要到学校,下了车,顺便在校门口参观,合该有事,她听得三四个黄头发女孩对程雯指指点点,然后笑,程岭只听到“那中国女孩——”五个字,她忽然发作,跑过去质问那些女孩:“你们说什么?”

  程雯拉住姐姐,“没什么啦,姐姐,随得她们去啦。”

  程岭脸上罩着严霜,对那几个白种女孩子说:“她同你们一样,均是加国人,不错,她来自中国,你来自何处,乌克兰?”

  那几个女孩见势头不对,一哄而散。

  程岭犹自骂:“这么小已经这么坏!”

  程雯啼笑皆非,当下不说什么,黄昏即同郭仕宏诉苦。

  郭仕宏一边微笑,一边听一个天真活泼的少女嘀嘀咕咕说些鸡毛蒜皮事情,觉得属于一种享受。

  程雯说:“她们有点怕,又有点厌憎我,此刻集体孤立我。”

  郭仕宏说:“不怕,我同校长说去。”

  “哗,”程雯把手乱摇,“那我会更惨,我不要特权,让我做一个普通学生。”

  她站起来回房间去。

  走廊里碰见小念芳,她叫她“阿姨。”

  程雯忽然说:“我不是你的阿姨,别叫我。”

  莉莉小小身型呆住,这时,一只手搭住她的肩,是她母亲,“念芳,你去做功课。”

  小孩一走开,程岭便对程雯笑说:“你若爱姐姐,也必须爱姐姐的女儿。”

  程雯说:“她睡在全屋最好的房间里,又得到你最多钟爱。”

  程岭又笑,“程雯你在别的事上何等大方,从头到尾,你对我无比友爱,丝毫不当我是养女,直视我为亲姐,此刻缘何一反常态?”

  程雯自觉理亏,“我不知道,我一定是妒忌了。”

  “更不合理,你应爱屋及乌。”

  程雯不愿继续讨论:“我去看程霄学车。”蹬蹬蹬走下楼去。

  “喂,喂,”追出去,迎面来的是郭海珊。

  他含笑问:“找我?”

  程岭只得笑,“来,海珊,我们喝杯咖啡。”

  厨房里两个工人正在备菜。

  郭海珊说:“地方好像不够用。”

  “不不不,郭先生同我喜欢挤一点。”

  他们在书房坐下。

  程岭问:“我养父还好吗?”

  “他找到了女朋友,此刻与那位女士同居,他俩在上海已经认识。”

  程岭点点头。

  “子女在这里很好,他也总算放心。”

  过一会程岭说:“我想寻访生母。”

  “有名有姓,一定可以找得到。”

  “我只知道她叫方咏音,上次有人见到她在新加坡出现,她好像是个舞女,又做过歌星。”

  “我知道了。”

  “我愿意见她。”

  程岭喝一口咖啡。

  这时郭海珊说:“对,有一件事。”

  程岭见郭海珊语气郑重,抬起头来。

  “不知你对片打东街一四零一号这个地址有无记忆。”

  程岭一征,那正是卑诗小食店所在,她不动声色,“那处怎么了?”鼻子已经发酸。

  “那个铺位被银行封掉现推出贱卖。”

  程岭又一怔,然后缓缓说:“郭家对此铺位有兴趣吗?”

  郭海珊摇头,“我们从不在唐人街发展,郭家的物业多数在市中心。”

  “那,为什么有兴趣说到它?”

  郭海珊轻轻道:“他说,你或者会有打算。”

  他当然是郭仕宏。

  程岭笑了,“我身边一个钱都没有,我一无存款二无信用,我没有打算。”

  “印大现在很不得意。”

  程岭听到这个名字,感觉上陌生隔膜到极点,仿佛已是前生之事。

  不过她终于说:“是,能帮他是好的。”

  “印家有三兄弟,老大最能干,”郭海珊只当程岭不认得这一家人,“老二上个月在马来亚一宗矿场意外中受了重伤,老大一直在那边照顾他,老三趁此机会把铺位赌输了,还遭一身毒打,下落不明。”

  程岭默默聆听。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说:“那铺位是个极其腌脏的地方。”

  “可是总还可以落脚,人最怕无片瓦遮头。”

  程岭犹有余怖,打了一个冷颤,“说的是。”

  “你对上海无甚印象了吧。”

  “现在又怎么了?”

  “搞大鸣大放运动,叫人把心中不满意的话全说出来,政府藉此检讨求进步,绝不秋后算帐。”

  程岭微笑,“那么好?我就办不到,谁讲我坏话,被我知道了,必定同此人绝交。”

  “美国人正大肆举报搜捕共产党,连卓别灵都避到英国去了。”

  程岭抬起头,仿佛只有她这间屋内有和平。

  她真没想到自己会得救,并还把弟妹及小莉莉拉上岸。

  郭海珊忽然十分突然地问了一句话:“你快乐吗?”

  话一出口,立刻后悔,生怕造次,得罪了程岭。

  啊可是程岭并不是骄矜的女子,丝毫不以为件,她侧着头郑重地想了一想,“我一生追求的,并非快乐,所以得不到快乐,也是应该的,我一直向往生活丰足无忧,现在已经得到,夫复何求。”

  这时佣人走过,程岭叫她添杯咖啡。

  小念芳进来,依偎身旁,“妈妈,给我吸一口。”

  “苦涩不好喝,去,叫阿茜给你冰淇淋。”一边纵容地把杯子趋到她嘴边,又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郭海珊在一旁微笑,这堪称是最年轻的慈母。

  念芳的眼睛与头发始终黄黄,像琉璃那样颜色,混血儿特征毕露,这孩子,差点踏进鬼门关,侥幸存活,也注定在阴沟里终其一生,可是上天自有安排,叫她遇见程岭。

  小念芳此刻已浑忘前事,,不过照样听话懂事,一双大眼睛时刻默默注视人与事,绝不多话,讨人喜欢。

  性格同程岭差不多,得些好意,立即回头,绝不纠缠,绝不贪多。

  女子以这种性格至为可爱,不过郭海珊对程雯也很有好感,她爽直磊落,爱笑爱玩,为全家带来喜乐。

  至于程霄,那要等圣保禄学校出信褒奖他优异成绩,家人才知他功力。

  这男孩与他母亲在生时判若二人。

  当下郭海珊说:“我该告辞了。”

  程岭送他到门口,回头问阿茜:“郭先生呢?”

  “在楼上好些时候了。”

  程岭连忙上楼去,轻轻推开房门,只见郭任宏伏在她的小书桌上书写,看见她,才住了笔。

  她歉意地说:“我竟没问你需要些什么?”

  “阿茜招呼过我了。”

  程岭拉起窗帘,“这么暗,看得见嘛。”

  亮光透进来,才发觉郭任宏脸容憔悴,老态毕露。

  他皮肤又干皱,衬衫领子显得宽松,写了那么久,似乎有点累,程岭扶他到沙发上坐下。

  他喝口茶,咳嗽两声,轻轻说:“你毋须有太多钱。”

  程岭不明白他说些什么,不过她有个好处,她不心急,她专心聆听。

  郭任宏说下去:“钱多了麻烦,惹人觊觎,而且,根本无用,你又不是有野心要做大生意的人。”

  程岭还是不懂,怎么忽然向她说起钱来。

  “可是,又不能没有钱,穷人寸步难行,所以我替你准备了一笔款子,放在一个律师处,照顾你以后的生活,那律师是本地人,叫郭嘉福,十分可靠,海珊会介绍你们见面。”

  程岭忽然明白了。

  她寒毛直竖起来,郭仕宏在口述遗嘱!

  她一时开不了口。

  郭仕宏侧头,笑了一笑,“真奇怪,一晃眼我竟快要离开这个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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