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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残局-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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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鸿章入驻苏州,即发现一块石碑,上刻赞颂太平军及李秀成的文章,文後并有数十个江苏巨家大室的名字,以纪念
他们捐献巨资支持太平军的革命事业。李鸿章在江苏作战,饱受军饷不继、军备不整之扰,不得不耗费大部分精力用于
筹饷集资。好容易办上一次募捐,认捐者却寥寥无幾,捐款数额聊胜于无;与这块石碑所记人数、金额相比较,真让人
怀疑到底谁是兵、谁是贼。鸿章不愧为第一等聪明人,他很快便压抑住内心的羞恼,令手下将碑文拓印後再毁掉石碑,
随後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向苏籍富户募捐。富户们刚享受了幾年的轻徭薄赋,谁愿意让淮军吃冤枉?故反响极不热烈,
报上来都是幾十百把两的小数。鸿章早料及此,再次出面召集众人——在德政碑上签名者——开个恳谈会。会场挂有先
前拓好的碑文,鸿章起立发言:髮匪在此,你们争先恐後的捐钱;官军来了,你们倒扭捏起来!我划个道儿:今天不凑
齐五十万,明儿就将碑文送到北京去,我倒看谁捱得住!说罢,拂袖而去。
    不出所料,这一日,鸿章发了笔横财。

    教天下骂老子

    自淮军建立到甲午战争,湘、淮两系人马从来就是面和心不和,逮着机会就要摔桌打椅。当然,双方老大关系不坏,
问题出在各系某些高级将领以及广大的基层干部身上。
    政治集团间的矛盾,归根结底,源于权与利的争夺。湘军这边认为:同治、光绪(中前期)二朝之黄金时代,乃由
我军十年血战辛苦换来,可是,淮军不过跟在我军屁股後在江苏、中原打幾次胜仗,竟然後来居上,俨然是国家干城,
并加官晋爵、发财致富,实在令人心理不平衡。淮军则认为,攻打南京时的湘军已是强弩之末,曾国藩在南京克复後立
即裁撤湘军,不过是无可奈何的藏拙之举,淮军则朝气蓬勃,前程远大。而湘军一帮老朽竟长期把持全国最富裕的地区
——四十年间,90% 以上时间都由湘军人物出任两江总督——并全面打压淮系,实在令人愤恨。同治九年,接替曾国藩、
任职甫一年的马新贻被刺,曾被解读为湘、淮两系为争夺东南控制权而激发的政治谋杀——此一假设并无确凿证据,但
空穴来风,决非无迹可寻。
    鲍超恶搞刘铭传,固因三年前刘铭传说要向他开炮,乃以此报复,然其背景则是湘、淮两系长期而激烈的矛盾。鲍
超此次恶作剧,经刘铭传向李鸿章汇报,投诉到北京政府,乃有下旨责问之事;其时,中原战事由李鸿章全权负责,淮
军势力正旺,鲍超混迹其中,索然无趣,因此,不久他便告了病假,回四川养老。此後十馀年,虽偶有调用,他或推辞
或拖延,至死,也再未曾披挂上阵、亲历疆场。故将军回籍後,求田问舍,其乐融融,全然忘记了从前的江湖恩怨。但
是,他却想不到:光绪十四年,他刚一咽气,尚未下葬,家中的寡妇孤儿便迎来一桩大劫。前曾加入霆军的族人某氏,
到夔州府控告鲍超克扣军饷,润家自肥;知府汪鉴据以立案,秉告总督刘秉璋;刘氏上奏,建议朝廷下令赔款、抄家。
汪与刘,都是淮系人马。此奏一上,轰动朝野,立时便有“持清议者”上书抗议,强烈谴责这种薄待忠臣、欺负军嫂的
做法;而私下传言,则认为这是李鸿章指使淮系,迫害湘军元老,再次将湘、淮之争摆上台面。但是,李鸿章实未插手
此事,刘秉璋事先也未与他通气。李鸿章可不愿意背这个黑锅,乃大骂刘秉璋:“辱娘的,作事卤莽,教天下骂老子!”
经此一骂,此案叫停,家产得以保全,鲍将军灵柩才能入土为安。

    李鸿章的主考梦

    科举考试,以及因之引发的得失荣辱,让很多人失去平常心,近代史上三大巨公也未能免俗。曾国藩一生怕听“同
进士”三个字,左宗棠每以不中进士耿耿于怀,李鸿章则在主考官这顶帽子前方寸大乱,风度尽失。
    每届科考,都由皇帝向各省派遣主考官。主考官操持“衡文选士”之权,“主持风雅”;对于不甘心仅为“俗吏”
的公务员来说,是宦途中莫大的荣耀。考官中,尤以顺天府乡试主考官最为尊荣。顺天府,就是彼时的京师,今日的北
京。清制:顺天府主考,必由进士出身的大学士、尚书、侍郎等一二品大员充任,较他省级别为高。
    李鸿章大半生顺风顺水:二十五岁,中进士,点翰林;四十出头,封伯爵;五十岁,拜大学士,总督直隶。这时候,
再出任一回顺天主考,那就算得上功德圆满了。谁知道,自具备主考资格後,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熬成七十老翁,他
也没轮上一回。其间,凭着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下称总署)的身份,他还做过一次“演习”。中国第一所官办新学
堂——京师同文馆归总署管理;某年,他安排属下将同文馆年终考试的中文科答卷送到办公室,闭门三日,逐卷评分,
过了一回干瘾。只是,演习终归不是实战,不能真刀真枪作一次主考,犹不免于遗憾。
    光绪廿三年七月三十日清晨,内阁学士、刑部侍郎瞿鸿禨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七十五岁高龄的李鸿章。进门
後,李鸿章请瞿鸿禨屏退左右,低声说:“今日登门,是要告诉老弟一个秘密:今年顺天府主考官已经内定,老夫与你
俱在选中。但是,数十年来,戎马奔驰,交涉中外,老夫的八股功夫退步得厉害,实在不知能否胜任。到时候,老弟你
务必多费点心,为鄙人作个圆场”;一般来说,主考人选不到内廷宣旨之时,旁人不会知晓。但是,鉴于李鸿章的身份
以及郑重其事的态度,瞿鸿禨不敢也不便多问,只好连连点头示诺,姑妄听之。
    据说,此前某太监遣人密告李鸿章,倘能“报效”若干两银子,则当在此次主考圈选中作些手脚,令其当选。并顺
便透露瞿鸿禨深得太后欣赏,此次必能当选。李信以为真,当即如额缴款。“贿选”以後,兴奋之馀,想到自己年老学
退,真要做了主考,怕是不能胜任。因此,一贯细心的李鸿章这才屈尊拜访瞿鸿禨,请他届时帮衬一下,免得自己出丑。
    然而,事实证明,李鸿章这次闹了个大笑话。拜访瞿氏後第二日,旨下:瞿鸿禨充任江苏主考。八月六日,顺天主
考人选公布,其中并无李鸿章的名字。四年後,李鸿章辞世。
    一生未酬的强国梦,终于幻灭的主考梦,伴随着口中的晗玉,与他一起永息泉壤。

    当筵不让其兄

    曾国藩死,李鸿章撰联挽之,云:“师事近三十年,薪尽火传,筑室忝为门生长;威名震九万里,内安外攘,旷代
难逢天下才”;上联述及逝者与自己的师弟关系,俨然以“班长”(门生长)自居。且不论彭玉麟、李元度等先他入室
的曾氏弟子是否承认他的“班长”地位,只说鸿章的大哥瀚章,怕就不会认同乃弟的自高身份。瀚章入曾幕为门生,时
间上远较鸿章为早,弟弟何能后来居上,“长”住哥哥?
    但是,鸿章这么写,自有他的道理。
    据李宝嘉《南亭笔记》:当兄弟俩同在曾幕,鸿章的主要任务为起草章奏,瀚章则分管后勤行政。一日,曾国藩命
鸿章起草一份将于次日拜发的摺稿,不巧,适逢鸿章外出,一时半刻找不着人。无奈,暂令瀚章代笔。瀚章办事虽干练,
文翰却非所长,于是,闭门伏案,抓耳挠腮,久久未能成章。正窘迫间,鸿章回来了,听闻其兄代草,赶来书房探视。
他扫了几眼瀚章的草稿,不禁大笑,说:“你也会弄这个吗?”二话不说,“挥之使出”。随后,鸿章“吮毫伸纸,顷
刻而成”。其间,瀚章惟“愕视”而已,臊得满面通红。
    又据汪康年《穰卿笔记》,谓,数十年后,鸿章奉命去日本马关议和,途经上海,官场设宴饯行。其时,瀚章亦在
上海,主人自然要请他来陪客;只是,席间座次如何排定,煞费周章。此宴为鸿章而设,固应请他上座;但瀚章是鸿章
大哥,似不应坐其弟下首。商量不出结果,主人乃决定先不标明座次,到时候随机应变,看着办吧。及期,宾客大至,
鸿章与主人寒暄过后,径直坐了首席,且说了几句客气话:“今日诸君特为我盛设,不敢不坐此”。主人再看瀚章,则
已不发一言,“逡巡坐次席矣”。
    从这两件事,可见得李家兄弟的“长幼有序”似与别家不同,亦可推知鸿章自称“班长”实在有他的道理。
    不过,曾幕中另有一李——李榕,对这个“门生长”却不买账,并在挽联中暗寓讥讽。其下联云:“茹悲还自慰,
前佐东征,后随北伐,八年戎幕,犹及师门危难时”。“东征”,谓攻太平天囯:“北伐”,谓攻捻军:“师门危难时”,
则谓咸丰十年末,曾国藩驻军祁门,差点被太平军围歼的故事。若仅望文生义,此联不过表彰李榕的忠诚劳苦,可要往
深里琢磨,则言外之意,某人一逢“师门危难”,则已不“及”矣。很不巧,某人便是李鸿章。那年,差不多正是“危
难”前夕,鸿章借故——如何处置败军偾事的李元度(亦为曾氏幕客)——和曾国藩大吵一架,不辞而别。曾国藩为此
致憾,与人谈及鸿章,便尝说:“此君难与共患难耳”。
    鸿章“当筵不让其兄”,其兄无可如何。惟临难苟免,则同门师弟不许可他为“门生长”,鸿章除了“颇恨其言”,
亦无可如何。

    得道成佛的李瀚章

    淮系大员中有幾个著名贪官,被人编了口诀,曰:“涂宗瀛偷窃;刘秉璋抢掠;潘鼎新骗诈;惟李瀚章取之有道”。
同是贪污受贿,涂、刘、潘要钱不要脸,手法拙劣,就被人瞧不起,而瀚章却得了个“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优评,
可见,“盗亦有道”这句话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瀚章是鸿章他哥,入湘军幕府,犹早于鸿章。早年以“临事缜密,所为公牍简洁得要”,大为曾、胡欣赏,不过十
馀年,便从知县升到总督。战争时期,他管理湘军後勤,军队那会儿正缺钱,他没好意思搞腐败。和平时期,任职所在
地都是川、粤等富裕之区,再不往家拿点儿,就说不过去了。只是,憋了这么久,猛一放松对自个儿的要求,下手不免
失了轻重。入川为督,途经彭山——眉山属下小县——他要求县令置办灰鼠皮帐盖四顶、燕窝若干盒。小县哪能办出这
么高级的“供应”?县令“哭乞”减免,瀚章愣不应允,最终还是拿了笔巨额现金走人。
    贪官也要慢慢历练,不断成熟,调任两广总督後,瀚章便摒弃了“如盗贼然”的风格,走上“取之有道”的“正路”。
其时,广东巡抚是满洲人刚毅,背景深,後台硬,“任官多自专”——买官卖官最具效益——瀚章不敢得罪他,无奈,
只得退而求其次,“尽鬻(售)各武职”。某年,瀚章生日,有杨某者送礼金一万两;杨某,原系李鸿章家厨子,“积
军功保至提督”,然徒有空衔,并无实任,听说李家大老爷可安排补缺,赶紧凑足银子到广州来“跑官”。瀚章二话不
说,给他补了个钦防统领。杨某到任,一打听,此职月薪不过三百,且无油水;欲收回投资,至少在三年以外,回报率
如此之低,早知道做什么官啊!杨某跑到督府诉苦,瀚章一听,骂了声“蠢材”,便不理他,令门丁去开导。门丁将他
叫到一旁,说:“大老爷让你做官,可没说让你靠薪水生活。你手下不有那么多管带之职么?我告诉你,如今想作管带
的人可海了去了。你那榆木脑袋就不能开开窍?”杨某一听,大彻大悟,回营,便将现有管带全部开革,所有空缺职位
“竞标”上岗。不幾天工夫,不但收回成本,还净赚三千。
    行贿买官如杨某者甚多,瀚章都让他们“未尝有亏耗”,由此获得“取之有道”的美誉。瀚章又能将心比心,任官
三十年,从未以“贪酷”参劾过任何人,人送外号“官界佛子”云。

    诗人洪秀全

    刘邦脱口而出“大风起兮云飞扬”,吾国诗史便多了一种体裁,曰:帝王体。黄巢落第,志气不衰,写道:“待到
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後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脍炙人口,与刘邦大作前後辉映。洪秀全考试落
第于先,造反成功于後,一身兼具枭雄、帝王的遭遇,其诗歌创作更是超乎二者,极为可观。
    二十五岁那年,洪秀全去广州参加乡试。到得考场门外,碰到一个留长髪穿道袍老者,捧着一部没有书名的书,
“见赠”——用法依余秋雨先生例——给他,并说:“功名二字,尔应大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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