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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鼓-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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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着,燃成装饰性的火焰,更不能折断马策拉特或亚历山大·舍夫勒坐的椅子的腿。
我宁愿要一种不起破坏作用又不太神秘的自卫武器,但是,没有任何不起破坏作用
的武器愿意为我服务;此外,又只有玻璃听从我的吩咐,这样就不得不为它赔钱。
    我在三岁生日过后不久,第一次成功地作了如下的表演。这面鼓在我手里也许
刚到四个星期就被敲坏了,因为在这段时间内,我实在太勤奋了。虽然红白相间的
火焰形图案的边框仍旧把鼓面和鼓底连在一起,但是鼓面中央的窟窿已经很显眼了。
由于我不屑把鼓翻过面来,窟窿便越敲越大,撕开了好几道口子,裂成锋利的锯齿,
迸出一些由于敲打而变薄了的碎铁皮,掉进鼓身里去。我每敲一下,这些碎片就在
里面劈啪作响,像是满腹怨气地在发牢骚。此外,在起居室的地毯上,卧室里红棕
色的地板上,到处是闪闪烁烁的白漆皮,因为它们不再愿意在被我敲苦了的铁皮鼓
上呆下去了。
    裂开的铁皮锋利异常,他们担心会割破我的手,尤其是马策拉特。自我从地窖
台阶上摔了那一跤以后,他总是小心加小心,现在又劝我敲鼓的时候千万要留神。
当我两手快速敲击时,我的动脉确实同锯齿形的窟窿只差毫厘,因此,我不得不承
认,马策拉特表示的担心尽管言过其实,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本来嘛,只要
他们买一面新的鼓,就可以排除任何危险;可是,他们根本没想到要买新的,而是
想把我这面旧鼓拿走。啊,多好的鼓啊!它跟我一同摔跤,一起进医院,出医院,
跟着我上楼梯,下楼梯,走上鹅卵石路面和人行道,从那些玩“酸鲱鱼,一二三”、
“我看见的你看不见”和“黑厨娘,你在吗?”等游戏的孩子们身旁走过。可是他
们却想从我手里夺走这面鼓,又不打算买一面新的来代替。他们想用破巧克力糖来
引诱我。妈妈手里拿着它,撅起了嘴巴。马策拉特装出严厉的样子,抓住我的残破
的乐器。我紧抱着这面破鼓。他拉着。我的气力本来只够敲鼓,现在渐渐不支了。
一条接一条红火舌从我手里慢慢地滑出去,整个圆柱形的鼓身快要从我手里被拽走
了。这当口,奥斯卡——直到那天为止,他一直是个文静的孩子,甚至有点太乖了
——第一次发出了那种破坏性的、有效的尖叫声。蒙在我家落地钟蜂蜜黄的钟面外
防灰尘和死苍蝇的磨光圆玻璃碎了,掉在红棕色的地板上——由于地毯不够长,离
钟座还有一段距离——摔了个粉碎。可是,这台贵重的机械的内部构造并没有损坏,
钟摆依然平稳地在摆动,时针也安然地在移动。里面那口报时钟,平常很敏感,简
直有点歇斯底里,稍稍碰撞一下,或者屋外驶过一辆运啤酒的卡车,它就会有所反
应,可是,我的尖叫声却对它毫无影响。唯有玻璃破了,粉碎了。“钟坏了!”马
策拉特喊道,同时松开了鼓。我瞥了一眼,确信我的叫声并没有损坏钟本身,仅仅
是玻璃没有了。可是,马策拉特,我妈妈,还有那个星期天下午正巧来访的表舅扬
·布朗斯基,他们都以为坏了的不止是钟面外的玻璃。他们脸色发白,面面相觑,
束手无策,分头走到瓷砖火炉、钢琴和碗橱旁,死死地站在那里,不敢动一动。扬
·布朗斯基像哀求似的眯着眼睛,启动干燥的嘴唇。我至今还认为,他是在默念祷
词,祈求援助与怜悯。他念的或许是:“啊,上帝的羔羊,你除去世人罪孽——怜
悯我们吧!”这段经文念了三遍以后,他又念另一段:“主啊,你到我舍下,我不
敢当,只要你说一句话……”
    主自然什么话也没说。钟也没有坏,只是玻璃碎了。成年人同时钟之间的关系
是非常奇特、非常幼稚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孩子。时钟也许是
成年人所能制造的最了不起的东西。它证明成年人可以成为创造者。他们胸怀大志,
勤奋努力,再加上一点运气,是可以成为创造者的。但是,他们创造了一件东西之
后,随即又成为自己划时代的发明物的奴隶。
    时钟是什么?没有成年人,它就什么也不是。成年人给它上发条,把它拨快或
拨慢,送到钟表匠那里去检验、拆洗,必要时还请他修理。另外一些现象,要是没
有成年人乱猜瞎想,也同样毫无意义,譬如布谷鸟过早地停止鸣叫,盐罐倒放,大
清早见到蜘蛛,黑猫待在左边,他们都认为是不祥之兆。正如他们见到表舅的油画
从墙上掉下来就觉得是什么预兆(其实只是因为钉在灰泥里的钩子松动了)。成年
人在镜子里见到的时钟的背面和内部,总要比时钟本身能显示的多点什么。
    我妈妈呢?尽管她有时也不免要胡思乱想,但毕竟有冷静务实的眼光,并且像
她平日做人那样,轻率地把任何可疑的征兆都往好的方面去解释。当时,她想起了
一句话,使大家听后都顿感宽慰。
    “碎片带来好运气!”她喊道,,边咬着手指,拿来了畚箕和扫把,将碎片,
也就是好运气,扫在一起。
    妈妈的这句话,如果按字面去理解的话,那么,我已经给我的父母、亲戚、朋
友以及不相识的人们,带来了许多好运气;他们中间有谁要想夺走我的鼓,我就用
叫声和歌声震碎他们的窗玻璃、斟满啤酒的杯子、空啤酒瓶、散发出春天芳香的香
水瓶、盛假水果的水晶碗,总而言之,把一切在玻璃厂里由玻璃工人吹制成的、在
市场上按原料或按人工议价出售的玻璃制品震个粉碎。
    无论过去和现在,我始终爱好造型很美的玻璃制品,因此我总是力图避免造成
太大的破坏。晚上,如果他们想要拿走我的鼓,不让我把它带到小床上去的话,我
就把卧室里吊灯上的四只灯泡震碎一只或者一只以上。在一九二八年九月初我四岁
生日那天,我的父母亲、布朗斯基夫妇、外祖母安娜·科尔雅切克、舍夫勒夫妇以
及格雷夫夫妇送给我各种各样的礼物:锡士兵,一艘帆船,一辆救火车,就是没送
铁皮鼓。他们想让我玩锡士兵,玩救火车,他们不喜欢被我敲破了的、但毕竟是我
最心爱的鼓,他们想把它从我手里拿走,硬把那艘笨头笨脑、船帆安得不是地方的
帆船塞到我手里。他们都有眼睛,但是唯一的用途,就是无视我和我的愿望。于是,
我大叫一声,把我家吊灯上的四只灯泡全部震碎,把那些给我祝寿的人们统统置于
创世以前的黑暗之中。
    瞧那些成年人哪!他们先是惊呼狂叫,极度渴望回到光明中去,之后他们又习
惯了黑暗。我的外祖母安娜·科尔雅切克,是除去斯特凡·布朗斯基以外唯一没能
从黑暗中捞一把的人。她到店铺里去取蜡烛,尖声怪气的斯特凡拉着她的裙子跟在
后面。她拿着点燃的蜡烛回来,照亮了房间,只见其余喝寿酒喝得醉醺醺的人们双
双俩俩,结成了叫人稀奇的对偶。
    不出我所料,我妈妈上衣散乱,坐在扬·布朗斯基膝上。看到短腿面包师亚历
山大·舍夫勒几乎消失在格雷夫太太怀里,实在倒人胃口。马策拉特在舔格蕾欣·
舍夫勒的马齿和大金牙。只有黑德维希·布朗斯基坐着,双手搁在怀里,在烛光下,
她的母牛眼睛非常虔诚。她离蔬菜商格雷夫不远,但又不太近。格雷夫没有喝酒,
然而他却在唱歌,歌声很甜,却又忧郁感伤。他用歌声邀请黑德维希·布朗斯基同
他合唱。他们唱起一支二声部的童子军歌曲,歌词大意是某个名叫吕贝察尔的山神
在巨人山脉游荡'注'。
    他们已经把我丢在脑后了。奥斯卡背着鼓的残骸坐在桌子底下,还从铁皮上敲
出一些节奏来。那些配错了对、神魂颠倒、在房间里或躺或坐的男女们,可能听到
了我那微弱而均匀的鼓声感到很悦耳,因为我的鼓声像一层清漆,蒙住了他们在狂
热而紧张地证明自己是多么卖力时所发出的咂嘴声和吮吸声。
    外祖母进来时,我还在桌子底下。她擎着蜡烛,像是一位天使长,借着烛光,
见到了索多玛,看到了葛莫拉'注'。她勃然大怒,全身颤抖,连蜡烛也跟着抖动。
她说,这是一场下流的恶作剧,从而结束了这出田园戏以及吕贝察尔在巨人山脉的
漫游。她把蜡烛竖在碟子上,一边安慰着始终还在哭哭啼啼的斯特凡,一边从碗橱
里取出施卡特牌,扔到桌上,宣布祝寿活动第二部分现在开始。紧接着,马策拉特
在吊灯的旧灯头上拧上了新灯泡,摆好椅子,呼呼地开啤酒瓶。他们开始在我头顶
上玩施卡特,十分之一芬尼一点的输赢。我妈妈一上来就提议,输赢一点为四分之
一芬尼;可是,表舅扬认为风险太大,所以仍旧按十分之一芬尼一点来碰运气,除
非在加倍或偶然打成大满贯时,才提高赌注。
    我呆在桌子下面,坐在下垂的桌布的阴影里,觉得很自在。我的漫不经心的鼓
声合着头顶上出牌的声音,跟随着牌局的进行,在他们玩了整整一小时施卡特以后,
宣布扬·布朗斯基输了。他的牌挺不错,尽管如此,还是输了。这毫不奇怪,因为
他心不在焉。他脑子里想的不是他该拿够的二十七点的牌,而是别的事情。牌局一
开始,他一边同他的姑妈说话,告诉她,对刚才黑暗里小小的秘密宗教仪式不值得
大惊小怪,一边脱下左脚的黑便鞋,把这只穿黑短袜的脚从我脑袋边上伸过去,去
探坐在他对面的我妈妈的膝头。他刚一碰到,我妈妈就往桌子靠拢,这样,扬——
他听马策拉特叫完牌后,就随便说了声“不要”——先用脚尖撩起她的裙边,随后,
整只脚——幸亏袜子是今天刚换上去的——伸到她的两腿中间去。我妈妈真使我惊
叹不已。尽管在桌子底下受到穿羊毛袜的脚的挑衅,在结实的桌布上面,她却在进
行十分冒险的赌博。她叫到六十点,把握十足,谈笑风生,终于获胜。相反,扬在
桌子底下那么果断,在桌面上则一输再输,这样好的牌,如果让奥斯卡来打,即使
在梦游的时候,也保证会赢的。
    后来,困得要命的小斯特凡也爬到桌子底下来了,他不明白他爸爸那条穿着袜
子的腿在我妈妈的裙子底下找什么,没过一会儿,就呼呼入睡了。
    晴转多云。午后下了几场小阵雨。第二天,扬·布朗斯基就来了,取走了他送
我的生日礼物,那艘讨厌的帆船,到西吉斯蒙德·马库斯的玩具店里把它换了一面
铁皮鼓。下午稍晚的时候,他回到我家,被雨淋了,衣服有点湿,他带来了那面鼓,
白底红火焰,是我熟悉的图案。他把鼓递给我,一手抓住我那面残破的旧鼓,上面
红白两色的油漆只剩下斑斑点点了。扬抓住旧鼓,我抓住新鼓的当口,扬、妈妈和
马策拉特的眼睛都盯着奥斯卡;我差一点微笑了,难道他们在想,我不愿弃旧就新,
我会坚持什么原则吗?
    出乎他们所料,我并没有大声尖叫,没有唱出震碎玻璃的歌声,而是交出已成
废铁的旧鼓,立即双手捧住了新乐器。我一门心思地敲了两个小时,掌握了击鼓的
诀窍。
    可是,我周围的成年人并不是个个都像扬·布朗斯基那样有见识。一九二九年
(当时,大家谈论最多的是纽约股票市场的崩溃'注',而我也在考虑,远在布法罗
做木材生意的外祖父科尔雅切克,是不是也亏了本),我五岁生日过后不久,妈妈
因见我明显地不再长个儿,大为不安,每逢星期三,便带我到布鲁恩斯赫弗尔路的
霍拉茨博士的诊所去。检查没完没了,叫人心烦,但我还是忍过去了,因为我当时
已经喜欢上了站在霍拉茨边上帮忙的护士英格的服装;这种白色的护士服,叫人看
了眼睛舒服,还使我联想起妈妈在战争期间当护士时拍的照片。我集中注意力观看
不断改变形状的护士服的褶裥,因此根本听不见医生时而咆哮、时而使劲加强语调、
时而用令人讨厌的长辈口吻讲的话。
    做完检查,霍拉茨一边翻阅我的病历,一边若有所思地摇头,眼镜片上反射出
诊室里的全部家当:许多镀铬、镀镍和光滑的搪瓷制品;还有架子和玻璃橱,里面
放着玻璃瓶,贴有字迹工整的标签,酒精里泡着蛇、蝾螈、蟾蜍以及猪胎、人胎、
猴胎。他一再让我妈妈讲我是怎样从地窖台阶上摔下去的,而当她破口大骂马策拉
特,说他没把活板门关上,这一辈子都要担当罪责时,霍拉茨便又转而安慰她。
    几个月以后的一个星期三,他可能为了给自己,或许也给护士英格证明他这一
段时间治疗的成果,想要拿走我的鼓。于是,我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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