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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浪漫 作者:都梁-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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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跃民说:〃不说这些了,我今天来就是想听你唱歌的,我喜欢陕北民歌,小时候听我爸唱 信天游,听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其实我爸是个破锣嗓子,唱得不怎么样,甚至还跑调儿, 当时我就想,就这么个破锣嗓子怎么能把我给唱哭了?后来我才明白,还是歌儿好,陕北民 歌里有种很悲凉的东西,听起来让人心里酸酸的。〃
  秦岭惊讶地注视着钟跃民:〃你的感觉很好,抓住了陕北民歌的魂。〃
  钟跃民想了想又说:〃陕北这块地方很奇特,从表面上看,这是块很贫瘠的土地,可你仔细 观察就会发现,这种表象后面隐藏着一种很深奥的东西。〃
  秦岭表示赞同:〃这是一种文化的厚重感,是几千年的文化积淀。现在的陕北方言里保存着 很多古语,比如老乡们说喊一声,叫呐喊一声,听着文邹邹的,而实际上说话的人可能目不 识丁。为什么大部分地区的方言中没有留下古文化的痕迹,惟独陕北方言里却保存下来了, 这大概也是由于陕北地域上的特点所致,民歌好象也是这样。〃
  钟跃民把捏好的窝头码在笼屉上说:〃我想,陕北民歌中的悲凉感是一种人对苦难的无奈, 是从心灵中自然流淌出来的,还有个问题,没来陕北之前我还不知道,陕北民歌里大部分是 民间所说的酸曲儿,这倒是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这些酸曲儿的语言很直截了当,又是老公公 扒灰,又是大姑娘偷情,民间似乎并不关注它的道德内容,也丝毫没有谴责的意思,这就引 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中国上千年的封建礼教是否能影响到所有的汉族人居住的地区,在一些 穷乡僻壤会不会有所遗漏,就象你刚才谈到的陕西方言中还保存着很多古语,大概也是因为 这个原因。当然,这些想法都是我下乡以后才有的。〃

《血色浪漫》第十章(3)
  秦岭注视着钟跃民,目光柔和,她沉吟良久才轻轻吐出几个字∶〃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 〃
  钟跃民一愣∶〃什么意思?〃
  秦岭笑笑说∶〃这是清朝光绪年翰林院大学士王培的一句话,当时光绪皇帝派这位老夫 子 当特使,到陕西来考察,他考察完就写了一份折子送给皇帝,这篇文章叫《七笔勾》,从山 川地貌到衣食住行把陕西说得一无是处,很多陕西人认为这是对他们的侮辱,这也可以理解 ,谁愿意别人骂自己的家乡呢。不过我倒觉得他说的有很多是事实,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 能不承认。〃
  钟跃民很感兴趣地问∶〃你手里有这篇文章吗?〃
  秦岭点点头说∶〃我爸爸有本线装书,上面有这篇文章,我把它抄下来了,我现在就去拿。 〃
  秦岭回宿舍拿来一个笔记本递给钟跃民。钟跃民翻开笔记本仔细看起来,郑桐也觉得好奇, 连忙凑过来一起看……
  七笔勾
  万里遨游,百日山河无尽头,山秃穷而陡,水恶虎狼吼,四月柳絮稠,山花无锦锈 ,狂风骤起哪辩昏与昼,因此上把万紫千红一笔勾。
  窑洞茅屋,省上砖木措上土,夏日晒难透,阴雨更肯露,土块砌墙头,灯油壁上流,掩藏臭 气马粪与牛溲,因此上把雕梁画栋一笔勾。
  没面皮裘,四季常穿不肯丢,纱葛不需求,褐衫耐久留,裤腿宽而厚,破烂亦将就,毡片遮 体被褥全没有,因此上把绫罗绸缎一笔勾。
  客到久留,奶子熬茶敬一瓯,面饼葱汤醋,锅盔蒜盐韭,牛蹄与羊首,连毛吞入口,风卷残 云吃罢方撒手,因此上把山珍海味一笔勾。
  堪叹儒流,一领蓝衫便罢休,才入了黉门,文章便丢手,匾额挂门楼,不向长安走,飘风浪 荡荣华坐享够,因此上把金榜题名一笔勾。
  可笑女流,鬓发蓬松灰满头,腥膻乎乎口,面皮晒铁锈,黑漆钢叉手,驴蹄宽而厚,云雨巫 山哪辩秋波流,因此上把粉黛佳人一笔勾。
  塞外荒丘,土鞑回番族类稠,形容如猪狗,性心似马牛,嘻嘻推个球,哈哈拍会手,圣人布 道此处偏遗漏,因此上把礼义廉耻一笔勾。
  钟跃民和郑桐看得笑了起来。
  郑桐说∶〃这位大学士肯定是在陕北走了一圈儿,他笔下描写的景物都符合陕北的特征,不 过他把这些特征扩大到陕西全省就有点儿以点带面了,难怪陕西人有意见。〃
  钟跃民评价道∶〃你看,奶子熬茶敬一瓯,面饼葱汤醋,锅盔蒜盐韭,牛蹄与羊首……这位 大学士山珍海味吃油了嘴,谈论起陕北饮食才不屑一顾,可我看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老实 说,现在谁要是给我几个牛蹄和羊头,别说'连毛吞入口',我他妈连骨头都给它嚼了,你 看,又是奶茶,又是面饼锅盔的,咱要有这些东西吃还不乐死?〃
  秦岭说∶〃这位大学士生活的年代离现在不过七八十年,看来陕北人的生存状态在继续恶化 。〃
  郑桐说:〃我早看出来了,农民们并不欢迎插队知青,咱们抢了人家的口粮,土地又没有增 产的可能,只能两个人的饭三个人吃,这不是给人家添乱么,一边是不欢迎插队知青,一边 是根本不想来却硬逼着你来,这事怎么显得这么荒唐?算了,不说这些,唱首歌儿吧,秦岭 ,要不是想听你唱歌儿,我才不陪钟跃民来呢,你知道吗?我们整整走了三个多小时的路。 〃
  钟跃民也说:〃在路上我还在想,等见到你要好好交流一下,可见到你以后,我又觉得什么 都不用说了,听听你的歌就足够了。〃
  秦岭坐在灶前,边向灶洞里添柴边轻轻唱起来:
  我为你备好钱粮的搭兜,
  我为你牵来灵性的牲口,
  我为你打开吱呀的后门,
  我为你点燃了满天的星斗,
  满天的星斗,
  我让你亲亲把嘴儿努起,
  我向你笑笑把泪儿流,
  不嫌丢脸不害羞,
  叫声哥哥你带我走,
  ……
  郑桐和钟跃民竟听得发痴……
  李奎勇收工回来听说有人找他,他一猜就是钟跃民,他很兴奋地跑来,刚进了院子,钟跃民 就出现在窑洞门口,李奎勇扑过去,两人很亲热地握手。
  李奎勇扳着钟跃民的肩膀上下打量着:〃跃民,我的印象里你总是一身将校呢,今天一见你 ,差点儿没认出来,怎么一身陕北老农打扮?〃
  〃干什么得象什么,咱不是当农民了吗?〃
  李奎勇说:〃哥们儿,我还欠着你一个大人情呢,要不是你及时出手,我这条命早完了。〃
  钟跃民捶了他一拳说:〃上次在县城要不是你帮忙,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奎勇,咱们扯平了 ,以后不要再提了,想想那会儿打架,觉得咱们都傻乎乎的,好象中了邪,出门之前忘了什 么也忘不了带菜刀,这不是有病么?〃
  〃那会儿是闲的,不打架不拔份儿干什么去?这会儿就不一样了,一天不干活儿就少一天的 工分儿,没工分儿你就得饿肚子。〃
  钟跃民问:〃你们知青点粮食够吃吗?〃
  〃够个屁,全靠偷鸡摸狗了。〃
  〃你有什么打算吗?〃
  李奎勇摇摇头说:〃没有,想也没用,混一天是一天吧,我算想明白了,人不能跟命斗,我 就是这命,和你们干部子弟没法比,李援朝他们惹出天大的事,结果怎么样?还是都出来当 兵去了,我们这些平民子弟不服气也没有用,该插队还得插队,这才是我们的命。〃

《血色浪漫》第十章(4)
  〃奎勇,我不是也来插队了吗?〃
  〃你是一时走了背运,早晚你得远走高飞。〃
  〃你这么肯定?〃
  〃不信走着瞧。〃
  钟跃民很苦恼地说:〃奎勇,我就不明白,咱们从小学到现在相处一直挺好的,怎么一 说起 家庭出身就总是谈不拢?你总是用一个旧社会穷人家孩子的眼光看我,好象我是地主家的 少爷。〃
  李奎勇说:〃从小老师就告诉我,在咱们这个社会里人人是平等的,只有分工不同,地位都 是相同的,我还真相信了,后来我才明白,人和人根本没法比,老师的话水份太大,信不得 ,咱们不提这些了……〃他突然看见坐在灶前烧火的秦岭,诧异地问∶〃你们认识?〃
  钟跃民说∶〃刚认识没几天。〃
  李奎勇把钟跃民拉到院子里笑道∶〃我说你小子怎么想起来看我,闹了半天是另有所图,哥 们儿,你怎么到了陕北还不闲着?〃
  钟跃民马上承认道∶〃我是对她感兴趣,你能介绍一下她的情况吗?〃
  李奎勇搔搔头道∶〃秦岭好象从来不和别人争什么,这小娘们儿很怪,和谁也不特别接近, 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在我们这儿人缘一般,她带来很多书,没事就坐在后崖上看书,听说她 出身不太好,爷爷是国民党的什么官儿,她妈是民族歌舞团的演员,唱民歌的,我就知道这 些,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钟跃民说∶〃你们村的后崖是不是和我们村的坡地隔着一条深沟?〃
  〃就是那儿,最窄的地方只有三十多米,隔着沟聊天都行。〃
  钟跃民拍拍他的肩膀说∶〃奎勇,我得马上赶回去,还有三十多里路要赶呢,走晚了就要赶 夜路了。〃
  李奎勇动了感情,他抓住钟跃民的手说∶〃跃民,过几天我们村要派壮劳力去公社的水库工 地干活,我也报了名,听说工地上管饭,还发点儿钱,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我妈的病最近又 重了,我挣点儿是点儿,这一去恐拍要干几个月,我怕你哪天突然走了,再见面就不知哪年 了,谢谢你来看我,如果你哪天有了好事要离开这里,咱们今天就算告别了。〃
  钟跃民握住他的手说:〃奎勇,无论怎么样,咱们是朋友,过去是,将来还是,就算这个社 会还存在着不平等的现象,可你我之间永远是平等的,你记住我的话。〃
  〃哥们儿,你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奎勇,你也要保重。〃
  蒋碧云从窑洞里走出来,一眼就发现郑桐正坐在一棵树下看书。她觉得这倒是件怪事,在她 的印象里,这些家伙很少看书,他们成天骂骂咧咧,打打闹闹,没一会儿安生,尤其是郑桐 ,很擅长恶做剧。
  蒋碧云问:〃郑桐,看什么书呢?〃
  郑桐把书封面翻过来:〃米涅的《法国革命史》。〃
  蒋碧云很意外地拿过书看了一眼封面说:〃你也看这类书?我还以为你们这些人成天就是胡 打胡闹呢。〃
  〃那是你的偏见,上学的时候,我可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功课总是名列前茅,当流氓那是 后来的事。〃
  蒋碧云呵斥道:〃别总自称是流氓,这称呼好听是怎么的?我还没见过流氓看《法国革命史 》呢。〃
  〃我们恰恰就是一群有点儿文化的流氓,我认为读书是种享受,虽然知识现在有些贬值,可 将来一定会用上,即使当流氓也要有文化。〃
  〃你这人说话怎么一点儿正形没有?明明是好话,到了你嘴里也变了味儿,我问你,你对法 国大革命有什么看法?〃
  郑桐说:〃总的感觉是似曾相识,有点儿象咱们的文化大革命,旧贵族送上断头台,新贵族 的处境也不怎么样,往往是屁股没坐稳又被别人送上断头台,乱哄哄的你唱罢我登场,我本 以为拿破仑是最大的赢家,后来我又发现,他轰轰烈烈的把欧洲折腾个天翻地覆,到头来也 是折戟沉沙,败得很惨。〃
  蒋碧云惊奇地说:〃你说得不错,我发现你很有头脑嘛,你和钟跃民都不是等闲之辈,干吗 老故意装出一副流氓相儿?〃
  〃嗨,文革以前,我们当好孩子当烦了,在家听父母的,在学校听老师的,没意思透了,再 说了,当好孩子也没当出好来,最后倒当上了'狗崽子',我们哥几个一琢磨,不对呀,当 好孩子太吃亏了,不如当流氓去,就这样,哥几个一怒之下终于投奔了流氓团伙。〃
  蒋碧云笑了。
  郑桐合上书说:〃不看了,咱们聊聊天,蒋碧云,现在你是不是对我们流氓有了新的认识? 觉得流氓还是挺可爱的?〃
  蒋碧云笑着说:〃别臭美了,你们算什么流氓?不过是群一肚子坏水的混小子罢了。〃
  〃我看得出来,你在学校时肯定是个好学生,对不对?〃
  〃那当然,我还是少先队的大队长呢,功课门门都是全优。〃
  〃那你当大队长时,对班里落后的同学是怎么帮助的?〃
  〃我们班干部都做了分工,一人负责一个落后的同学,一包到底帮助他进步。〃
  郑桐腆着脸道:〃那太好了,我误入岐途当了流氓,现在痛定思痛,想浪子回头了,可实在 是没有决心学好,你也帮助帮助我吧,也来个一包到底,怎么样?〃
  蒋碧云警惕地问:〃你是什么意思?〃
  〃现在不是讲究一帮一,一对红嘛,咱俩配一对,红他一辈子怎么样?〃

《血色浪漫》第十章(5)
  蒋碧云怒道:〃郑桐,怎么说着说着你那流氓劲儿又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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