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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它真是昏愦不堪。让我在他身上来玩一次造物的把戏,或许我做得更好。 (六) 椒树忽然对我热络了起来,我又惊又喜。揽镜自照,只觉镜中的那个人玉立渊持,比往日自是不同。没想到,风尘之中果然有识英雄的巨眼。她是红拂女,我就是李靖;她是苏小小,我就是鲍仁。 只要安排得开,她开始主动招呼我单独去闺房小酌。她已是此处的艳帜,老鸨也要让她三分,虽然十二万分不情愿,但椒树从不得罪其他重要客人,也不曾误了为她大把大把的搂钱,只好由着她。我一发的感激涕零,那些都是她的衣食之主,她是不得已和他们应酬的,我却无可供奉妆台,足可见她对我乃是一片情意。 每当她掩上门,转身对我妩媚的一笑,我已是神魂俱荡。她的聪慧简直无法言说,更妙的是她善于倾听,任我絮絮不止,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无限耐心和乖巧,偶一顾盼,却是霎时光彩流溢,好似说:“嗯,我都明白的。”哪怕彼此一句话也不说,也是好的。她斟酒的姿势无比优雅,准准溅落在眼前细白瓷的小盅里,一丝不溢,而后放到我胸前,静静的看着我,我不觉中已是一饮而尽,每每至于沉醉。 她赏识我啦,她赏识我啦,每次回到破旧的屋檐之下,我都有一种忍不住要欢呼的冲动。旁人的冷眼嘲谑,再也算不了什么。我对着落满尘灰的桌案和灯檠,忽然有了漫卷诗书喜欲狂的激情。 我,我,我要征服她,我一定要彻底的征服她。 (七) 我忍不住笑出声,当我难得能把自己独自反锁在房间里的时候。这个傻瓜,我不过对他稍稍假以辞色,他就激动得要哭出来。他还以为我是真喜欢了他,真把他当成了马周郭威呢。我会爱上他么?不会,永远不会。我的心早已如冰似铁,我清晰的知道,这世间没有女人真情的容身之处。可怜的杜十娘啊,真是第一等愚昧的女子,她难道真是爱上了李甲吗?不是的,她只是一意从良,以为非如此不能完善“道德”,以为非如此不能过“正常”的生活,挑李甲这懦弱的东西来做“终身可托”的主人而已。一旦发现所托非人,只该速速壮士解腕,却把自己的身体和珠宝一起沉入江底,蠢材,蠢材。 唉,她是绝望了——若不抱希望,又岂会绝望? 又据说李娃拯救了一个人才,得到的报偿是当上了夫人,哈哈,这也能信?古来有情有义的嫖客,只得一个王三官。他中举回来得知苏三已被卖掉,第一句话问的是卖作正妻,作偏妾,听说是妾,就暴怒痛骂王八不仁。丫头在一旁说嫁了还疼她做甚,他不语落泪——他是真疼她怕她受苦啊,哪怕她不是他的了。这是才是爱,不是攫取和占有。他去考试的那一刻,只是为了做官能把她找回来,他不嫌弃她……可是这又能怎样?他还不是要屈从周围。两不嫁娶的誓言,终究是落了空。可怜苏三出了囹圄,入得门去,口称“奶奶”下拜,“奴是烟花,出身微贱。”……椒树宁可坦然冶荡下去,也断不做这样丑态。 我知道他这两日在转着什么念头,更令我发笑。然而我装作不懂。这一样本事,是万万不能没有的。男人最恨拆穿他们心事的女人,而是希望你无限崇拜他们。 (八) 终于又等来了一个夜晚。几句笑谑之后,椒树忽然正色道:“秋闱之期不远,你没有一番打算么?”这算是戮到了我的痛处,我强笑道:“家无担石之储,还提什么进京赶考。”椒树默默地开了一个小匣子,取出几锭银子,递给我,说:“拿去,聊充膏笔之资,和家中的薪米。”我铁青了脸,哆嗦起来,既是感激也是仇恨的盯着她。她坦然的回望我,僵持了几秒,然后她笑了,似嘲笑我也似自嘲:“懿妇失节,不如老妓从良。你将来考中了,不也就‘一床被遮过了’么?谁记得你找妓女拿过钱?老婆孩子饿得嗷嗷叫,不见得比这更光彩。”我嗒然若丧。她趁势将银锭轻巧的递在了我手里。 我拿走了。管他的,她的话虽刻薄,却也有道理,英雄不怕出身低,等我为官一方手握权柄的时候,谁人敢议论过往。何况她不过是渐渐落入觳中的猎物,终究是属于我的,将来多宠她一点就是了。 回到家,我把银子轻蔑的丢在那黄脸婆的面前,她黯淡的眼睛就放出光来,然后默默的拾了起来。我哈哈一笑。一种尖锐的刺痛使我迫不及待的想做点什么。
小说第50节 黑暗的角落里
(九) 我又一次笑出声,因为他看到那几锭银子时那种仇恨得要喷出火来的神情。拿着妓女的夜合资读书养家,把他仅剩的良好感觉全扫到了地上?那为什么终于接过去了?因为我给了他可以接受这种施舍的理论。可怜的人。 我又一次印证了,世界上本无什么原则,有的只是条件。人是多么善于自欺的动物呵。 (十) 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椒树和我浅酌几杯之后,忽然温柔的一笑:“今晚,就留下来吧。”而后静静的低下头去。我的血液一下子全冲上上来,不能置信的看着她,我犹豫着,既欲立即扑过去把她压在身子底下,又有一种冲动,想去跪在她的脚边,以至于一时竟动弹不得。她把自己掩在粉色的半透明的幛子之后,轻巧的褪去了纱衣,就让它沿着颈背后那道优美的弧线滑下来。我看到了她的侧影,窗外的那颗不知什么名字的树开花了,散着浓郁而怪异的馨香。月光从窗子透进来,蹭得她的肌肤晶莹透明。我想要说几句俏皮话:“‘月明林下美人来’,殊不知月下美人裸裎肌肤最值得细细玩赏呢。”只是喉咙干涩,咕噜一声,到底没有能够说出来。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微笑。我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 我筋疲力竭的瘫在她身上,哦,她的身躯柔韧而温暖,恍若地母,可承载人生一切苍凉。我忍不住又去吻她饱满的胸膛,她轻笑了一声。我忽然伏下去,象孩子一样的哭了。她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轻轻的抚拍我,亦如对一个孩子。 良久,我大声说:“椒树,你等我,我一定……”她伸出了纤细的手指,轻轻按在我唇上,不让我说出来。也罢,等明天吧。我心满意足的沉沉睡去。 (十一) 她坐在镜子前面梳掠着如云的鬓发,容光照人,不可逼视。我痴痴的看了很久。直到她喊我过去,又从小匣子里取出一包银子。我感激的说:“椒树,你等我,我一定会功成名就,给你赎身,把你接回家——我发誓!”然后我紧紧扳住她的胳膊。我本来以为她会嘤嘤哭泣,靠入我的怀里,可是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嘲弄的光芒,慢慢的说:“娼家最不值钱的就是誓言,我十四岁开苞,妈妈就告诉我,谁信诅咒发誓,谁天诛地灭。”我顿时怔住。 松开手,咽了咽唾沫,我又说:“椒树,你是苏小小,慧眼识人,我就是鲍仁,我不会辜负你的……”,她打断了我的话:“我是苏小小,你是鲍仁?等你金榜题名,回来风风光光的葬我?”她轻笑一声,又道:“我不想当苏小小,我活得很有滋味,不必上天成全——除非你七八十岁登第,那也许赶得上。”我狼狈万分的说:“不不,我说错了,椒树,我不开玩笑,我一如意,就把你接回家。” 她起身,走到窗前,拂开帘子,清晨的风透了进来。她回过头来,又笑了,神情愈发不可捉摸。“接我回家?做什么?你当了官,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我当夫人?” 我又怔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原本以为,收录后房,有我的宠溺,就是她最大的福份了。这个女人竟然想当正室?犹豫了片刻,我结结巴巴的说:“椒树,我们是不同的,如果你想,我……” 她不客气的打断了我:“我想?你想,我还不想,那算怎么回事呢?找人家夸你不忘恩义,竟然慷慨大度到娶一个妓女?”我无言以对。 “何况椒树天性冶荡,必不能做良家妇。弄到那不见天日的后院幽闭一世,椒树情何以堪?”我讶异的抬起头来,她嘿嘿一笑:“除非你学韩熙载的‘自在窗*’,你能么?” 不对,太不对了,这一幕全部不是我的想象。昨晚我怀抱里的那只羔羊,转瞬成了这凌厉逼人的狐狸。我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她忽然换上温和的口气说:“你不必多想,我资助你,是不信你象那群小蹄子嘴里一样一辈子没出息。你成了名,我自然是高兴的。与其结爱成仇,何如各留不尽余地,做日后怀想呢。” 她把鬓脚垂下的几丝乱发抿了上去,一边说:“吴大少爷今天来接去游湖,我走了。” 我呆呆看着她袅袅的走了出去,想起“最是五更留不住,向人枕畔著衣裳”之句,恨得一掌击在茶几上。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转念一想,我不由得笑了。这不过是一时耍笑而已,她就不怕自己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庭冷落鞍马稀么?她这样优雅的女人,不可能甘心嫁做商人妇的,除了我,什么是她最好的归宿?我不信她对我无所求,她只是还拿捏不定而已——我会让她求我的!关键的关键,是秋闱只许成功不能失败,扬眉吐气,尽在这一刻了。我不觉捏紧了拳头。 *注:南唐韩熙载,后房姬妾数十房,室侧建横窗,络以丝绳……旦暮亦不禁其出入,时人目为“自在窗”。或窃与诸生淫,熙载过之,笑而趋曰:“不敢阻兴。”或夜奔客寝,客赋诗,有“最是五更留不住,向人枕畔著衣裳”之句。 (十二) 苏小小?是,把青楼的美发扬到了极致的,就是苏小小。她太聪明,对于她,青楼就是净土。然而她宁愿自己二十岁以前死,把这当作上天对她最好的成全,证明她还是害怕,因为容貌是她取悦于男人的资本,失去了这资本她毋宁死。然而若是彻底不为男人而活,容貌亦没有价值。千秋身后名,不如眼前一杯酒。我不是苏小小。 赎身?以恩结爱,是最凄凉的幻想。我不会这样傻。我只有自己。 (十三) 那两株特意移来的花树的香气熏染了整个夏日黄昏的院落,我独自坐在树下,啜饮着一小壶茶。谁都知道这时候是绝对不能来打搅我的。那浓郁而怪异的馨香,使我沉浸在许多年前那个夜晚,浮荡着莫名的感伤。 “老爷”,管家小心的喊了一声,我恚怒的抬起头来,“阿福回来了。” 我震了一下。“叫他过来。” “怎样?” “老爷……” 从他的表情我已经知道了答案。十二年了,每一年我派出的家人总是在一个固定的日子出现在她面前,也总是问她同样的一句话。她也总是一成不变的回答,我想象得到她脸上一成不变的讽嘲的笑容。 羞辱和懊丧袭来,令我遍体针扎一样难受,随手把滚烫的茶盅砸向阿福,他被浇了一头,惊惶的曲着身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挥手让他走开。 是后悔了。十二年前,我第一个想与之分享狂喜的就是她,然而我硬生生刹住了脚步。我知道所有屈辱已告终结,我将从此扶摇直上,我的身份已和她判若云泥。出于莫名的骄傲和快意,我慢腾腾的回乡祭祖置业访友,直到赴任之前,才命令心腹抬着小轿,带上两千两银子,去接她。谁想,家人回来的时候满脸古怪的神情。原来她在众人簇拥下走出,只随手拨弄了一下银锭子,一声轻笑:“恭喜你家老爷。从前些许小事,何必放在心上。至于赎身之议,再不必提起。若是他实在过意不去,就当放债吧。我前后共借给他一百一十三两银子,就收十倍利息好了,余下的八百八十七两,你带回去。”轰动全城,传为笑谈。 我恨极了这狡猾的女人。当下只能匆匆赴任去了。从此后,无论浮宦何处,每年我都准时派人去问她同样的一句话。那是我在远处提醒她:又是一年过去了,你又老了一岁,这条路走不长了,还是老实的顺从我吧。我很有耐心的和她展开拉锯战,她的音容体态在我记忆中渐次模糊,如果说一开始还是出于对她难以割舍的欲望,后来就纯粹成了一个目标:得到她,占有她,蹂躏她。当我从尔虞我诈的明争暗斗,觥筹交错的虚伪应酬和鸡毛蒜皮的无聊庶务之中暂时挣脱出来,深夜一片静寂,这念头每令我几欲疯狂。我终于是明白:假如不能征服这个女人,堆砌的功名利禄,对我都不再有意义。年岁愈深,心中愈是透彻。 这么多年我不是没有懊悔过,假如那天我就此奔她而去,也许一切会有所不同,这念头怎样令我焦灼,不敢去触碰。然而因为那一天我没有亲自去,从此也就无颜亲自去了。况且我又疑惑,这同样无法打动早成了精的她。我只好无奈的把这场战争持续下去,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