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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7年第01期-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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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豆。黄豆不能咽饭,可能当饭。那年我们一家三口都没饿肚子,可生活里却少了一种味道。比起饿肚子来,那点儿味道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也帮着家里想办法。通往小学校的路两边,长着一种野生的小红豆,秋后便熟了。放了学,我便去扯。很难扯,每样植物都有保护自己的方式,小红豆树大多长在荆刺丛中,而且长得特别牢。但我也管不得这么多了,拿衣服把头脸一裹,钻过刺蓬,拼命使劲儿,连蔸一起扯出来,搂到磨坊里,给大伯打。大伯看着我这么勤快懂事,也不再阴沉着个脸。一次,他还突然伸出手,充满怜爱地摸了摸我脸上的伤痕,说疼不?下回小心点儿。 
  我赶紧转过头去,动作有点儿慌张。我感到我快要流泪了。 
  大伯打小红豆挺有趣,这东西不能放进碾子里碾,也不是直接打,而是挨近豆荚拍巴掌。豆荚就像一只小耳朵,大伯响亮地拍着巴掌喊,出来,出来!那小红豆还真的从豆荚里一粒粒地蹦了出来。有时运气好,一天能收下小半碗。大娘把这种小红豆掺进米里,熬粥吃。熬得一半熟时,大娘把锅盖揭开一条缝儿,让我嗅嗅。真香啊,我用手捂住那香味,怕它跑掉了,捂了一会儿,手就香了。等到大娘把锅盖完全揭开时,这个小土院里,就被那漫溢而出的乳白色的香气充满了。 
  这种用小红豆熬出来的粥很补人,大娘要大伯多吃点。大伯喝完一碗,她又盛上了一碗。大伯说。我的天哪,你都把我当牲口来喂了。那时我已经很懂事了。我到了大娘家后,好像突然就加快了懂事的速度。我知道,大娘是想让大伯的身子骨硬朗起来,她连做梦都很胸有成竹。 
  大伯的身子骨越来越硬朗了,人也一天天地勤快了,回家了也不闲着,开始和泥,搬砖,砌那坍塌了许久的院墙了。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降生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院里。院墙砌好了,他又用黄泥拌着牛粪,把院里、屋里的墙壁抹了一遍,抹得溜光平整。牛粪是好东西,泥里掺了牛粪,落雨不上潮,刮风不掉土渣。那种干牛粪的气味,闻起来还挺香。到了冬天,这房子该有多暖和。大伯扳着指头数日子,数来数去,他的儿子都会在一个很寒冷的日子里降生。名字早取好了,就叫望生,眼巴巴地望了多少年了。 
  我也忍不住常常去看大娘的肚子,眯缝着眼睛看,觉得神秘有趣。我一看,大娘自己也看,看了还顽皮地朝我眨眨眼,好像真的有个什么秘密,只有我俩知道。她不晓得她长得好丑了,脸上长满了蝴蝶斑。她那个肚子已经幸福地翘起老高了。 
  秋意已经很深了,天又冷了起来。一天夜黑了,大伯从磨坊回来了,他是因为多碾了几箩米,才回来得这么晚。往常,这个时候大娘早回来了,热饭热菜都端上桌了,可这晚她也没有回来。放学后,我见他们都没在家,正和几个小屁孩比赛掷石子,看谁掷得远。大伯找到我,揪住我的后脖领问,你大娘呢? 
  我说不知道,扬手掷出一颗石子,石子落在一口池塘里,咕咚一响。 
  大伯把我一搡,你这个小兔崽子,你大娘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你也不去找! 
  我心想,大娘又不是羊,怎么会丢呢?但我还是跟着大伯去找了。我把手里的最后一颗石子掷了出去。这一回,连石头落在哪里也搞不清楚,也没听见任何动静。 
  大伯眼神不太好,他让我走前面,我眼尖。通往田野的土路上,有些微微泛白的东西,那不是雪,是霜。路上已铺着厚厚的一层霜了。走了一会儿,我就双脚冰凉了。远远地,我看见了大娘的身影,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走着,左右都是生产队的高粱地,路被两边的红高粱夹着,狭狭地露出一小片微茫。她拖着两条僵硬的腿走得越来越慢。 
  我叫了一声大娘。大伯说,你还知道回来啊! 
  大娘有气无力地说,不知怎么的,今天的活怎么也干不动,干到现在,才把那一垄冬麦地翻完了,隔几天就可下种了。 
  大伯说,你可怀着孩子哩,叶四海还要你干那样的重活? 
  大娘笑了笑,说,没事,队里那么多女人,好多都怀着孩子呢,有的肚子比我还大哩,不也在翻地吗?叶四海也是为了队里好哩,误了这茬冬麦,明年可就要闹春荒了。 
  大伯便不再吭声。我却听见大娘的裤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滴滴答答地流。大娘没尿裤子吧?但我没问。那个年代,社员们在拼命干活时,常有把尿拉在裤子里的。到了家里,大娘哆哆嗦嗦地摸了半天,终于弄出了一点豆大的灯火。她的手抖得厉害。我又朝大娘的腿瞄了一下,大娘的两条裤腿上全是血,暗红的血。正顺着裤子往下淌,淌到地上,就成了血块子。我还没来得及惊叫,就听见身后哇的一声,大伯在拼命呕吐,大伯呕出来的不是别的,也是血,像大娘身上淌下的血块子…… 
   
  七 
   
  大娘小产了。那些日子,磨坊边的这个小土院里充斥着弥漫不散的血腥味,有我大娘流出来的血,也有大伯呕的血。 
  大伯急火攻心,从此便一病不起,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断了。我爹我娘都来了,我娘照顾大娘,我爹给大伯熬草药。大伯躺在床上,那些干在被子上的血和药汁,被他蜡黄的脸蹭得发光发亮。他还剩下最后一点力气,一个劲地咒骂我爹,咒骂叶四海,咒骂他们断子绝孙。该他咒的,真的是这样,这个世界欠我大伯的实在太多了。我爹硬着头皮忍受着他的咒骂,始终一言不发,这也是这个蛮不讲理的汉子一生最老实的时候。 
  大娘没有一句怨言,很少听到这个乡下女人的抱怨,她好像早已习惯了一天天的漫长忍受。不光是我大娘,谷花洲的女人,大河边的女人,或许所有的中国女人都是这样,从她们在寒冷腊月被逼着打赤膊挑土开始,她们就习惯了命运给自己安排的一切,接受一切无法逃避的事实,接纳一切痛苦。这也是她们能够找到的面对生活的唯一办法。我大娘可真是个强壮的女人啊,只在床上躺了一宿就爬起来了,把我爹我娘都赶回去了。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想着别人。说起来我爹我娘也挺不容易,六个娃儿,还有我八十多岁的老奶奶,猪没人喂,鸡没人管,他们不回去不行。 
  大娘起来了,扶着墙壁进了灶房,淘米,煮饭,那只乌黑的铁锅,很快又被她烧得热气腾腾了。很快又能看到她处处忙碌的身影了。家里,地里,菜园里;日里,夜里,这个倔强、苦命的女人,注定要一生劳劳碌碌,一点儿也看不出她流了那么多血,在你以为她累得快要倒下时,她却执拗地送来了微笑。 
  大伯一天不如一天,他挨过了秋天,但最终没能挨过那个寒冷的冬天。谁都知道我大伯快不行了,大娘还是去镇街上卖了鸡蛋,给他抓药,煎药,喂药。大伯不肯喝,大娘就让我掐住他的鼻子,一匙一匙地给他喂。大娘说,喝啊,当家的,这是为了你好。大伯说,你对我真好哩,照顾我就像照顾一头牲口哩。他老是这样说。喝剩的药渣,大娘让我倒在村里人走得最多的那条街筒子里。大娘说,病要千人踏,万人踩,才会好。可村里人一见了那药渣,都小小心心地绕开了,踩得最多的,是我,大娘,还有那些不知人事的畜牲们。可大伯的病还是一天重似一天。先是开始掉头发,掉得只剩一层胎发似的绒毛了,然后又开始掉牙齿,像死人惨白的牙齿。很快牙齿也全掉光了,只剩下牙龈了。他的身体也缩得越来越小,就像个皮包骨头的婴孩。他不再骂人了,只日夜不停地啼哭。 
  谷花洲下第一场大雪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位游医,那是个极狡猾的老头,鼻子像鸟喙一样强有力地弯曲着。他说能治好我大伯的病,但要收一条牛腿的钱。大娘说,别说一条牛腿,你要真能医好咱当家的,一头牛我也舍得,我扒了这院子,也要凑了钱给你。 
  那游医进了房间,翻起大伯的眼皮看看,又看看牙口,满有把握地说,还有救,你当家的身上寒气太重,几十年的寒气都积在身上了,连骨头都发霉了,得驱寒哩。 
  大娘听了,觉得挺在理,叶四海和我父亲也说还真是这么个病根,很快就按游医的吩咐,找来一只大木甑,把大伯装了进去,架在灶上的一只大扒锅里,灶膛里架起劈柴。游医说,这样能把湿气蒸出来。但游医划燃火柴,我大娘又犹豫起来,一口吹灭了那火,问,真能行? 
  村里人都劝大娘,那意思是死马当着活马医,说不定能救下一条命哩。这话有些难听,但也的确是这么回事。大娘又问大伯,当家的,你要是怕,咱就不治了哩。大伯突然冲大娘破口大骂,你个破娘儿们,你不该把那火吹灭哩,你是巴不得我快点儿死哩。 
  众人连忙喊,点火,快点火! 
  蒸了一阵,甑里开始冒热气,还有抓挠之声,几个汉子按游医的吩咐,赶紧把盖子捂住,渐渐地,里边没了动静。大伙儿都怔在一旁,还以为甑里那个人蒸熟了。游医不慌不忙地揭开盖子,嘹亮地唱一声,好了哩! 
  盖子一揭开,我大伯果然是好了,满脸鲜活红润,像个刚从子宫里钻出来的婴儿。游医又喊,快用被子包起来。我大娘连忙抱来了被子,把大伯一把裹了,又抱到了床上。众人都笑了,一是为我大伯的病治好了,都高兴,二是看见我大娘抱丈夫像抱孩子似的,觉得挺好笑。 
  那游医很讲信誉,只收了一头牛腿的钱,那时一条牛值一千块,一头牛四条腿,大娘给了游医两百五,外加一筐鸡蛋和千恩万谢的许多好话。游医走时再三叮嘱,病人暂时还下不得地,还得在被子里捂到满月。 
  这一个月是大娘一生最幸福的日子,心中满盈着马上就有一个健壮丈夫的喜悦和希望。大伯也能吃能喝,别说呕血,连喷嚏也没打一个。一个月后。他觉得自己可以下地走动了,他想到外面看看雪下得有多大了。他手扶门框站在门口,被冷风一吹,那红润鲜活的身体就开始迅速恢复原形,只一小会儿。就恢复到了原先那瘦小枯萎脸色苍白的样子。他慌了,赶紧爬上床,缩进被筒子里,喉咙里哇地一响,又喷出一大摊血…… 
  这回大伯真的没救了。大娘还没死心,想去寻那位游医,她走了几天,回来了,没找回那个游医,可她的肚子又幸福地翘起来了。 
  我又怀上了呢,娃他爹,你可不能扔下我一个人走哩,你怎么也得看你娃一眼哩。大娘说。她握着大伯的手,让她摸摸自己的肚子,脸却朝一边偏了偏,像要落泪。大伯的手捂在了大娘的肚子上,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古怪的骄傲神情,突然发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笑声,像笑,又像哭。我正万分吃惊时,大伯两条腿使劲一蹬,床上湿了一小片,像是婴孩滋出来的尿。 
  大伯死了,村里人也觉得没什么,其实他活着时就等于死了。那时是大集体,人都是公家人,大伯的丧事由生产队操办。大伯死的当天,叶四海就找了几个汉子来,把大伯装在一口杨木的白茬棺材里,抬到乱葬岗去埋了。他还没有活到寿终正寝的年岁,又无子息,是不能进祖坟的,也就只能睡这样的棺材埋在那样的野坟地了。我爹口口声说自己是大伯唯一活在世上的亲兄弟,但也没说什么。你要想把丧事办得隆重一下,你就得掏钱出来,我爹舍不得掏这个钱,也没得这个钱。我想也好,野坟地大多埋的是小孩儿,大伯就可以和那些天真顽皮的小鬼崽子们生活在一起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是大伯唯一的孝子,大娘给我绑了一身的白大布。出殡时,她在我耳边反复叮咛,春仔啊,你可千万莫笑啊,你一笑人家就会说你傻的。可我还是忍俊不住要笑,我觉得我这从头到脚白乎乎的一身,挺好玩,尤其是当着村里那么多的小屁孩,我更加得意忘形。大娘把头一偏过去,我就咧着嘴无耻地笑了。孝子手里应该捧着逝者的遗像,可大娘翻箱倒柜满屋找过一遍,也没找出一张大伯的相片。这个男人在人世间走了一遭,真是赤条条地走的啊,连个影子也没留下来。棺材抬出村口,该摔瓦盆子了,以示从此阴阳两隔,生死两界互不打扰。我捧在手里的是大伯的药罐,嗡的一声,摔成无数碎片,每一块碎片都被草药熬得黑黢黢的。到了坟地,我爹和几个汉子敲开冻硬了的冰雪,挖了一眼墓穴,最后一锨土是叶四海挖的,居然挖出了一个不知埋了多少岁月的骷髅,叶四海反手一锨捶碎了,冲几个人喊,把这个痨病鬼埋得深一些。 
  大娘始终没哭一声,她似乎终于从某个纠缠了自己半辈子的噩梦中解脱出来了。她挺起来的肚子又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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