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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儿流浪记 作者:埃克多·马洛 译者:殷立信、陈伯祥-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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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泰利斯一刻也没有放开过我的手。


  “让我歇一歇好吗?”我央求着。


  “行,孩子。”


  他第一次松开手放了我。


  这时,我看见他的目光垂落在卡比身上,他向它送了个眼色,卡比即刻心领神会。


  顷刻间,卡比象一条牧羊狗,放弃了领头狗的职务,走到我的后面。


  这一举动终于使我恍然大悟:卡比是我的看守,我要是稍有逃跑的动静,它就会跳到我身上,咬我的大腿。


  我走到长满青草的山顶护墙上坐下,卡比紧紧守着我。


  我坐在护墙上,用泪水模糊的眼睛寻找着巴伯兰妈妈的家。


  我们的脚下.是我们刚才穿过的山谷,山谷里散落着一片片草地和树林;再往下,就是养育过我的妈妈的家,孤零零地坐落在那里。


  要在林间认出我妈妈的家是件再容易也没有的事,特别是在这个时候,一缕黄色的炊烟正从烟囱里升起来,笔直地在宁静的空中越升越高,直到我坐着的山顶。


  或许是对往事回忆的一种错觉,或许就是真的,这缕炊烟给我送来了晒在柴禾上的橡树叶的清香味,我们整整一个冬天都烧这种橡树叶取暖。我仿佛仍然坐在火炉旁我的小板凳上,两只脚搁在热灰上面。冷风从烟囱里钻进来,烟灰飘到我的脸上。


  尽管山高路远,景物仍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清晰可辨,只是已经变得很远很小了。


  我们剩下的最后一只母鸡,在肥料堆上跑来跑去,当然它不象原来那样大了,要是我对它不熟悉的话,我肯定会把它当作一只鸽子的;在房屋的尽头,树身佝偻的梨树映入我的眼帘,我一直是拿它当作木马来骑的;小溪犹如一条白色的缎带,点缀着绿色的草地;小溪旁,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挖掘的引水渠,用来带动我亲手制作的磨坊的水轮。真可惜!尽管我付出了辛勤的劳动,这个水轮却始终没有转动过。


  这一切都依旧还在原来的地方放着,我的独轮小车,我用弯曲的树枝做成的犁,我养兔的笼子,我的园子,我那可爱的园子。


  我那可怜的花朵,谁去看它开放?还有那些洋姜,由谁来吃?大概是巴伯兰,可恶的巴伯兰。


  只要再往前走一步路,我将永远看不见这一切的一切了。


  突然,在从村子到家里的那段路上,我远远地望见有一顶白色女帽,在树丛中若隐若现。


  我们相距很远,我只能认出这是顶白色的女帽,宛如春天里一只浅色的蝴蝶,在林间飞来飞去。


  有时候,心比最敏锐的眼睛还能看得清、看得远:我认出了这是巴伯兰妈妈。是她,肯定是她,我意识到这是她。


  “怎么样?”维泰利斯问,“咱们上路吧?”


  “啊,先生,我求求您!”


  “看来他们是说假话,你的腿根本不行呀!走这么点路,就累成这个样子,这样下去,我们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我不吱声,向四下张望。


  那是巴伯兰妈妈,是她的帽子,是她的蓝裙子,的的确确是她呀!


  她三步并作两步,仿佛急于回家。


  她一走到篱笆门前,立即推开门,匆匆地穿过院子。


  我马上起身站到护墙上,没想到卡比纵身一跳,跳到了我的身边。


  巴伯兰妈妈在屋子里没待多久就出来了,她伸着胳膊,象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她是在找我呀!


  我俯下身子,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呼唤:


  “妈妈!妈妈!”


  可是,我的呼唤声消失在空中,既不能传下去,也不能压住小溪潺潺的流水声。


  “你怎么啦?”维泰利斯问,“你疯啦?”


  我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遥望巴伯兰妈妈。可她没有抬头,不知道我们是近在咫尺呀!


  她再次穿过院子回到路上,向四面张望。


  象第一次一样,我又徒然地呼唤起来。


  维泰利斯大概识破了事情的真相,他也上了护墙。


  他一下子就发现了那顶白色女帽。


  “可怜的小家伙!”他低声叹息道。


  “啊,求求您!”他那同情的话语给了我鼓舞,我说,“放我回家吧!”


  可是,他抓住我的胳膊,要我上路。


  “你歇也歇过了,”他说,“该上路啦,孩子。”


  我想挣脱,他却紧紧地攥住我。


  “卡比!泽比诺!”他喊着。


  两只狗立即围住我,卡比在后,泽比诺在前。


  走了几步,我回过头去。


  我们已翻过了山头,再也看不见山谷,再也看不见我们的家。远处淡蓝色的群峰直插云霄,我的视线消失在虚无缥缈的天空中。








 


第五章 途中
 


  化四十法郎购买孩子的人,不一定都是吃新鲜人肉的妖魔。维泰利斯没有吃掉我的意思,在人贩子中,他不是个坏人,这真是罕见的例外。


  我很快就可拿出证据来。


  维泰利斯是在把卢瓦尔河盆地和多尔多涅河①盆地分开的山顶上,重新握住我的手腕的。不一会,我们顺着法国南部方向的山坡下山了。


  


  ① 多尔多提河:法国西南部河流。





  约莫步行一刻钟之后,他松手了。


  “你现在慢慢跟在我后面走,”他说,“不过别忘了,如果你想逃走,卡比和泽比诺会追上来,它们的牙齿可锋利啦。”


  逃走,我觉得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因此想都不去想。


  我叹了一口气。


  “你心里难过,”维泰利斯接着说,“这一点我能理解,所以不责怪你。你想哭,就痛痛快快哭一场吧!不过你应当觉察到,带你来,并非是件坏事。要不然,你成啥样子?还不是被送到孤儿院去?抚养过你的,不是你亲父母。正如你说的,你妈妈待你好,你爱你妈妈,离开她你很伤心,这都很好。但你也要想一想,她不可能违背她丈夫的意愿把你留下。她丈夫大概并不象你认为的那般冷酷。他没法维持生活,又成了残废,不能干活。他盘算着,心想总不能为了养活你而自己活活饿死吧。我的孩子,你要懂得:生活常常是一场搏斗,人在这场搏斗中是不能称心如意的。”


  这话可能是至理名言,或者起码可以说是经验之谈。可是此时此刻,有这样一种事实,它比一切话语发出更强烈的呐喊声,这事实便是生离死别。


  我将永远看不到我的母亲,那养育过我的、亲我的、我所热爱的人。


  想到这里,我的喉咙哽住了,憋得透不过气来。


  我紧紧跟着维泰利斯,不由得暗暗重复着他刚才对我说的话。


  这一切也许全是真的:巴伯兰不是我父亲,他没有理由为了我而受饥挨饿。他从前乐于收容我,抚养我,现在想遗弃我,那是因为他没法留我。想到他,我不应该只想到今天的日子,往日在他家中度过的岁月,也是应当回忆的。


  “你想想我对你说的话吧,小家伙,”维泰利斯不时地重复着,“你跟着我,不会倒霉的。”


  过了陡峭的山坡,我们来到了广袤无际的、景色单调的荒原,见不到房屋,见不到树木,只有红棕色的石南树和大片矮小的金雀树在风中摆动。


  “你看,”维泰利斯伸手指着那大片荒野说,“你甭想逃走,你会立刻被卡比和泽比诺逮住的。”


  逃走?我没有转过这个念头。再说,逃到哪儿去?逃到谁家去,


  退一步讲,这个白胡子高个儿老头也许并非象我起初想象的那样可怕,他当我的师傅,可能不会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我们长时间在这忧伤的气氛中踽踽而行,走完荒野,又踏上一片片荒地.在我们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我们看到四周只有几座圆形的荒山秃岭。


  我遐想中的旅行却完全不是这样的。在我儿时的幻想中,我离开家乡是为了到美丽的地方去远游。而眼前的现实和旧时想象过的美景竟有天差地别之分。


  这么长的路一气走完,没有歇脚的机会,这对我来说还是平生头一次。


  我的师傅迈着有规律的大步子前进,肩上扛着心里美,有时干脆让它坐在他的背包上,几只狗踏着碎步紧跟着他,寸步不离。


  维泰利斯有时用法语,有时用一种我不懂的语言,对动物说几句亲昵的话语。


  看来,无论是他,或者它们,都已把疲倦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可不行。我累得够呛,身体的疲劳再加上精神上的纷乱,弄得我精疲力竭。


  我拖着两条腿,十分吃力地跟着师傅。可是,我不敢提出停下来歇歇脚的要求。


  “你的木鞋怪累人的,”他对我说,“到了于塞尔①,我给你买双皮鞋。”


  


  ① 于塞尔:法国科雷兹专区政府所在地。





  这句话给了我鼓舞。


  诚然,皮鞋一向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村长和旅店老板的儿子有皮鞋。礼拜天他们去望弥撒时,走在石板地上发出咯咯的声响,而我们这些乡巴佬却穿着木鞋,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


  “于塞尔还远吗?”


  “这才是心里话。”维泰利斯笑着说,“孩子,你是迫不及待要皮鞋啰?好!我答应给你买一双鞋底上打钉的皮鞋。我还要给你买一条丝绒短裤,一件上衣,一顶帽子。这样你的眼泪会干了吧,但愿你还能加把劲,走完剩下的六里路。”


  鞋底上打钉子的皮鞋!我高兴得忘乎所以。对我来说,买一双鞋,已经是个奇迹。又听说是打鞋钉的皮鞋时,我已把悲伤忘得一干二净。


  我将有一双打鞋钉的皮鞋!还有丝绒短裤、上衣和帽子!


  啊!巴伯兰妈妈假如能看到我,她一定会乐得合不拢嘴,为我感到骄傲。


  虽然有皮鞋和丝绒短裤在那里等着我,可是我觉得自己已经无法走完这段路程。太远了,还有六里呢。


  从我们出发到现在,天空一直是蓝盈盈的。可是慢慢地它布满了灰褐色的乌云,过了半晌,天上下起了连绵不断的细雨。


  维泰利斯穿着老羊皮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他可以把心里美藏起来,一遇到雨点,它就迅速钻进它的藏身处。可是我和狗呢,我们没有任何遮盖。不多会儿,我们都从里到外地被浇透了。狗有时还可以抖搂抖搂身上的雨水,我却没有这种天赋的本领,湿透的衣服使我感到愈来愈重。也愈来愈凉。我就这样在雨中走着。


  “你容易感冒吗?”师傅问我。


  “不知道,我不记得感冒过。”


  “好,这就好。显然,你还行。可是我不想毫无意义地锻炼你。今天我们不走了。那边有个村庄,我们在那儿过夜。”


  村子里没有旅店,也没有人愿意接待叫化子一样的人,因为他的身后拖着一个孩子和三条满身污泥的狗。


  “此地不能留宿。”人们对我们这样说。


  门砰的一声劈面关上了。我们从这家走到那家,哪家也不愿意开门。


  难道我们真的必须一口气也不歇走完到于塞尔去的四里路吗?天黑了。雨点冰冷冰冷的。我的两条腿已经象木头一样僵硬。


  最后有一个农民,和他的邻居相比,总算有点善心,他肯为我们打开谷仓的门。但是让我们进去之前,他向我们提出了不准点火的条件。


  “把您的火柴给我。”他对维泰利斯说,“明天您走的时候,我再还给您。”


  现在,我们起码有了个避雨的地方,雨水再也浇不到我们身上了。


  维泰利斯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决不会不带干粮上路的。他肩上扛着的军用口袋里装着一个大面包。他把面包切成了四块。


  于是,我第一次看到了维泰利斯是怎样在他的戏班子里保持服从性和纪律性的情景。


  当我们挨家挨户去求宿的时候,泽比诺钻进一家人家,嘴里衔起一块面包,拔腿就逃。维泰利斯见后只吭了一声:


  “泽比诺,晚上见!”


  我已将这件小偷小摸的事,置之脑后。可是师傅切面包时,我发现泽比诺拉长了睑。


  我和维泰利斯坐在两捆干羊齿叶上,紧紧挨着,心里美夹在我们中间,三条狗并排趴在我们面前,卡比和道勒斯凝视主人的双眼,唯有泽比诺垂头丧气,耷拉着耳朵。


  “小偷出列,”维泰利斯用命令的口吻说,“到角落里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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