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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壁-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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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大了再做主意。“
    碧莲平日看见他两个都有私房银子藏在身边,指望各人拿出些来,凑作舟车之费,谁想都不肯破悭,说出这等忍心
害理的话,碧莲心上好生不平。欲待把大义至情责备他几句,又怕激了二人之怒,要串通一路逼他出门,以后的过失就
没人规谏。
    只得用个以身先人之法去感动他,就对二人道:“碧莲昨日与老苍头商议过了,扶榇之事,若要独雇船只,所费便
多;倘若搭了便船,顺带回来,也不过费得十金之数。碧莲闲空时节替人做些针指,今日半分,明日三厘,如今凑集起
来,只怕也有一半,不知大娘、二娘身边可凑得那一半出?万一凑不出来,我还有几件青衣,总则守孝的人,三年穿着
不得,不如拿去卖了,凑做这桩大事。也不枉相公收我一常说便是这等说,也还不敢自专,但凭大娘、二娘的主意。”
罗氏、莫氏被他这几句话说得满面通红,那些私房银子,原要藏在身边,带到别人家去帮贴后夫的,如今见他说得词严
义正,不敢回个没有,只得齐声应道:“有是有几两,只因不勾,所以不敢行事,如今既有你一半做主,其余五两自然
是我们凑出来了,还有甚么说得?”碧莲就在身边摸出一包银子,对二人当面解开,称来还不上五两,若论块数,竟有
上千。罗氏、莫氏见他欣然取出,知道不是虚言,只得也去关了房门,开开箱笼,就如做贼一般,解开荷包,拈出几块,
依旧藏了。每人称出二两几钱,与碧莲的凑成十两之数,一齐交与老仆。老仆竟往扬州,不上一月,丧已装回,寻一块
无碍之地,将来葬了。
    却说罗氏起先的主意,原要先嫁碧莲,次嫁莫氏,将他两人的身价,都凑作自己的妆奁,或是坐产招夫,或是挟资
往嫁的。
    谁想碧莲首倡大义,今日所行之事,与当初永诀之言,不但迥然不同,亦且判然相反,心上竟有些怕他起来,遣嫁
的话,几次来在口头,只是不敢说出。
    看见莫氏的光景,还是欺负得的,要先打发他出门,好等碧莲看样,又多了身边一个儿子。若教他带去,怕人说有
嫡母在家,为何教儿子去随继父?若把他留在家中,又怕自己被他缠住,后来出不得门。立在两难之地,这是罗氏的隐
情了。
    莫氏胸中又有一番苦处。一来见小似他的当嫁不肯嫁,大似他的要嫁不好嫁,把自己夹在中间,动弹不得。二来懊
恨生出来的孽障,大又不大,小又不校若还有几岁年纪,当得家僮使唤,娶的人家还肯承受;如今不但无用,反要磨人,
那个肯惹别人身上的虱,到自己身上去搔?索性是三朝半月的,或者带到财主人家,拚出得几两银子,雇个乳娘抚养,
待大了送他归宗;如今日夜钉在身边,啼啼哭哭,那个娶亲的人不图安逸,肯容个芒刺在枕席之间?这都是莫氏心头说
不出的苦楚,与罗氏一样病源,两般症候。每到欲火难禁之处,就以哭夫为名,悲悲切切,自诉其苦。
    只有碧莲一人,眼无泪迹,眉少愁痕,倒比家主未死之先,更觉得安闲少累。罗氏、莫氏见他安心守寡,不想出门,
起先畏惧他,后来怨恨他,再过几时,两个不约而同都来磨灭他。
    茶冷了些,就说烧不滚;饭硬了些,就说煮不熟。无中生有,是里寻非,要和他吵闹。碧莲只是逆来顺受,再不与
他认真。
    且说莫氏既有怨恨儿子之心,少不得要见于词色,每到他啼哭之时,不是咒,就是打,寒不与衣,饥不与食,忽将
掌上之珠,变作眼中之刺。
    罗氏心上也恨这个小冤家掣他的肘,起先还怕莫氏护短,怒之于中不能形之于外,如今见他生母如此,正合着古语
二句:自家骨肉尚如此,何况区区陌路人。
    那孩子见母亲打骂,自然啼啼哭哭,去投奔大娘。谁想躲了雷霆,撞着霹雳,不见菩萨低眉,反惹金刚怒目。甫离
襁褓的赤子,怎经得两处折磨,不见长养,反加消缩。
    碧莲口中不说,心上思量道:“二人将不利于孺子,为程婴、杵臼者,非我而谁?”每见孩子啼哭,就把他搂在怀
中,百般哄诱。又买些果子,放在床头,晚间骗他同睡。
    那孩子只要疼热,那管亲晚,睡过一两夜,就要送还莫氏,他也不肯去了。莫氏巴不得遣开冤孽,才好脱身,那里
还来索其故物。
    罗氏对莫氏道:“你的年纪尚小,料想守不到头。起先孩子离娘不得,我不好劝你出门;如今既有碧莲抚养,你不
如早些出门,省得辜负青年。”莫氏道:“若论正理,本该在家守节,只是家中田地稀少,没有出息,养不活许多闲人,
既蒙大娘分付,我也只得去了。只是我的孽障,怎好遗累别人?他虽然跟住碧莲,只怕碧莲未必情愿。万一走到人家,
过上几日,又把孩子送来,未免惹人憎恶。
    求大娘与他说个明白:他若肯认真抚养,我就把孩子交付与他,只当是他亲生亲养,长大之时就不来认我做娘,我
也不怪;若还只顾眼前,不管后日,欢喜之时领在身边,厌烦之时送来还我,这就成不得了。“碧莲立在旁边,听了这
些说话,就不等罗氏开口,欣然应道:”二娘不须多虑,碧莲虽是个丫鬟,也略有些见识,为甚么马家的骨血,肯拿去
送与别人?莫说我不送来还你,就是你来取讨,我也决不交付,你要去只管去。碧莲在生一日,抚养一日;就是碧莲死
了,还有大娘在这边,为甚么定要累你?“罗氏听他起先的话,甚是欢喜,道他如今既肯担当,明日嫁他之时,若把儿
子与他带去,料也决不推辞;及至见他临了一句,牵扯到自己身上,未免有些害怕起来。
    又思量道:“只有你这个呆人,肯替别人挑担,我是个伶俐的人,怎肯做从井救人之事?不如趁他高兴之时,把几
句硬话激他,再把几句软话求他,索性把我的事也与他说个明白。
    他若乘兴许了,就是后面翻悔,我也有话问他,省得一番事业作两番做。“就对他道:”碧莲,这桩事你也要斟酌,
孩子不是容易领的,好汉不是容易做的,后面的日子长似前边,倘若孩子磨起人来,日不肯睡,夜不肯眠,身上溺尿,
被中撒屎,弄教你哭不得,笑不得,那时节不要懊悔。你是出惯心力的人,或者受得这个累起,我一向是爱清闲,贪自
在的,宁可一世没有儿子,再不敢讨这苦吃。你如今情愿不情愿,后面懊悔不懊悔,都趁此时说个明白,省得你惹下事
来,到后面贻害于我。“
    碧莲笑一笑道:“大娘莫非因我拖了那个尾声,故此生出这些远虑么?方才那句话,是见二娘疑虑不过,说来安慰
他的,如何认做真话?况且我原说碧莲死了,方才遗累大娘。碧莲肯替家主抚孤,也是个女中义士,天地有知,死者有
灵,料想碧莲决不会死。碧莲不死,大娘只管受清闲,享自在,决不教你吃苦。我也晓得孩子难领,好汉难做,后来日
子细长,只因看不过孩子受苦,忍不得家主绝嗣,所以情愿做个呆人,自己讨这苦吃。如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保得
没有后言,大娘不消多虑。”罗氏道:“这等说来,果然是个女中义士了。莫说别人,连我也学你不得。既然如此,我
还有一句话,也要替你说过。二娘去后,少不得也要寻分人家打发你,到那时节,你须要把孩子带去,不可说在家一日,
抚养一日,跨出门槛,就不干你的事,又依旧累起我来。”碧莲道:“大娘在家,也要个丫鬟服事,为甚么都要打发出
去?难道一分人家,是大娘一个做得来的?”罗氏见他问到此处,不好糊涂答应,就厚着脸皮道:“老实对你讲,莫说
他去之后你住不牢,就是你去之后,连我也立不定了。”碧莲听了这句话,不觉目睁口呆,定了半晌,方才问道:“这
等说来,大娘也是要去的了?请问这句说话真不真,这个意思决不决?也求大娘说个明白,等碧莲好做主意。”罗氏高
声应道:“有甚么不真?有甚么不决?你道马家有多少田产,有几个亲人?难道靠着这个尺把长的孩子,教我呷西风、
吸露水替他守节不成?”碧莲点点头头:“说得是,果然没有靠傍,没有出息。从来的节妇都出在富贵人家,绩麻拈草
的人如何守得寡住?这等大娘也请去,二娘也请去,待碧莲住在这边,替马氏一门做个看家狗罢。”罗氏与莫氏一齐问
道:“我们若有了人家,这房户里的东西,少不得都要带去。
    你一个住在家中,把甚么东西养生?教何人与你做伴?“碧莲道:”不妨,我与大娘、二娘不同,平日不曾受用得
惯,每日只消半升米、二斤柴就过得去了。那六七十岁的老苍头,没有甚么用处,料理大娘、二娘不要,也叫他住在家
中,尽可以看门守户。若是年纪少壮的,还怕男女同居,有人议论;他是半截下土的人,料想不生物议。等他天年将尽,
孩子又好做伴了。
    这都是一切小事,不消得二位主母费心,各请自便就是。“罗氏、莫氏道:”你这句话若果然出于真心,就是我们
的恩人了,请上受我们一拜。“碧莲道:”主母婢妾,分若君臣,岂有此理?“罗氏、莫氏道:”你若肯受拜,才见得
是真心,好待我们去寻头路;不然,还是饥讽我们的话,依旧作不得准。“碧莲道:”这等恕婢子无状了。“就把孩子
抱在怀中,朝外而立,罗氏、莫氏深深拜了四拜。碧莲的身子就像泥塑大雕的一般,挺然直受,连”万福“也不叫一声。
    罗氏、莫氏得了这个替死之人,就如罪囚释了枷锁,肩夫丢了重担,那里松得过?连夜叫媒婆寻了人家,席卷房中
之物,重做新人去了。
    碧莲揽些女工针指,不住的做,除三口吃用之外,每日还有羡余,时常买些纸钱,到坟前烧化,便宜了个冒名替死
的万子渊,鹘鹘突突在阴间受享。这些都是后话。
    却说马麟如自从随了主人,往陕西赴任,途中朝夕盘桓,比初时更加亲密。主人见他气度舂容,出言彬雅,全不像
个术士,闲中问他道:“看兄光景,大有儒者气象,当初一定习过举业的,为甚么就逃之方外,隐于壶中?”麟如对着
知己,不好隐瞒,就把自家的来历说了一遍。
    主人道:“这等说来,兄的天分一定是高的了。如今尚在青年,怎么就隳了功名之志?待学生到任之后,备些灯火
之资,寻块养静之地,兄还去读起书来。遇着考期,出来应试,有学生在那边,不怕地方攻冒籍。倘若秋闱高捷,春榜
联登,也不枉与学生相处一番。以医国之手,调元燮化,所活之人必多,强如以刀圭济世,吾兄不可不勉。”麟如受了
这番奖励,不觉死灰复燃,就立起身来,长揖而谢。主人莅任之后,果然依了前言,差人往萧寺之中讨一间静室,把麟
如送去攻书,适馆授餐,不减缁衣之好。
    未及半载,就扶持入学;科闱将近,又荐他一名遗才。麟如恐负知己,到场中绎想抽思,恨不得把心肝一齐呕出。
三场得意,挂出榜来,巍然中了。少不得公车之费,依旧出在主人身上。麟如经过扬州,教人去访万子渊,请到舟中相
会。地方回道:“是前任太爷请去了。”麟如才记起当初冒名的话,只得分付家人,倒把自家的名字去访问别人。
    那地方邻舍道:“人已死过多时,骨殖都装回去了,还到这边来问?”麟如虽然大惊,还只道是他自己的亲人来收
拾回去,那里晓得其中就里?及至回到故乡,着家人先去通报,教家中唤吹手轿夫来迎接回去。
    那家人是中后新收的,老仆与碧莲都不认得,听了这些话,把他啐了几声道:“人家都不认得,往内室里乱走,岂
不闻‘疾风暴雨,不入寡妇之门’?我家并没有人读书,别家中举,干得我家屁事?还不快走?”家人赶至舟中,把前
话直言告禀。
    麟如大诧,只说妻子无银使用,将房屋卖与别家,新人不识旧主,故此这般回覆,只得自己步行而去,问其就里。
    谁想跨进大门,把老仆吓了一跳,掉转身子往内飞跑,对着碧莲大喊道:“不好了,相公的阴魂出现了!”碧莲正
要问他原故,不想麟如已立在面前,碧莲吓得魂不附体,缩了几步,立住问道:“相公,你有甚么事放心不下,今日回
来见我?莫非记挂儿子么?我好好替你抚养在此,不曾把与他们带去。”
    麟如定着眼睛把碧莲相一会,又把老仆相一会,方才问道:“你们莫非听了讹言,说我死在外面了么?我好好一人,
如今中了回来,你们不见欢喜,反是这等大惊小怪,说鬼道神,这是甚么原故?”只见老仆躲在屏风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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