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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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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急忙走出去劝解,妈妈则找了件衣服给纪琴披上。

  大人们的世界,斯憔一知半解,她看到李小明躲在砖头堆后面,神色恐惧,她顿时不恨李小明了。

  在渐渐成长的岁月里,斯憔隐约知道纪琴在外面有男人,名声很有些不堪,有时会跑到傅家来,对着斯憔的爸爸撒娇,我们店里新到了一批书,你过来看看嘛。

  傅书林哦了一声。

  那你几时有空?纪琴眼睛水灵,确有三分姿色。

  最近有点忙。

  纪琴扁了扁嘴巴,有些生气地扭腰走了。

  在八八年冬天,纪琴消失了,没有辞职,没有离婚,也没有预兆,李建设找遍了全镇,报了案。两年后,他带回一个叫郭春莲的外地女人,住在了一起。李小明不管郭春莲叫妈,李小明那时已经很高大了,脸上长满了青春痘,站哪里都是一种威胁。

  李小明读到初二就辍学了,和体育老师打架,两人从操场东一直打到操场西。体育老师虽然比李小明强壮有力,但李小明有一种韧劲,即使被打倒在地,也死死抱住体育老师的大腿不放。那个姿势,使斯憔想起纪琴在多年前抱着电线杆的样子。操场边黑压压一片,几乎全校师生都到齐了,简直比开学典礼还要热闹。

  高校长终于来了。

  他是一个白发老头,在他大声喝斥下,体育老师先停了手,而李小明仍然抱着他的左腿,一脸的血,眼睛里写满了仇恨。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当时李小明在踢足球,音乐老师正好经过操场边,李小明不小心踢偏了方向,球狠狠砸向音乐老师的胸部,音乐老师痛苦地倒在地上,李小明跑过去,捡了球,傻傻地站着,体育老师冲过来,从背后捶了他一拳,瞎了狗眼啊!

  体育老师准备去扶音乐老师,却被李小明用拳头还以颜色,体育老师怎能咽下这口气?抬腿就是一脚,两人很快就扭作一团。音乐老师顾不得一身灰尘,爬起来,在一边大声喊,别打啦,别打啦!

  因她而起,却不会因她结束。音乐老师急得眼泪都出来了,眼睁睁看着战况越来越激烈,观众越来越多。

  高校长非常生气,在校长室差点把办公桌都给拍碎了。体育老师也是个火爆脾气,起先还碍于高校长是顶头上司没怎么作声,可高校长唾沫喷他一脸又一脸,他到底暴发了,声音吼得比高校长还响,你他妈的给我闭嘴,老子不干了!然后甩门而去。

  高校长被体育老师震住了,嘴巴半张着,有片刻的失态,随即干咳了几声,转脸要向李小明发难。李小明擦了擦唇角渗出的血丝,声音平稳地说,高明根,我退学了。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高明根的警告处分一张也没发出去,他不得不分给另一个体育老师一间单人宿舍,以保证初三年级的体育课继续进行。

  体育老师辞职后去做海鲜生意,似乎做得还不错,穿西装,打领带,头发上的摩丝闪闪发光。在路上遇到熟人,派出手的都是红塔山,笑声也爽朗,有时会去学校找音乐老师。他们在那次打架事件后确立了恋爱关系,事实上,体育老师一直暗恋音乐老师,所以才会对李小明下那么狠的手。

  他们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时,说起李小明都有些感激,于是手牵手,一起去李小明家里劝他复学,李建设贪婪地吸着体育老师的红塔山,眉头拧得紧紧。

  郭春莲倚着门磕瓜子,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谈话,音乐老师说,叫李小明去上课吧,校长那里不要紧,最多吃张处分。

  体育老师不失时机地感慨,李小明力气很大啊。

  音乐老师轻轻拍了下体育老师的手,示意他不要插嘴,体育老师嘿嘿地笑。

  李小明才十四岁,不读书,闲在社会上很容易变坏,音乐老师继续苦口婆心。

  李建设掸了掸烟灰,不是我不让他读,而是读了也没用,反正过两年我要送他去学车的,像我这样开开货车,也很好的。

  开车子是蛮好的,体育老师附和了一声。音乐老师又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话不能这样说的,知识总是不嫌多,况且有张初中学凭还是很重要的。

  不要紧,不影响学车的,李建设很老实地说,我就只念到小学,两位老师啊,不瞒你们讲,我开了这么多年,除了撞过一次树,还没有出过车祸。

  正说得起劲,李小明回来了,郭春莲侧身让了让,李小明一看到两位老师,拔腿就跑。音乐老师立刻追出去,大声喊,李小明,李小明!

  李小明到底没有再回学校去。他整天骑着自行车在镇上逛,有时去镇上的文化站看录像,打游戏机,打桌球,溜冰,跟着一个叫三皮的人混。

  李小明打架是有天赋的,经过多次实战,他已经从抱着对方大腿的男孩成长为一个略显阴霾的少年。他通常肆无忌惮地豁出去,好像自己只是一柄剑,并无血肉之躯般,全然没有防御的,只是凶狠进攻,他不惧棍,不惧刀,即便挨了招,也不停下来体味疼痛,而是奋力反击,他体力越来越好,力气渐长,连眼神都狠了起来。

  他只对一个人笑,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母亲失踪后,他打着手电盲目地在镇上找,斯憔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送给他吃的馒头。

  斯憔时时在身后说,李小明,你不要哭啊,你不要哭,千万不要哭。李小明本来没打算哭,被她惊惶失措的声音惹得难过起来,一直走到铁路那边,李小明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斯憔蹲在他身边,递上温热的馒头,李小明,你吃点东西。

  这时一道光芒直射过来,轰轰的声响越来越近,巨大的黑影覆天盖地,把两个小人齐齐埋葬。斯憔不由得攥紧李小明的手,几十秒后,压迫感终于随着列车一同消失。斯憔放开李小明的手,拍拍胸口说,吓死了。她凑上前,盯着李小明的眼睛,李小明,你哭了吗?

  周围一片黑暗。李小明举起手电朝天上照,眼珠子上翻,但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溢出来。斯憔瞅了他半天,清脆地喊了声,李小明,你真的哭了啊!

  那是李小明最后一次掉眼泪,后来他再也不哭了,哪怕被别人砍了三刀,痛得死去活来,也没有掉眼泪。上小学的时候,他和斯憔常常一起做作业,通常是斯憔做好后,他依样画葫芦地抄一份。斯憔就趴在桌上,拿铅笔打他的头,李小明,你这样会留级的!

  李小明倒从来没有留过级,每次拿成绩报告单,总是脸色死败,先交给斯憔看,斯憔左手掩住嘴笑,李小明紧张地问她,是升是留?

  斯憔右手往前一探,接着往上做了个升的姿势。

  他们关系一直很好,常常被别人说成一对。斯憔不以为然,李小明却总是很生气,不许别人说,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斯憔。

  小学毕业时,大家流行交换照片,一寸的黑白照,李小明也向斯憔要了一张,夹在语文书里。那年暑假,李建设嘱咐郭春莲把家里的旧东西收拾一下卖掉,她翻看了李小明的一大叠课本,觉得肯定没有用了,就一起卖到了废品收购站。

  李小明回来后,发现语文书没有了,脸色铁青,质问郭春莲。郭春莲漫不经心地说,卖给收购站了。李小明像箭一样冲出去,顶着烈日,冲进收购站。

  翻山倒海地寻找,终于有了结果,他提着那本书,抖了许久也没有照片落下。李小明不信,一页页翻,仍然没有,他愤怒地撕掉了书,爬进书堆里继续找。

  收购站里的人有些生气了,看着这个莽撞的孩子把才整理好的地方弄得乱七八糟,于是不让他再找了。

  李小明很伤心,狠狠踢着路上的小石头。

  他没有告诉斯憔,也没有再要一张斯憔的照片,他只是觉得,属于他的东西丢了,十二岁的李小明多么失落啊。

  他再不能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取出照片,端详斯憔的笑脸了。

  李小明与体育老师打架,是斯憔喊来了高校长,她真怕李小明会被强壮的体育老师打死。李小明走出校长办公室后,她一把拉过李小明的手,走,去医务室。身后是众多师生们异样的眼光。

  走到那条白色过道时,李小明不肯走了。斯憔拉不动倔犟的李小明,跺着脚说,你要包扎伤口!李小明说,我不要。他挣脱了斯憔的手,转身走了。

  斯憔在后面骂他,你这个疯子,你会死的!李小明当然不会死,他一脸血迹地回家去了,郭春莲正在看电视,吃了一惊,起身打了盆温水,帮他清洗伤口,又取出干净的纱布,细心地包扎。

  李小明很快就没事了,拆了纱布,伤痕淡淡的。

  他平时不肯去学校,在星期天的时候,斯憔不依不饶地拉着他去学校。他们经常爬上双杠,李小明漫不经心地躺着晒太阳,斯憔则絮絮说话,说得兴高采列,就摇李小明的胳膊。

  李小明想,永远这样,该有多好。可是很快,斯憔就去省重点高中念书了,临行前,李小明没有去送斯憔,他和一帮人打牌。运气是件奇怪的事,虽然他注意力涣散,却赢了许多钱。

  李小明知道,他和斯憔是不相干的,她终究要离去,过另一种生活。

  斯憔和费烈同班,有时一起打羽毛球。很多女生写情书给费烈,费烈一概不理,他只给一个女孩写信,是另一所高中的,名叫陈良久。斯憔好奇地问,陈良久是谁?费烈头也不抬地说,一个女孩。

  怎么样的?

  费烈停了停,略想了一下,笑着说,和你们不一样。斯憔有些动气,好几天没理费烈。

  陈良久,怎样的女孩。高中三年,这个名字一直在斯憔的脑子里徘徊不去,陈良久,费烈的陈良久。

  谜底在1996年夏揭晓了,陈良久趿着双拖鞋,头发如瀑布般倾泻,细看有略微的天然卷。眼睛细长,唇线分明,很无所谓地抽着烟。

  陈良久先和斯憔说话,上铺的,借只衣架。

  斯憔递给她。

  上铺的,谢谢。

  我叫傅斯憔。

  我见过你,陈良久凝视着她,你和费烈一个班。

  斯憔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陈良久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伸过手去,我叫陈良久。

  她们的友谊就这样开始了,一起洗澡,一起洗衣,一起晚饭,恨不得秉烛夜谈。两人都对费烈有过朦胧的喜爱,为着曾经拥有的温暖,亲近了许多。

  良久问她,你怎么只考了这么个学校,省重点高中的,不应该啊,给你们学校抹黑了吧。

  斯憔苦笑,高考前一个月,我爸妈离婚了。

  良久吐了吐舌头,大人也有不懂事的,添乱嘛。

  斯憔揉了揉眼睛,我们再不睡,她们要有意见了。

  她们是指盛云集和曾碧樱,盛云集睡得还算安稳,曾碧樱却在那里翻了好几个身,长吁短叹地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曾碧樱不喜欢陈良久,特别是知道赵平喜欢良久后,愈发憎恶了。

  曾碧樱出生于农村,原名叫曾碧英,她高一时执意将英改成了樱。碧樱有一个哥哥,小时候得过病,脑子有一些迟钝,娶了房媳妇叫秀萍,嘴巴很厉害,曾家上下都有些怕她,除了碧樱。秀萍擅长的是叉着腰,大喊大嚷,气势压人。而碧樱则不徐不急地一句句顶回去。

  秀萍有些怵碧樱,在她大哥面前嚼舌根,你妹是绵里针,以后争家产,你肯定要输给她,不如早点打发出去算了。

  她大哥特别听媳妇的话,真的跑去帮碧樱物色婆家了。碧樱父母没什么意见,觉得女儿家迟早要嫁人的,也高高兴兴地帮她张罗。碧樱一听要她相亲,马上变了脸色,嫂子,你真积极。

  秀萍脸上堆满了笑,早点订了亲,大家都放心些。

  碧樱站起身,你担什么心,担心我读书花你的钱?

  秀萍推推丈夫,你倒也说句话,你妹不识好人心,好像害了她一样,村里的女孩子还不是一个个都订好亲了?这会不找,倒像我们不关心她!

  她大哥嗫嚅着,妹妹你先去看看,不喜欢的话再换一个。

  碧樱气得脸色铁青,转头对爸妈说,相亲我肯定不去,我还要考大学,把嫁妆的钱付学费。

  那以后你不嫁人了?秀萍叫起来。

  以后我出嫁,不用曾家一个子,满意了吧。碧樱说完后,蹬蹬蹬上楼去了,回到自己房间,扑到床上,狠狠地哭起来。

  大哥物色的对象姓刘,比碧樱大四岁,在一家乡镇企业做事,听说是做电工的。碧樱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路上,他骑车从她身边经过,似乎也看到她了,低着头过去了。另一次在姨父家里,他当时正站着看众人打牌,碧樱进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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