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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诗选-维纳斯与阿都尼-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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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若说,非唯唯,是否否,它们也就说否否; 
  她若说,是唯唯,非否否,它们决不说否否。 
  看!云雀轻盈,蜷伏了一夜感到不受用, 
  从草地上带露的栖息处,盘上了天空, 
  把清晨唤醒。只见从清晨银色的前胸, 
  太阳初升,威仪俨俨,步履安详,气度雍容。 
  目光四射,辉煌地看着下界的气象万种, 
  把树巅山顶,都映得黄金一般灿烂光明。 
  维纳斯对太阳早安说连声,把他接迎: 
  “你这辉煌的天神,一切光明的主人翁, 
  每一盏明灯、每一颗明星所以亮晶晶, 
  都因你借与光明,否则只有黑暗昏暝。 
  如今有个孩童,虽是凡间女子所育所生, 
  能借给你光明,和你借给万物光明相同。” 
  她这样说完,忙往一丛桃金孃林里赶, 
  一心只想,清晨的时光已经过了大半, 
  怎么没听见她的所爱,有任何消息传? 
  她倾耳细听,听他的号角和他的猎犬。 
  于是果然听见它们一齐大声猛叫狂喊。 
  她顺着它们的这吠声,急忙跑去不怠慢。 
  在她往前跑去的时候,路上的丛灌, 
  有的摸她的脖颈,有的就吻她的脸, 
  又有的抓住她的腿,叫她难把路趱。 
  她用力挣脱了它们这种紧裹慢缠, 
  就好像树林中的麀鹿,乳头胀得痛又痠, 
  连忙要赶到丛莽中藏着的麑鹿的身边。 
  她这时听出来,有大敌当前,背城死战, 
  就吃惊非浅;一个人,若忽遇毒蛇出现, 
  吓人地盘着,把他的去路恰恰挡得严, 
  他就要又哆嗦、又打战,挪一步都不敢; 
  她觉到,群犬的吠声表示它们畏缩不前。 
  也就同样眼前生花,耳里雷鸣,身上乱颤。 
  她现在知道,所猎的决非动物弱小, 
  而一定是野猪粗暴,熊莽撞,狮骄傲。 
  因为吠声永远停在一处,又嘈又高, 
  猎狗就在那儿带着恐惧狂嗥大叫。 
  原来它们看到了敌人那样地凶恶残暴, 
  便互相推让,谁都不肯去抢先登的功劳。 
  这样惨叫,让她的耳朵听来十分凄惶。 
  从耳朵传到心里,叫她心里也起惊慌。 
  她只吓得面失色,满腹疑虑事不吉祥, 
  腿软手颤,口呆目怔,足难移来身似僵, 
  四肢百骸齐解体,像兵士一遇主将败亡, 
  便四下里乱逃乱蹿,不敢再留在战场上。 
  她这样身发抖、眼发直,兴奋得不自主。 
  接着又把惊慌失措的感官鼓励安抚; 
  对它们说,它们这样怕,显与事实不符, 
  它们这是和小孩一样,无端自己恐怖; 
  告诫它们不要这样全身哆嗦,骨麻筋酥。 
  她说到这里,一眼瞥见了那被猎的野猪。 
  只见它满口白沫吐,又满嘴红血污, 
  似鲜奶和鲜血搀在一起,狼藉模糊。 
  于是恐怖第二次在她全身上传布, 
  使她疯了一般,不知应该往哪里去。 
  她往前瞎跑一气,于是忽然一下又站住, 
  跟着又跑回原处,大骂杀人该死的野畜。 
  一千种恐怖,支使着她奔向一千条路。 
  她乱跑,好像只为去而复来,来而复去。 
  她的急劲儿,只有她的慢劲儿能够比。 
  就像醉汉,仿佛不论何事,都用心考虑, 
  然而,他的脑子里却一样也没认真考虑, 
  忙忙碌碌,乱抓一起,却半点也没有头绪。 
  她先看到,在一丛灌莽里,趴着狗一条, 
  她就对那疲乏的畜生把它的主人要。 
  又看到另一条,想把血淋淋的伤舔好, 
  因为治含毒素的伤,这种疗法最有效。 
  又找到第三条,只见它面目凄怆神伤悼, 
  她问它话,它只呜呜狂吠长嗥,作为回报。 
  它刚停止了这样逆心刺耳的长嗥, 
  另一个厚唇下垂的畜生,抑郁懊恼, 
  也朝着苍天一阵一阵地呜呜哀号。 
  于是一个接一个,都一齐开始狂叫; 
  原先直耸的尾巴,都紧贴身后往地上扫; 
  咬伤了的耳朵直甩动,血涌不止似海潮。 
  你曾见过,世上有些可怜的愚夫俗子, 
  看到妖魔鬼怪、异兆奇象,便惊慌失据, 
  带着恐惧之心,把它们长久观望注视, 
  一心只怕将要发生可怖的祸殃灾异。 
  同样,眼前的景象,叫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接着又把气叹出,向死神大大发泄悲凄。 
  “你这狰狞的魔君,枯肉巉巉,白骨嶙嶙, 
  专和爱作对头,狠毒的化身,”她骂死神。 
  “地上的毒蛇,世间的骷髅,连笑都吓人。 
  你为何把美扼杀,把他的生命暗中侵? 
  他活着的时候,本来气息清香,容貌聪俊, 
  能叫紫罗兰都增芬芳,玫瑰花都增艳润。 
  “他若是死了——哦,不可能,他不可能死。 
  难道你看到他那样美,还不知自制? 
  但也可能。因为你本来是有目无珠, 
  你只狠毒恶辣地胡砍乱扎,视而无睹。 
  你的对象本是老迈衰弱,但你无的放矢, 
  因此你的毒箭杀害了的却是一个孺子。 
  “你若曾经警告过他,他就会和你答话, 
  那样你听到了他,你的威力就要消煞。 
  命运之神因你这一着,定要把你咒骂。 
  她们本来叫你除莠草,你却拔了鲜花。 
  向他发的应该是爱神的金箭,色丽彩华, 
  不应该是死神的黑箭,阴森地把他射杀。 
  “难道你饮泪解馋,才涌起如许的泪泉? 
  悲愁的呻吟,于你会有什么好处可言? 
  那一双眼,本是教给许多眼如何顾盼, 
  你却为什么把它们断送,叫它们长眠? 
  现在造化不再理会你那操生死的大权, 
  因她最完美的天工,你已经狠毒地摧残。” 
  她说到这里,像绝望的人,悲不自胜, 
  两眼怔忪,于是眼皮便像闸门合拢; 
  晶莹的眼泪,原先往香腮上汩汩直涌, 
  汇成两条水流,滴到酥胸,一时暂停。 
  但是银色的雨,仍旧不断往闸门那儿冲, 
  把闸门二次冲开,因泪的巨流汹涌势猛。 
  看,她的泪和眼,你取我与,恐后争先: 
  泪从眼里晶莹落,眼又在泪里玲珑现, 
  同晶莹,两映掩,互相看着彼此的愁颜。 
  同情的叹息就把眼泪、泪眼,轻拂慢搌。 
  但像风雨交加之日,风吹不停,雨下不完, 
  因此,双颊刚被叹息吹干,随即泪痕阑干。 
  在她无尽的伤悼中,不同的感情齐涌, 
  像争强斗胜,看谁最能表现她的悲痛。 
  它们都受到收容,于是各自奋勇逞能, 
  每一种都好像是其它那些的主人公, 
  却一种也不能称雄;于是它们联合结盟, 
  像乌云聚拢,商议怎么能召来暴雨狂风。 
  这时,她忽然听见远处猎人高声喊起, 
  从未有乳母的歌声能叫婴儿更欢喜。 
  她原先想象之中的一切恐惧和疑虑, 
  都叫这一声喊排斥;希望并非全绝迹。 
  这种死而复生的欢心,叫她又生出喜意, 
  奉承她说,喊出这一声的,一定是阿都尼。 
  于是她那像潮水的眼泪,回澜闭闸, 
  在眼里暂藏,像在椟中的珍珠无价。 
  只偶有晶莹明澈的泪珠,慢慢流下, 
  但一到脸上就融化,好像不肯让它 
  往肮脏的地面上流,往污秽的尘土中洒, 
  因为珠圆玉润的泪,怎能洗净地的邋遢? 
  唉,不轻置信的爱,你好像难推诚相待, 
  同时却又好像无言不採:看来真奇怪。 
  走极端、尽极限的是你的快乐和悲哀。 
  绝望和希望,同样弄得你滑稽又痴呆。 
  你想入非非,把快乐胡琢磨,来宽慰心怀。 
  又离奇地琢磨悲哀,弄得自己死去活来。 
  她现在把她已织成的东西又都拆开, 
  因为阿都尼还在,那死神就无可指摘。 
  她刚才说他一钱不值并非她的本怀。 
  她现在给他那可恨的名字贴金敷彩。 
  她叫他坟之国王,国王之坟,把他来推戴。 
  一切有生,他最尊贵,他应受到一切崇拜。 
  “甜美的死神,”她说,“刚才的话都是胡扯。 
  因为,我看到了野猪——那个残暴的家伙, 
  就吓得直打哆嗦,所以我请你原谅我。 
  那东西,不懂什么叫仁慈,只一味凶恶。 
  因此,温柔的黑阴影,我得对你把实话说: 
  我怕我的所爱遭不幸,才对你大动唇舌。 
  “那不是我的错。野猪惹得我乱道胡说。 
  无形影的掌权者,有怨气请对它发作。 
  侮辱冤枉你的,本是那个肮脏的家伙。 
  我只受命执行,它才是诬蔑的主使者。 
  悲痛本来有两条长舌。像女人那样软弱, 
  若无十人的本领,就难把二舌制伏束缚。” 
  这样,她因为希望阿都尼还在世上, 
  就把原先莽撞的恐惧疑虑渐渐扫光; 
  又因为希望他的美将来更灿烂辉煌, 
  还卑躬屈节地把死神又奉承、又赞扬, 
  把死者的坟穴、墓志、碑碣、雕像和行状, 
  死神的胜利、凯旋和荣光,都大讲而特讲。 
  “哦,天帝啊,”她说,“我真正是拙笨愚蠢, 
  竟能因疑虑惊惧而思想乱,头脑昏, 
  把活人当死人。其实他要永远长存, 
  除非一切尽毁灭,天地万物共沉沦。 
  因为他若一旦死去,‘美’也就要同归于尽。 
  ‘美’若一死,宇宙也就要再一度混乱浑沌。 
  “唉唉,痴傻的‘爱’,你老满怀的恐惧疑猜, 
  就像身带珠宝的人,有盗贼四外徘徊; 
  耳不能闻、目不能见的琐细微小事态, 
  你那忐忑的心却偏能胡测度,瞎悲哀。” 
  刚说到这里,只听得欢乐的号角声传来, 
  她于是不觉欢跃,虽然刚才还身在苦海。 
  她飕地跑去,就像鹞鹰一掣而不可制, 
  步履轻盈,经过的地方草都照旧直立。 
  她正匆匆前奔,却不幸一下看在眼里: 
  她那俊秀的所爱,在野猪的牙下身死。 
  她一见那样,双目立刻失明,好像受了电殛; 
  又像星星不敢和白日争光,一下退避躲起; 
  又像一个蜗牛,柔嫩的触角一受打击, 
  就疼痛难忍,连忙缩回到自己的壳里, 
  在那儿蜷伏,如同憋死一样屏气敛息, 
  过了好久好久,还不敢再把头角显露。 
  她当时一看到他这样血淋漓、肉模糊, 
  她的眼睛就一下逃到头上幽暗的深处, 
  在那儿它们把职务交卸,把光明委弃, 
  全听凭她那骚动的脑府来安排处治。 
  脑府就叫它们和昏沉的夜作伴为侣, 
  不再看外面的景象,免得叫心府悲凄。 
  因为她的心,像宝座上神魂无主的皇帝, 
  受眼睛传来的启示,呻吟不止,愁苦欲死。 
  于是所有的臣子,也无不战栗俯伏, 
  好像烈风闭在大地之下,硬夺出路, 
  就引起了地震和海啸、山崩和水沸, 
  把人吓得身出冷汗,吓得心乱无主。 
  她的心就这样骚乱,使四肢百骸齐惊怖, 
  于是她的眼光又从潜伏的暗室中射出。 
  她又看见了本来不愿看的极惨奇丑: 
  野猪在他的嫩腰上扎的那个大伤口。 
  原先白如百合的地方,现在殷红渍透, 
  好像伤口为他悲痛,血泪喷洒无尽休。 
  在他身旁,不论是花是草,不论是苗是莠, 
  好像无不染上他的血,像他一样把血流。 
  可怜的维纳斯,看到花草都惋惜、同情; 
  她的头垂在肩上,软绵绵地不能直挺。 
  她只哑然无声伤悼,像癫了一般悲痛, 
  她还以为他不会死,还认为他有活命。 
  她的嗓子忘了如何发声,骨节也不会动。 
  她的眼一直哭到现在,都哭得如痴似疯。 
  她对他的伤,目不转睛地一直细端详; 
  眼都看花了,把一处伤看作了三处伤。 
  她对自己的眼申斥,说不该胡乱撒谎, 
  把完好的地方说成血肉模糊的模样。 
  他的脸好似成了两个,肢体也像成了双; 
  因为心里一慌,看东西就往往渺渺茫茫。 
  “只死了一个,我就已说不出来地悲痛, 
  哪能受得了两个阿都尼身卧血泊中? 
  我已经无余气可再叹,无余泪可再倾。 
  我两只眼火一样红,一颗心铅一般重。 
  铅一般的心啊,顶好叫这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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