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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5-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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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回到以前,回到一种幻景中的感觉,无声的水流过田地,禾苗在长,鲜花悄悄盛开,是母亲还是他心爱的姑娘?在阳光照亮一片天地时,歌声是灿烂的鲜花和风的味道,他在饥饿和疼痛中,眼里闪出泪光来,歌声让他一度忘记目前岌岌可危的处境,怀想一些无序的片段,一种无名的温暖正尖锐地顶撞他,他确实有想哭的意思。 
  此时,隔山草坊的日本人接到了马宝贵的情报,决定不轻举妄动,发现炸落下美国飞机,就算找不见飞行员也是值得庆祝的事,日本人满意地拍拍马宝贵,他可以走了。 
  马宝贵一溜小跑回到马村,进了家门,让婆娘做一顿好饭,要招待贵客。农村人想不来做什么饭最好,马宝贵婆娘打算做过年吃的“三和面”。用瓢量了白面、豆面、粉面,三样面和好,擀开,叠好,用刀切了,她在案板前对马宝贵说: 
  “大溜儿长,好面呀!招待什么客啊?” 
  马宝贵说:“不知道的就别问了,是上客。” 
  马宝贵经常这样招待“上客”,做饭做得顿数多了,来家里吃,婆娘知道,不来家的由马宝贵端了锅送,一般她不打问。只是眼下秋粮还没下来,俗话说,吃不穷穿不穷,计划不到辈辈穷。婆娘忍不住数落了,“家里的藏粮都拿出了,啥稀客要吃这么上好的东西,都招待客人,咱吃啥?给咱闺女也吃一碗,孩子哈喇水挂前襟了。” 
  马宝贵抬头看,自家的闺女小青一根手指头伸在嘴里来回吸。 
  婆娘不说了,开始炒菜。等面煮好了,闺女想吃,马宝贵知道道格拉斯的大个头,觉得这一锅面够不够吃,还是个问题,闺女端着碗在锅台边等,不好说什么,筷子夹了一根,面还挺长,就着锅沿儿夹断了,给闺女弄在碗里,舀了半碗汤,让她走开。闺女“哇”一声,把面倒进了锅里,碗撂在火台上,冲着墙哭上了。 
  马宝贵数落闺女,“嘴扯得哪样,小心没婆家要你!有好日子给你有面吃。” 
  马宝贵不管闺女,连面带菜端着到王广茂的小西屋,先盛一海碗端给道格拉斯,闻到串过来的豆面味儿,道格拉斯皱起眉头,不知碗里是什么,不接碗,找背包里的小本子,就着月光看,马宝贵放下碗,把油灯点亮,道格拉斯指着本子上的字让马宝贵看,那本子上写着: 
   
  我要牛奶,我要面包! 
  我要火腿,我要冰水! 
   
  这时候马宝贵不知该说什么了,他要说什么,嘴里唧哝,他看着道格拉斯,“你他妈太操蛋!你写的这东西我没见过,就这锅三和面,也是我家的藏粮,做这饭还搭上婆娘的骂,我闺女想吃都不给!怕你肚大,怕你吃塌锅,你倒好,给我说看这些字!要不是你炸了日本人的碉堡,我给你喝驴尿!” 
  王广茂在一旁听马宝贵说,笑了起来。 
  “他要是不吃,我给月月端一碗过去,吃了好下奶,听我心尖尖肉儿哭,我难受呢。这美国人不吃三和面要吃啥?饿他!就不相信饿到明天他不吃,不怕他这羊不吃麦子。” 
  马宝贵听他这么说,很不高兴了,你王广茂凭什么说人家,人家来这里打日本容易吗?命都搭上了,就是吃天上星星,咱也得弄个星星差不多的给他,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想爹娘! 
  马宝贵瞪了王广茂一眼,“行了,你端过给月月吧,她吃了,做一锅高粱鱼鱼来,不吃,我换换面,再不吃,再想办法。人家是客,是打日本的,也是命大,他去阎王殿,指不定中国阎罗殿还不收他呢,可怜的,做鬼没人要。” 
  王广茂下咽了一口唾沫,端了三和面往月月窑里走,在院子里他馋得就着月光埋头吃一口菜,还想吃第二口,身后的马宝贵轻声吼,“你个操蛋货!对着人家道格同志,你下作人呢!” 
  到底不敢再下口了,端进屋里,帮月月点灯。 
  闻着豆面味儿,月月眼睁得老大,稀罕得她,肚子咕噜咕噜欢欢儿叫起来,原想冲王广茂出气的事儿也忘了。 
   
  四 
   
  听王广茂讲下午发生的事情,月月知道西屋住下了外国人,她从没见过外国人啥样样,自己坐着月子,不好出门去瞧,她让王广茂说得仔细点。王广茂大展口才,把一些细节弄得入神;听说人家不吃饭,要吃洋面包、火腿、牛奶、冰水,月月笑得眼泪往出掉了,加紧往嘴里送几口,放下碗,坐锅,怕火上做饭慢,让王广茂在外抱柴烧地锅,一会儿锅烧开了。月月搅拌了高粱面,往锅里溜鱼鱼,鱼鱼跑得欢,点了三次凉水,月月说:“灭火吧。” 
  高粱鱼鱼在锅里上下翻滚,月月已把小葱、辣子和芫荽拌好。王广茂垫了抹布,就着月光端了高粱鱼鱼进西窑,拌好的菜、碗也端过来。马宝贵用端锅的抹布抹了一下碗,漏勺捞了鱼鱼,拌了菜,他感觉闻着那香,就想下饭,谁也没有想到,道格拉斯又把眉头皱上了。 
  马宝贵把碗端到道格拉斯面前,道格拉斯摇头,嘴里喊:“弄!” 
  马宝贵想:“弄”是啥子意思? 
  想想,觉得他一定不知该怎么吃,他自己也就捞了一碗,拌了辣子、葱、芫荽,往嘴里送,鱼鱼往嘴里放时,来不及嚼,冲着喉咙眼溜下肚了,吃一口,马宝贵比划一下,“日他娘,月月做的鱼鱼,就是好吃!” 
  道格拉斯看着抹碗布,闻着豆面味,地上的驴粪味,嘴里不住地喊:“弄,弄。” 
  马宝贵要王广茂也捞了吃,不为什么,就为了给道格同志吃出一种气氛来,一下子,香得满屋子都是热气,都是葱味儿,辣子味儿,芫荽味儿,热气和香气冲着美国大兵道格拉斯扑过去,道格拉斯嘴里喊着:“弄,弄,弄!” 
  这下子完了,人家不吃,摇着头一直喊“弄!” 
  没法子,觉得客人不吃,自己也不好意思再下锅捞。王广茂趁着空当,回窑向倪月月汇报情况,要月月帮着想个办法。月月吃了三和面,奶水冲得往外直冒,两个娃儿都吃饱了,满足地睡在炕上,奶水挂在嘴角,月月抹了一下,孩子笑得“咯儿”一响。 
  倪月月说:“不吃咱的饭,又不是铁疙瘩,肯定人家不吃这东西。我娘家村暴店的毕老财,每天都喝人奶,要村上生养的婆娘给他挤奶,他拿粮食贴补,见过毕老财没有?吃得红光满面,细皮白肉,比实际岁数要小好多,奶水是养人。牛奶咱弄不来,要不,试着烙几张葱花饼子?等奶水涨了,挤一碗奶给他,看行不?” 
  王广茂看窗外,月影儿偏西走了几丈,银色的碎屑般的光点子撒在一对儿睡熟的娃娃身上,他动了动舌头想说什么,嘴里淡兮兮的,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走到门口,门扇的黑影下人看上去精瘦,两根腿把一条黑布夹裤撑成罗圈样,歪坎着头,吊着一边的肩胛骨冲门外说:“烙饼子是个正理,喝你的奶,我难受!” 
  月月白了他一眼,不说话了。她和了面,坐了鏊子,没有白面,用玉茭面烙。烙好饼子,奶头也开始发胀,拿过一只精细花瓷碗,下了劲往出挤,一会儿一碗奶盈盈满上来,她让王广茂端了过去,看道格同志吃不。 
  王广茂说:“真叫个难受人!” 
  月月白了他一眼说:“不懂事理!” 
  王广茂把碗在鼻子下闻闻,觉得香,拿过一根儿筷子在精花细瓷碗里搅了搅,把筷头上黏的奶水漏到嘴里,舌头贴着嘴片儿咂巴几下,想努力品尝奶水的味道,他眉头上皱出一个疙瘩,什么也没有品出。 
  月月问:“甚味道?” 
  王广茂说:“丸。” 
  “丸”是没味道,是那种没味道里还夹了点腥的味道。 
  马宝贵正发愁,看到王广茂端来的奶,他不抱任何希望,觉得几张玉茭饼子算啥嘛!三和面都不吃,那么好的饭,他指着碗里的汤水问王广茂,“啥子?” 
  王广茂没好气地说:“月月的奶。大个子经不起饿,月月说让试试。” 
  马宝贵挤了一下眉,笑了,“你帮着月月挤的?” 
  王广茂不好意思说:“维持,看叫人家道格同志听了笑话。” 
  马宝贵暧昧地说:“他听不见咱的话,他是聋子。月月的奶是甚味道?” 
  王广茂翻了一下眼皮子,小声凑近马宝贵的耳朵,“丸!” 
  马宝贵笑着端过碗去,放到道格拉斯面前,拿起扣在炕上的本本,指着“牛奶”要对方明白。两个人憨狗等羊蛋般看着道格拉斯,他也看这两个男人,看炕上放着的碗,闻了闻,一股奶香钻进了他的鼻子,他伸进手指沾了一下碗里的奶,放入口中,湖蓝色的眼睛翻了翻,咬着指头笑了,端起来喝了一口,接着一口气喝了,拿起饼子啃了一口,一切顺其自然。 
  道格拉斯伸给马宝贵碗,还要。 
  马宝贵刚松一口气,见人家还要,心里那个为难实在藏不住,麻油灯也跳了一下,这美国人嘴大肚大,一碗奶下肚,等于麻池里倒一桶水,谷地里掉一粒沙石,喝多少下肚才叫够?扭转头看王广茂,王广茂的脸像灯头儿的烟熏了一样,眼睛绿豆般贼贼地看马宝贵?马宝贵说:“还要!” 
   
2007…6…21 10:46:59 涢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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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2006年11月29日 第 18 楼   


  王广茂说:“月月的胸脯又不是泉眼,想成啥了!” 
  马宝贵哀求说:“去,想法哄月月再挤一碗,这么大一个当兵的,一小碗奶哪够!” 
  王广茂很不高兴,“啥不能吃,好没有个足,吃了还要吃!” 
  马宝贵拽了他走到暗处,悄声说:“给你一丈高的台子,你敢不敢跳?” 
  王广茂直了脖子瞪了眼说:“维持,凭啥让我跳?” 
  马宝贵说:“就凭日本人占了咱的地盘!” 
  王广茂僵直的身体松了下来,“咱不是不知道,要不怎给他喝奶。我是说月月奶水不足。” 
  马宝贵说:“知道就好。那半锅鱼鱼也端了给月月,就说我说的,我以后加倍还她。” 
  王广茂端起锅往堂窑走,激动得腿肚子抽筋,像是做了件什么大事一样,脸上笑得没有响儿。他进窑告诉倪月月,道格同志喝了,也吃了,麻烦也有了! 
  月月捞了鱼鱼吃,一边吃一边揉着挤得疼痛的妈妈穗,“硬是你来,专让我生娃,一肚生下两个,看你养活。” 
  王广茂嬉笑着,“看你咋说话呢?女人嫁汉,生娃娃是在理啊,甚是个甚,瞧你,他马宝贵还眼黑咱呢。” 
  屋外,远处的涝水池里蛙声起伏,蟋蟀弹唱,明亮、磨盘大的月亮越升越高,月影儿移过窗户。扑洒在院里,像撒了硝,马村,牛犊一样睡了。 
  有一个人蹑手蹑脚走近窗户,朝着屋里小声喊: 
  “胀了没有?胀了就往出快挤,妈穗儿一胀,泉眼儿往出喷,人等着呢,三两天就走了,委屈一下,救人呢!” 
  月月吹灭了灯。 
  月月的脸被窗户映来的光照得浅黄,慢慢儿就微红。 
  王广茂端着一碗奶,梗着脖子,踮脚尖出门。 
   
  五 
   
  美军飞机被日本小钢炮击落在当地,飞行员迫降,到底是被八路军抢走还是隐藏在当地,日本人还是产生了怀疑。 
  这夜,有线人从草坊据点传话,说日本人有可能第二天来搜村,所有出去的路口都加岗哨。 
  听到这消息,马宝贵吓了一跳,如果搜村,一个大活人能藏到人口袋里?马宝贵越想这事越邪乎,想到细微处,不禁打了个寒战。 
  安顿下道格同志,出了窑,马宝贵的心被突然而至的变化憋得头胀脸红,像热锅上的蚂蚁,事不由人,天亮前该把这个美国兵送走,往哪里送?实在想不出一个去处;他有心想和王广茂商量,窑里,一对双生娃哭得此起彼伏,也许是道格拉斯多喝了奶水,使这两个孩子肚饿,便不忍心叫王广茂,想着对策,他往自家屋子里走。 
  夜,一团一团的黑,月亮背过西山去了,他走着,想到下午送去和八路军联系的人还没回话,觉得他现在经手的这事很盲目,而明天将要发生的情况,他一个人也扛不动。他如果躺在自家炕上,千般翻转不踏实,怕惊动了婆娘,于是他蹑了手脚离开了家,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再想结果。 
  外头的人,只知马宝贵是日本兵的红人,他婆娘也知道,自从当上维持会长,马宝贵就不是马宝贵了,以前还注意形象,当了会长,绸绸缎缎挂身,走路小八字步也摆开了,见了要求帮忙的人,胸脯拍得山响,张口闭口皇军,也许夜路走多了,自己吓着自己,知道总有一天要出个啥事情,见了村上别人的婆娘,总喜欢撩猫逗狗几句。对自己的婆娘,是一张嘴描在脸上,软柿子般瘫着不动,婆娘心里龌龊,总想抓他小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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