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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瓷(厉顾水仙)-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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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南星】

连着几日的小雨今日终于停了,屋外的花开得正好,厉南星合上看了好几日的闲书决定出门走走。初春的季节,新雨过后,空气中都洋溢着雀跃的鲜香。走到院门边就听到一阵欢笑声……

穿着大红簇新的碎花袄子,头上晃着小辫,刚五六岁年纪的小女娃一路冲到他怀里,一抬头就献宝的欢叫着“大夫,大夫,我家门口的花开啦,给你看!!!”手里抓着一支玉白色微绽的牡丹,花瓣上还带着新鲜的露水,在清晨微凉的风里显得愈发清艳了起来。

先时厉南星总嫌牡丹过于奢艳,培植却又过分娇贵,素而不喜,今日见了这支却瞧出几分冷傲的味道来,可知花总是无过的,有过的是赏花之人。小女娃却是不知他这番心思,在怀里蹭了蹭便跑了开去,满屋子的要找件物什把花盛起来。

“母亲说赏花总要配上一只合花的水瓶子,大夫家没有么?”嘟起一张小嘴,不满的看着厉南星可说一眼皆可扫尽的居室,除了一只书橱,一把藤椅,一张木床,一面药材柜子,一张散满处方单子一两只研钵字秤的案桌,就只有墙边的煎药炉子。“大夫~~~~~~~~~”小女娃软软的童音撒着娇,“让花儿睡煎药的锅子,她会哭的啊~~~~”

唉,谁让黄金单身汉每日的饭菜都有人送上门呢?他这里除了盛药汁的土陶大碗根本没有像样的盛具。摇了摇头把孩子抱起来:“丫丫乖,大夫这就去买好看的水瓶子去。现在就暂时委屈她躺一会煎药锅子吧,昨正巧下的一位药里有丹皮,正是牡丹根皮入药,现下就让花冠与花根叙会话好了。”

说着便接过花枝放到已经盛好清水的瓦罐里,看看那花瓣边儿这么一会竟似有些打蔫,也有些不忍,心道:既是你来了,我便好好待你,也不枉在世一遭。于是便抱着丫丫往外走,寻思着早些买回来,也不污了那一身碧色的白。

小丫头扁扁嘴,拉扯着厉南星的衣襟不舍得走:“大夫又赶我~~~这才出来几会子,回去了又不让出门了。”

点点小娃儿光洁的额头:“丫丫不乖,这又是偷偷跑出来的吧,才是3月,天还寒得很,你上年冬天的病身子还没好干净,在外头呆久了可就麻烦了。来,大夫送你回家,明日装点好了,大夫去接你来看花。”

“哈!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明日不来我就要告诉母亲,大夫是大骗子,说话不算数,他开的药我总也不吃了!”叉着腰鼓着塞帮子看人的孩子总是让人气不起来的,厉南星把她的小袄子拉拉好,抱着她出了院门。

春日的水边,总有打闹的雀儿掠过水面,|乳白或浓或淡的雾气罩着看不清远处,于是便不远不近恰恰刚好的衬着岸边的柳树,翠绿的将近入画了。厉南星是个喜欢翠色的人,或许是性格使然,对于这种带着点仙意,带着点轻逸的颜色向来很钟情。一路走着,听着丫丫又问起她的父亲,笑着将答过无数遍的答案再重复一次“很好很好的人,虽然不常笑,心地却很好,很喜欢小孩子,就算手上没几个钱也要给村里的孩子买糖吃,手很巧,什么难的活也难不倒他……”或许说的是什么早就已经不重要,孩子只是借着这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想抓住一点点父亲的影子。厉南星说完再看看怀里,孩子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的睡着了。

丫丫的爸爸鸿生6年前出外谋生至今未归,于是这孩子自出生便没见过爸爸,母亲云娘原是犯了事的官宦人家小姐,鸿生把人从窑子里救出来便到这江南小镇落了户。小两口都是勤快人,村里人也都很喜欢他们。若不是一心想多挣几个钱,现在他们这三口之家该有多和乐。厉南星一贯是明白那些念的,生为凡人,总免不了这样或那样的欲念,可虽然明白,却不大能认同,于他来说,追名逐利,金钱富贵都不过过眼光华,人生在世,还是一切随心来得自在完满。于是乐得无人识得,乐得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当个赤脚医生。

把丫丫送回家,婉拒了云娘留他午饭的念头,厉南星往村口走去,今日是圩日,镇上应会有他要的东西吧。

【顾惜朝】

很热,这里很热,他不知道这是哪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到仿佛被焚化的剧痛,这是无尽的煎熬,全身的感觉消失,唯剩下痛觉,无尽的痛,无尽的黑暗,无尽的空间,无穷无尽……

于是他突然就害怕了起来,不管是杀人或是被杀时都未体会过的恐惧突然如潮水般涌出,何时有尽?何处尽头????原来世间最可怕的非是终结,而是无终??

他想像婴儿一般把身体蜷缩起来,却只有那麻木的痛觉反复刺激着神经,于是他又想,莫不是他太过贪心,害了晚晴的这一世,还霸占着不肯让她轮回离去遭了报应。

这么想着的同时他便冷静下来,突然觉得这惩罚委实理所当然,他在脑海里一遍遍的记起过去,所有的……过去……

那日的天有些阴,他不记得是否能看到日光,许是没有的吧,否则为何记忆中那日剑锋映出的寒光都只余血色?他永远记得女子那双温柔的眼,有些哀伤的看着自己,却惟独没有悔意。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能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何她的眸子里没有恨,没有怨,也竟连一丁点悔意也没有。于是他突然不能明白自己的心,他的这一生,一直是如此恨,如此怨,难道竟是连她的份也一并用光?而到了这最后,看着她的眼闭上,看着她手中的剑染上她的鲜血,他平生第一次,悔了。无止尽的悔意让他发狂,于是他想,莫不是连这最后,也是他夺了她的悔意罢,不然,为何她能走的那样平静,只有哀怜,连一心一点的追悔留恋都无。他突然又恨了起来,恨她走的如此干脆,像小孩子赌气一般,他突然忘了心痛的感觉,只一味的不能甘愿,她要走,他不答应!不会答应!!!永远!!!

于是他带走她,不管她是否还能睁开眼,不管她是否还能温柔的唤他一声“惜朝”,他不能甘愿,不论是她的死,或是她即将开始的轮回,他不甘愿,他不放手。

老人说,入土为安,人死肉归于地,精气归于天。他于是倔强的守着她的肉身,坚信只要不入土一天,她的魂灵必也无法安宁,不能转世而去。

他看着火舌舔舐他的晚晴,她那件他最爱的素色衣裙也慢慢消失了,火焰一会儿高了起来,他突然有些庆幸这最后,他看不到她的样子,她依旧那么美,那么美,睡着时的样子,温柔,嘴角甚至微带笑意。

他带着他的晚晴去找汴梁最好的师傅,他要把她留住,他要用她的骨灰烧一支瓷瓶,用他的笔为她上最后的妆。

白泥与骨粉混合制成的胚子,狭长的瓶颈,仿佛优雅的天鹅,他只在瓶身上画了一朵半开的牡丹,他的晚晴爱着这种花,洛阳春日的牡丹花海,是她儿时父亲留下的温柔记忆。他一笔一笔勾勒着线条,宛如正为自己心爱的女子画眉一般的专注,罩上一层透明釉,最后便是入炉烧制。

烧瓷的师傅一把年纪了,坐在窑顶对他说:“年轻人,看轻些吧,老婆死不能复生,你便是守着她的骨灰一辈子也没用的。”可听话的人没反应,他一双眼中只留下空洞的痴,望着不远处泛青的天光。

远远的有雷声传来,老师傅摇摇头继续说:“老头子我烧了一辈子瓷窑,还从未见过一种成色的青花瓷——雨过天青,传说那色要在炉里烧出来,出炉的那一瞬间必须是烟雨天,上在釉上的颜料才会变成那般渐变的雨过天青色。有的在官窑的师傅,一辈子,等的就是那么一件珍品,到了死,还是没烧出来。要我说,这也是命啊,命中有时终应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说了这许多你都听不进去,唉,痴人……痴人啊……”长叹一声,老人不再说话,只拿眼睛定定的看着那窑火,火候,时间,都是一分拿错不得的。

开窑的那天真的是个烟雨天,老爷子砸巴着嘴慨叹着自己也是没那个命的,把花瓶给到顾惜朝手上的时候,男人仍是痴痴呆呆,一句话没说,接了过去就走了。

他抱紧怀里的瓶子,那瓶身的白因为加入了骨粉的关系比一般的多了一分|乳色,青蓝色的花纹,漂亮的很。他仍是觉得很恍惚,到了这一步,可还是找不到他的晚晴,她合该是投不了胎的,那又为何不愿现身相见????

他就这么一直等着,没有尽头,不知何时才能盼来结果。一切的时光流逝犹如一场大梦,而他在某个时刻忽然惊觉,自己也不再是活着的人了,化成了天地间的一缕孤魂,而他的宝贝,却不知所踪。


【厉南星】

厉南星并不是很经常外出,特别是这种拥挤的圩市,很少会成为他出行的目的地。人很多,他也没兴趣去挤,随便在边上走了走,买了一只看起来很素雅的花瓶就回家了。

把那支牡丹放进去,摆在靠窗的书橱顶上,突然就有种想要微笑的冲动,于是他便坐在微暗的室内望着那支花,那支花瓶微笑了。
|乳白色的瓶身,仅绘着一支半开牡丹的花样,却意外的和瓶中的那朵花分外契合。他想那绘者一定是个新手吧,完全不是一般市面上的图样,孤单的可怜,却又隐隐透着几分不愿落俗的意气。

他这么想着的同时不免自嘲的笑了,这便是胡思乱想了吧,不过一支瓶子而已,何必想的那么多。

【顾惜朝】

他终于找到了,这一次,他一定会让她出现!他将用尽一切办法!

【厉南星】

天气很好,没有太阳,微风,阴天,厉南星眯着眼睛轻轻把钓竿由左手移到右手上,铒食是方才在旁的泥地里挖的蚓虫,就地取材,想起钓鱼也不过是考虑到家中或许该加道荤食补补。

风很轻,拂过面颊柔柔得很舒服,远一些的大石上有几个妇人在相邀着洗衣,轻快的笑声传过来更给这日子添上了几番慵懒。

“厉大夫~~~晚饭是想吃鱼呢?”王妈的男人很早就去了,这几年儿子又出外闯荡,于是孤伶伶一个人的婆子特别喜欢这位好说话的大夫,也是她主动提出负责他一日三餐。

“嘘——”厉南星笑着对妇人做了个轻声的手势,女人们看到他那么孩子气的紧张鱼会跑掉都笑着走开了。

水面不断的晕开淡淡的涟漪,许是下雨了吧,只是还太小,头脸上都没有感觉,他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很慢的,且感觉出艰难,他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话。

【顾惜朝】

他走得很慢,没挪动一步都那么困难,胸腔中因为吸入早春的冷空气而一阵阵抽痛,但最痛的还是四肢,每动一步都如同要肢解一般的疼。那个男人就坐在几步之外的河边,手里还拿着钓竿,从背后看身形不算魁梧,穿一件灰绿色半新旧的外衫,在飘来淡烟的江雾里一动未动。

“你身上戾气太重,把我的鱼都吓跑了。”那个人没有动,也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有些无奈,似乎是在和调皮不听话的孩童说话。

“……”他愣了一会然后开口,声音干涩的可怕,“你不问我是谁?”

“啊,那么,你是谁呢?”仿佛突然才想起这个问题,男人终于转过身来,微微笑着看着他。

“我不知道!”答话的口气已经接近气急败坏了。

“啊,那我更不会知道了。在下厉南星,你也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叫我厉大夫。恩,虽然也许你会不愿意,但我还是觉得送你回屋是最好的选择,你的伤很重,根本不该这么早就下床走动。不管你曾经是谁,你现在是我的病人,就得一切听大夫的。”说着厉南星一只手过来把人半拖半扶回屋去了,完全忽略自己病人瞬间呆住,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们】

不管顾惜朝愿不愿意,他现在的生活都只剩下卧床一途,自从那日擅自下床走动,回屋当夜就高烧不退,厉南星直接很干脆的把他的脚绑在了床柱上。

叹口气,医者父母心的厉大夫打算这几日就在地上垫着褥子打发了,伸手探了探床上人的额头,还好,几层汗出下去,温度下来了。春日的晚间,风有些凉,他看着屋中的蜡烛发了一会呆,啊,这个人是不是救错了呢?

他还在梦中,可双眉紧锁,眼睫不住的颤动,很脆弱的样子,可厉南星知道他是危险的,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威胁性。他想到他第一眼看见那个躺在血泊中却挣扎着想爬起来的身影,又觉得他的迟疑是不可能的,不管他曾经是谁,他都会救他。

灯影晃了晃,厉南星揉了揉有些酸的眼睛,才注意到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不说话,只是涨红了一张脸用眼睛死死瞪着自己,“诶……怎么了?又有哪里不舒服么?我给你看看。”说着就上前掀他的被子。

“……”如果不是错觉,厉南星听见了磨牙的声音,然后是沙哑的仿佛从牙缝间挤出来的声音,“我……我要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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