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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春风-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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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苏言舒舒服服地倚在榻上,一袭明黄的君于远这才缓步走上台阶,落座前,不着痕迹地朝屏风瞥了一眼。
  这日早朝,围绕地便是如何处置这四大世家之事。
  谢昊已死,谢家如今是树倒猢狲散,走的走,降的降,不足为患。只是朝中大臣,多多少少跟世家都有点关系,又猜度不出新帝的心思,不免忐忑。
  “谢府已倒,江家被朝廷招安之后,极有可能在数年后再成为另一个谢家,还请皇上三思!”左御史上前一步,满脸痛心疾首之色。
  君于远睨了他一眼,饶有兴致地勾起了唇角:“朕金口玉言,已经答应赐封江家家主为侯,其母为一品浩国夫人,卿难道让朕言而无信?”
  “臣下不敢,”左御史怔了怔,又义愤填膺道:“回皇上,四大世家乃先帝所赐封,而今却忘恩负义,若不严加惩治,则有损我皇威名!”
  右御史出列,却蹙眉反驳道:“禀皇上,若此次出尔反尔,激怒世家,只会两败俱伤。”
  闻言,左御史激愤难平:“此次四大世家倾巢而出,被吾皇轻而易举地悉数镇压。区区一个江家,又能奈何得了谁?”
  听罢,右御史不悦道:“皇上一言九鼎,怎能无故反悔?往后,又如何取信于民?”
  见左御史不语,他接着又道:“臣下以为,可封江家家主为一品景侯,以安抚江家,亦可借此试探郑家与伊家。”
  君于远略略点头:“右御史所言极是,命内史拟制,赐江家家主为景侯,其母为一品浩国夫人,赏玉溪之东为封地。”
  “皇上英明——”
  玉溪在明国西面,东侧却极为偏远。干燥冷寒,民众稀少,表面上说是赐封,实质与流放无异。
  只是此事君于远亦遵守了诺言,封侯又赏了封地。可惜景侯尊贵,却徒有虚名,毫无实权。江家看似风光,暗地里被新帝打压。
  若不甘心反抗,反倒落了个恩将仇报的恶名,出师不利。
  即使再不愿,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忍气吞声,免得落下一个抗旨的杀头大罪。
  江家赐封之事一结,君于远忽然朝身侧的李唐抬了抬眼。
  李唐会意,从宽袖中取出一道明黄卷轴,躬身道:“众卿听旨——”
  朝中大臣迅速撩袍跪下,却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八品采女德才兼备,贤良淑德,端庄秀丽,婉顺贤明,颇和朕心。今特立为皇后,择日册命!钦此——”
  话音刚落,朝臣或惊诧,或暗自抽气,俱是震惊之色。
  “砰咚”一声,屏风后亦随之传来一阵轻响。
  君于远微微眯起眼,眸中流淌着浅浅的笑意。

  杀伐

  早朝一结束,苏言便匆忙从暗门回到了承永殿。
  君于远一踏入,便见她眉宇间噙着一分心焦,在殿内来回踱步。
  一见他,苏言立刻迎面而来,神色欲言又止。
  君于远抬手挥退了宫侍,大内总管轻轻地关上了殿门,霎时间宽敞空荡的大殿只剩下他们二人四目相对。
  许久,只闻苏言轻轻叹息:“皇上,世家之事尚未安排妥当,此时立后甚为不妥。”
  听罢,君于远双眉轻蹙,抬手抚上她肩头落下的一束乌发,淡淡道:“谢家已灭,江家将要前往玉溪之东,剩下的两家不足为患。到时朕分赏郑家与伊家几个虚职,把他们的子息牢牢抓在手里,谅他们也没有天大的胆子敢忤逆朕。”
  顿了顿,他又低低叹道:“言儿此话,莫非是不愿作朕的皇后,与朕比肩而立?”
  苏言沉默了,半晌却开口问了其它不相关的事:“后宫两位奉仪,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君于远眼底微沉,对她没有正面回答略感不悦:“言儿只需要告诉朕,可愿成为朕的皇后,母仪天下?”
  见苏言不语,他抿起唇,暗暗平复了胸口骤然涌起的焦躁,如愿地告知了她答案:“林奉仪诚心向佛,愿前往国安寺,长伴青灯,了却此生。至于宁月荷,勾结御前侍卫陈瑾谋害言儿,正欲交由大理寺审理。”
  苏言一怔,急急唤道:“皇上——”
  林菱或许不愿就此遣返本家,这才被迫前往国安寺暂且安顿。
  只是宁奉仪的勾结之罪,足以判为死罪,甚至有诛九族之嫌。这样的惩罚,不免太过于严厉了。
  “宁奉仪曾提醒了臣妾,又并未参与陈瑾的谋划……”
  她并非心软,可是这些深宫女子不过是颗可怜的棋子,又何苦为难她们?
  君于远以眼神止住了苏言接下来的话:“先生曾言,妇人之仁不可有,言儿莫不是忘记了?”
  苏言一时语塞,确实,宁月荷最后的提醒,不像是想要搭救,而是要令当时的她愈发迷惑,反倒没有将注意力转移到陈瑾身上。若非君于远的警醒,她险些因此而丧命。
  既然为之,便要承担恶果。
  她心绪一平,沉吟道:“皇上,臣妾想与宁奉仪再见一面。”
  “准!”君于远看向她,点头应允。
  宁月荷虽为九品,仍是后宫嫔妃,即便就要受大理寺审理,却依旧有着宫妃的体面,吃穿用度并未受到苛刻。
  如今,亦只被软禁在奉先殿内。
  穿过御林军重重包围,苏言缓步走入殿内之时,宁月荷正在前殿低头刺绣,似是在等着她。抬头看见苏言,并未感到惊慌,反倒浅浅一笑:“苏采女,或许该称呼一声‘皇后娘娘’了?”
  苏言没有理会她若有似无地挑衅,径直在宁月荷对面的椅上落座,开门见山道:“陈定与宁奉仪是如何认识的?”
  宁月荷低头看着手中绣了一半的帕子,鸳鸯戏水仅绣了一只,形单影只,好不孤单。
  她轻轻叹了一声,抬头望向殿外的盎然绿意,片刻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却是不相关的一问:“苏采女可是有情窦初开之时?”
  苏言沉默地看着她,宁月荷双眸闪烁着盈盈柔光,似是并非想要旁人给她一个回答,径自说道:“当初在河边相遇,四目相对,我便对陈定存了儒慕之心。”
  不想,却害了那人。
  宁家世代为官,到了上一辈,已位居三品大员。宁月荷身为嫡长女,自小家中便请了不少优秀的西席,令其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为的,也不过是与身居高位的官宦之家联姻,好光耀宁家门楣。
  宁月荷从懂事起,就明白她只是一枚重要的棋子。长辈宠爱,姑嫂疼惜,姊妹欣羡,也不过是因为,自己能够给宁家带来更多的利益。
  或许旁人只能看见她的风光,却察觉不出宁月荷的寂寞,在那个喜爱木芙蓉的少年出现的那一刻,她毫不犹豫地陷了下去。
  结果,便是家主震怒,将陈定鞭打成重伤。
  若非宁月荷偷偷收买了府中行刑的侍卫,以及守门的老汉,看怕陈定早已死在了宁家。
  以为离开了宁家,侥幸生还的陈定能过上普通幸福的生活。她却没有料到,他却又走上了一条更为不堪的绝路。
  苏言不询问,亦不打断,只静静地听着。
  身份低微的仆役与高高在上的官宦小姐,截然不同的出身,注定了无法白头到老,携手终生。
  不必说,宁月荷对陈瑾出手相助,为的究竟是什么了……
  “陈定与陈大人有三分相似,打一照面,我便能一眼看出来。”宁月荷神情恍惚,幽幽地叹道:“那夜谢当家入宫,是苏修容用金钗秘密知会了我,这才借陈大人之手悄悄送入谢府之中。皇上说的勾结,其实并没有错。”
  她转向苏言,望着眼前的美艳女子,唇角扯起几分苦涩的笑意:“其实,苏采女对我不必感到歉疚。既然我当初下定决心答应了苏修容,又承诺了陈大人,就早已想到自己如今的结局。”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接着却是尖锐的大笑,蓦地又是嘤嘤啜泣,令听者毛骨悚然。
  苏言微怔,双眸一黯,微不可闻地暗叹一声。
  宁月荷却轻轻地笑了,眼底闪过一丝落寂:“府中长辈曾言,若爱上皇上,便要落得尸骨无存的境地。我的一颗心早已随着陈定地离开慢慢枯萎了,林菱对皇上一见倾心,不管不顾,试图飞蛾扑火……”
  “如苏采女所见,林奉仪疯了,在皇上下旨要送她去国安寺之时。”她睇着苏言,跟前的人依旧神色沉静,双眸仿若一汪水潭,深不可见。
  这便是皇上最为钟爱的女子,一个即将荣登后座的八品采女。
  宁月荷想起那个入宫时天真烂漫的林菱,喜欢穿着粉色的衫裙,一双又大又圆的猫眼,笑起来左边嘴角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却在遇见新帝之后,一天天消沉,一天天黯然神伤,一天天在殿门翘首以待,笑容渐渐自唇边消失殆尽,每一夜泪洒衣襟,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为何皇上还不来奉先殿?
  宁月荷不知该如何劝慰林菱,帝王之心,又怎会落在一人身上?
  原来,她错了。
  君于远遗失的心,其实早已落在了别的女子身上……
  “我只求苏采女,看在林菱的份上,不要为难林家,亦放宁家一条生路……”宁月荷面无血色,双唇泛着青紫。
  不必细究,苏言亦知道她在自己来之前预先服了毒。
  如今,即便叫御医前来,亦无力回天了。
  苏言深深地望着她,神情不变,黑眸掠过丝怜悯:“其实宁奉仪不必如此,林家与宁家世代忠于帝王,皇上自是不会亏待了他们。”
  宁月荷双唇微颤,腹内的绞痛令她不自禁地皱起了双眉,气息逐渐不稳:“皇上素来心狠,却容不得苏采女受半点委屈。若果无故将我等两人撵出皇城,只会引来朝臣非议,且惹得林、宁两家心怀不忿。再甚者,坊间流言怕是要传新皇后有妒妇之名,无容人之量,对苏采女的声誉有损。”
  “而且,洛城中云英未嫁的妙龄女子何其之多,少了我与林菱,还不知要多少要被送入这皇城之中。而今此番作为,倒让大半人退却,不敢将儿女丢入火坑,在这冷清的殿堂里守活寡。余下有眼色之人,亦不愿罔顾圣意,委屈了苏采女……”
  宁月荷话语一顿,只觉眼前渐渐一片朦胧暗沉,原来,剩下的时辰已经不多了么?
  她喘了一口气,唇边噙着一分自嘲。
  或许以前,在皇上的眼中她们都只是棋盘中的一颗子儿,可有可无。
  只是当一局终了,棋子再无用处之时,却发现对其中一颗上了心。便轻易地挥挥手,将其余无用的棋子尽数处理掉。
  即便是陈瑾大哥,也终究没能逃脱作为帝王手中一颗棋子的命运。
  却唯独留下那一颗,名为苏采女的棋子……
  宁月荷的胸口有一点点仅存的不甘,在这一刻渐渐消散。
  林菱曾问她,为何皇上只对苏采女不同。
  当初宁月荷的回答是,她们是相同的。
  同为棋子,有什么区别?
  如今,宁月荷却相信,苏采女与她们之间确实不一样。
  睇着这样落魄到绝境的她,苏采女的神色始终沉静而淡漠,只在眸底流露出一点浅浅的怜悯。
  犹如在第一日入宫册封之时,宁月荷曾在居高临下的帝王面上看见过……
  宁月荷骤然有些明白,为何皇上选择了苏采女这样的女子……
  身上的剧痛渐渐地却要感受不到了,她恍惚间,看见了那个身穿布衣的清秀少年,就站在跟前,朝自己笑着招手。
  一如既往的熟悉笑颜,宁月荷心感欣慰,紧紧地握着对方满是茧子的手,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苏言望见她软软地靠在木椅上,双目紧闭,嘴角含笑,满足而幸福。在空无一人的殿内,低低地答道:“……宁月荷,我答应你……”
  只要林、宁两家没有作对君于远不利的事,她都可以保他们长久不衰。
  耳边尽是林菱的疯狂笑声,苏言半阖着眼,低低叹息:这是她的承诺……
  直到宁月荷的身躯冰冷且僵硬,天色亦渐渐昏暗,殿外一片漆黑。
  独坐在奉先殿内,苏言许久没有回神。
  脚步声由远至近,熟悉的气息近在身旁。她不用睁开眼,也知道来人是谁。
  苏言并没有怪责君于远的意思,他是懂自己的。若是爱了,眼中便容不下一颗沙子。于是在她犹豫着是否出手之前,迅速摆平了一切。
  雷霆手段,以示新帝立苏言为皇后的决心。
  从此,这诺大的后宫之中,独得她苏言一人。
  来人自身后紧紧拥着她,苏言仰头靠在君于远的肩上,始终闭着眼,感受着他落在自己脸颊上温柔细碎的浅吻。
  她与君于远为达目的,杀戮无数,早已是身染鲜血,罪孽深重。
  若这世间上真有阿鼻地狱,苏言亦甘愿和他一道沉沦,直到天荒地老……

  厚礼

  宁月荷既已畏罪自尽,送交大理寺审理之事便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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