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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弦歌(上部)(出书版) by: 昨叶何草-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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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千夷摇了摇头,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略显疲倦的回答:「现在还不好说,我用金针封住他的所有要|穴,暂时护住心脉,但是……他的症状很奇怪,既不像温疫,更不像伤寒,身子出了这样古怪的血斑,却又偏偏不是天花──老实说,一时半刻间,我也拿不准到底该怎幺治。」 

  莫远急忙道:「那殿下可有性命之忧?」 

  龙千夷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如实说道:「我还是不知道。现在也不能轻易用药,暂时先等一阵子,看他的造化吧。」 

  莫远气急败坏,怒道:「你这不是草管人命吗?哪有这样不管不顾,却要看病人的造化的?」 

  龙千夷惨然一笑:「你若是信不过我,现在就可以带走他,我派人送你们离岛上岸,只要你能在天亮之前找到任何一个敢收下他的大夫,我龙千夷倒过来跟你姓!」 

  莫远知道他所言非假,眼下不是在京城郡王府,一呼百应的身分;自己又一个人孤掌难鸣,哪里去找更加高明的大夫来?他空有一身武功,可惜这会儿偏偏一点用处都没有。 

  龙千夷坐在床边,一双眼睛牢牢盯在朱槿身上,满是关切之意。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光景,朱槿神志略清,却迷迷糊糊的,只是胡说,一会儿道:「七哥不要打我,以后我听你的便是。」,一会儿又道:「夫子总是骂我笨,说我的字写的好难看」,一会儿又咬牙切齿:「你们不都是瞧着我没爹没娘无依无靠所以才敢欺负我吗?我才不怕你们!」一会儿又转成温柔恬淡的语气:「三哥你对我好,将来我ㄧ定报答你」…… 

  龙千夷听了他的胡言乱语,眼中含泪,低头查看他身上的血斑时,不仅没有消退的迹象,反而转成朱砂一般的鲜红色,界线分明,轮廓更加清新起来,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莫远急道:「怎幺样?情况还是不好?」 

  「只怕更糟了……」 

  龙千夷眉头紧锁,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苍澜沉吟片刻,忽然说道:「千夷,你敢不敢为他做一件事?」 

  「你说什幺?」 

  龙千夷听了苍澜的话,猛地站了起来,随即他眼前一亮,整个人像是突然被依道希望之光照亮,大声说道:「我当然敢!」 

  莫远被他吓了一跳,惊问:「你要做什幺?」 

  龙千夷也不回答,但是脸上却露出一丝喜悦之情。他动手将朱槿从床上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拿出一个白瓷瓶,拔去瓶塞,倒出三粒白花紫露丸,一只手在朱槿下领关节上一捏,强迫他张开嘴,顺利地喂下了药丸。 

  莫远眼看龙千夷抱起朱槿就要向外走,连忙挡在他面前,问道:「你要带殿下去哪里?」 

  「让开!」龙千夷不耐烦地道:「他都快死了,我没时间跟你解释。」 

  「那我也不能让你随随便便把人带走!」莫远固执地说道。 

  「我去求我师傅救他一命,这下你满意了吧!」龙千夷怒道:「快点让开!」 

  「我要和你一起去!」莫远坚持。 

  「绝对不行!」龙千夷立刻顶回去:「我师傅是从来不见外人的,你跟着去一定会惹他不高兴,那样的话,小猪可就死定了!」 

  「可是我怎幺能放心把小郡王交给你?」 

  「哼!」龙千夷气得跺脚,「你不相信我就算了,除了我师傅之外,天下没有第二个人能救活他,他死了你才高兴是吧?」 

  「莫将军,请你相信千夷。」 

  苍澜从刚才就在旁边看着龙千夷和莫远吵架,一直沉默不语,此时突然开口说道:「你若是放心不下,就请留在这里,我来当人质,如果千夷不能带着襄平郡王回来,你就杀了我好了。」 

  「不行!」这一次却是龙千夷提出反对意见了,「苍澜,我也不能放心把你交给这个家伙做人质!」 

  莫远却对苍澜道:「你的性命能跟小郡王相提并论吗?我不同意。」 

  龙千夷怒道:「苍澜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他怎幺不能跟小猪比!?」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在吵了,眼下还是救人要紧。」 

  苍澜不过大声说了两句话而已,立刻觉得胸口一阵憋闷,眼前发黑,勉强提气说道:「千夷,你尽管去找师傅好了,谁也不能把我怎幺样的──假如师傅不肯救他,你就飞鸽传信给我,我也去求师傅!」 

  他随即转向莫远,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莫将军,有我做人质,你大可放心。襄平郡王在你心里有多重要,我在千夷心里就有多重要。」 

  莫远本来还想反驳他的,但是一接触到苍澜寒如秋水的目光,不知怎幺,忽然就泄了气,岔岔地「哼」了一声,不再表示反对了。 

  「千夷,你还不走吗?」苍澜平静地说问道。 

  龙千夷狠狠瞪了莫远一眼,绕过他身边,抱着朱槿一直走到码头上,将他轻轻放进船舱,随即解揽起锚,小船在水面上掉了头,向着镜湖的对岸飞快驶去。 

  也许是服用了白花紫露丸的缘故,过了不长的时间,朱槿竟然慢慢醒来微弱地呻吟一声。 

  龙千夷听到他的声音,手一颤,船浆几乎掉进水里,立刻飞奔进船舱,正好看见朱槿睁开眼睛,不解的望着自己。 

  「我这是在哪里?好象又回到船上……」 

  龙千夷又惊又喜,连忙问道:「小猪,你现在感觉怎幺样?」 

  「头很痛啊……」朱槿低声道,「好象有许多小人在里面跳来跳去。」 

  龙千夷握住他的手腕,随即心头又是一沉──竟然还是摸不到脉博! 

  「没关系,小猪,我这就带你去找我师傅,」龙千夷安慰朱槿,同时也是安慰自己「你放心,世上还没有我师傅治不了的病呢!他的医术已经到了『活死人,肉白骨』的境界,可以说是出神入化,天下无双──无论如何,我也要求他把你给治好!」 

  朱槿勉强一笑:「听你说的,好象我快死了一样,哪有那幺严重?我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连一跟小手指也动不了,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吧?」 

  「你说是就是了。」龙千夷心中越来越不安,却又不能告诉朱槿实情,于是顺着他的意思说道:「你没有力气就不要乱动,想要什幺只管跟我说,我来替你拿。」 

  朱槿却叹了一口气,问道:「是不是我一生病你就对我那幺好?那我宁愿以后天天生病,免得被你又打又骂,外加不理不睬。」 

  「你又胡说八道!」龙千夷装作生气的样子,骂道:「臭小猪,念你初犯,这次就算了──你要是再给我生病,看我不把你扔进湖里喂鱼!」 

  「原来我一生病就变成了『臭小猪』,」朱槿抱怨道,「眞是好没道理。」 

  「好,你不是臭小猪,」龙千夷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滚烫,虽然心中焦虑不安,仍然微笑着说道,「那幺你是一只浑身香喷喷的烤小猪,这下总可以了吧?」说完一转身,跨出船舱,重新炒起船桨向对岸划去。 

  朱槿头痛如劈,浑身燥热,像是被放在火堆中烧烤一般。勉强定了定神,耳边隐隐约约听到船桨划水的声音。他深深吸了口气,忽然觉得此生索然无味,此身轻如鸿毛,再也承载不下任何东西──包括京城,包括漕银,包括富贵爵绿,包括光武帝的信任,包括一切勾心斗角ˋ权势倾轧之事。 

  他只想留住眼前这一刻,独自躺在一个狭小的船舱里,任凭清风过耳,明月照身。 

  龙千夷一边划船,一边留意他的动静,听到朱槿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心里发着着急起来,暗中寻思:「必须找些话来说,决不让他这幺轻易睡去,说不定会一睡不起……」想到这里,提高了声音,故做轻松地问道:「小猪猪,你在想什幺?不妨跟我讲一讲。」 

  朱槿低声答道:「我没有想什幺。」 

  「我不信,」龙千夷道,「你不肯说,一定是信不过我。」 

  朱槿微微一笑,转过脸去看着他,眼神蒙眬,轻声问:「我想听你唱歌,可以吗?」 

  龙千夷不敢看他的眼睛,连忙掉过头去,应道:「当然可以。不知你想听什幺歌?我也不懂音律曲调,只是随口唱来玩的──可惜苍澜又不在这里,他会弹琴,你一定能跟他说得来。」 

  朱槿虚弱地笑道:「难道我是为了听苍澜弹琴才追妳到柳堤去的?」 

  龙千夷想起两人初次相逢的情景,忍不住也笑了,低头想了一想,一边划着小船,一边唱起歌来──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唱的却是一支「折杨柳」的小调: 

  春风尚萧条,去故来入新。苦心非一朝,折杨柳,愁思满腹中,历乱不可数。 

  翩翩鸟入乡,道逢双燕飞。劳君看三阳,折杨柳,寄言语侬欢,寻还不复久。 

  泛舟临曲池,仰头看春花。杜鹃纬林啼。哲杨柳,双下俱排徊,我与欢共取。 

  芙蓉始怀莲,何处觅同心。俱生世尊前。折杨柳,揽结长命草,同心不相负。 

  甘菊吐花黄,日月流如水。白露凝庭霜。折杨柳,林中松与柏,岁寒不相负。 

  素雪任风流,树木转枯悴,松柏无所忧。折杨柳,寒衣覆薄冰,欢讵知怀否? 

  歌声清润柔和,伴随着水流叮咚之声,在湖面上渐渐飘散开来。 

  朱槿叹了口气,说道:「这支曲子好听的很。跟上次唱的那首歌比较起来,可谓豪放婉约,各有千秋,不知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不管是谁,这辈子只要听上一回,也算是天大的福气了。」 

  龙千夷微笑道:「你倒是会拍马屁。这首歌恰恰不是别人教的,」他说着,神色忽然黯了一下,「我小时候常常听我师傅弹这首曲子,听得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朱槿忽然问道:「你是担心你师傅不肯给我治病吗?」 

  龙千夷心中恰恰正在为此是焦虑,想不到竟然被朱槿一下子就给说穿了,他停下手中船桨不划,小声问:「你怎幺知道我在想什幺?」 

  朱槿道:「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年我在文阁读书时,夫子第一课教的就是这句话。虽然我不够聪明,倒是牢牢记在心中了。刚才你唱的歌词,第一段就有『愁思满腹中,历乱不可数』,而且这又是你师傅经常弹奏的曲子,所以我猜想,你担忧的事情应该和他有关才对。」 

  龙千夷听了他的话,鼻子一酸,带着哭腔说道:「你明明很聪明,为什幺总是喜欢装傻?难怪苍澜一开始就要我杀你,他比我强多了,第ㄧ眼就看出你是个聪明人。」 

  朱槿面无表情地答道:「我要是不装傻,焉能活到今天?你以为我那些兄弟们都是吃素的吗?只要他们一觉得某人是个威胁,立即会群起而攻之,必欲除之而后快──这种事情,我见得太多了。」 

  龙千夷默然片刻,低声说道:「原来小猪你也有那幺多烦恼,我还以为你只懂的吃喝玩乐呢。」 

  朱槿道:「现在我宁愿什幺也不懂,就这样一直看着你划船,听着你唱歌,无论你带我去哪里,我都心甘情愿。」 

  龙千夷转过脸来看着他,虽然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但是又好象已经说过了千言万语──今生今世,再也不需多余的话来倾诉。 

  小船在湖中行驶了将近一个时辰,水路越来越难走,龙千夷不时就要停下来拨开水中杂生的荷叶与浮萍。朱槿身在船舱之中,虽然看不见外面的环境,却也感觉似乎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去处。 

  最后龙千夷在一座年久失修的断桥旁把船靠了岸。朱槿勉强支撑着想要坐起来,偏偏浑身上下好象一团棉花,软绵绵地使不出半分力气。 

  龙千夷放下船桨,迈入舱中,对朱槿说道:「小猪,你别逞能了,我来抱你上去。」 

  朱槿苦笑道:「小猪很重的,怕你抱不动。」 

  「怎幺会呢?」龙千夷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以前我也经常抱苍澜的,你们两个看起来差不多呀!」 

  一听到苍澜的名字,朱槿心里就不受用,虽说龙千夷跟他之间好象没什幺特别的关系,但是朱槿总觉得龙千夷对他比对自己要亲热得多──当然了,他们两个是同门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比别人深厚些。 

  龙千夷一只手伸到朱槿背后,另一只手托在他的膝下,轻而易举就把朱槿抱了起来,动作纯熟之极。朱槿想到他以前一定经常这样抱着苍澜走来走去,心理更加多了几分酸味。 

  「小猪猪,你怎幺突然不说话了呢?」龙千夷有些奇怪地问。 

  朱槿虽然心里不痛快,却仍是油腔滑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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