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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届茅盾文学奖_李自成-第2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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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弩将毫无办法,一连几天把他包围在山沟里,他老杂种的将士们连水也没有喝的。要不是张应元、汪云凤、常国安这几个龟儿子都来救他,老子不把他活捉到也要打发他上西天。他是咱们手下败将,是他怕咱还是咱怕他?” 

  ①柯家坪--在四川与陕西东南部交界地方,具体位置待考。此战发生在崇祯十三年三四月间。

  罗汝才狡猾地笑着说:“敬轩,你不要因为土地岭一战就又轻敌了。你知道秦良玉这次带来多少人马?张令有多少人马?单说他两个的人马,合起来比咱们多好几倍,何况邵捷春手下的川军将领还有哩,不止这两个老货!” 

  献忠回答说:“在柯家坪的时候,张令号称有五千人马,实际只有三千多,还有一千多只有名字没有人。如今他吃了苦头,会少吃点空名字①,补充几百人,顶多不会超过四千。至于那个老寡妇,一万多人!”

  ①空名字--书本上称为“空额”,即按照编制的额定人数,花名册上报的名字有一部分是空的。

  罗汝才面带微笑,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来昨天在路上被他截获的一份官军塘报,递给献忠,说:

  “你瞧瞧,比你估计的多两倍!”

  献忠一看,果然这份塘报上是写着秦良玉亲率三万石砫将士从重庆今夜东来,驰援大昌和夔州,约于二十二日可以开到。献忠捋着长髯,心中琢磨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说:

  “他妈的,塘报上准是写错了一个字儿,将千字写成了万字!”

  汝才问:“你敢断定?”

  献忠说:“我敢拿我的老婆同你打赌。”

  汝才笑着摇摇头:“不行。你的几个长得顶俊的老婆如今都在襄阳坐班房哩。”

  献忠又说:“好吧,拿我的坐骑同你打赌。我的黄骠马虽然算不得千里马,可是也差不多。要是秦良玉真有三万人马,我就将咱老张的黄骠马送给你!”

  罗汝才忍不住哈哈大笑,说:“不用打赌,我也断定这母货不会有三万人马。夏天她在巫山境内跟我打仗时只有一万多人,后来开往重庆,路过忠州对岸时又差人从她的老窝里调出来几千人,合起来约有两万人之谱,或者稍多一点儿。咱不管这塘报上是不是将二字错写成了三字,还是秦良玉和官府故意虚张声势,反正咱们不在乎。在巫山县百子溪我捉到了她手下的几个小兵,摸清了石砫兵的一点儿真实底细。秦良玉这母货今年已经有六十七岁,精力衰啦,议事时常打瞌睡,打仗时很少亲临前敌,当年名将只剩下一个空名儿。像她这样年纪,最好留在家里抱重孙子,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就受不了那个劳苦。” 

  徐以显接着说:“曹帅说得很是。如今秦良玉和白杆兵徒有虚名,远非昔比。从将领上说,她姓马的跟姓秦的两家,能够带兵打仗的将领都死啦,剩下的都是些糠包菜。牡丹虽好,还得绿叶扶持。她如今是牡丹花谢,绿叶凋零,兴旺得意的时候早已经过完啦。从战兵上说,同样是有名无实,临时征集来的未经训练,不过是乌合之众。她如今不能够像往年那样自己冲锋陷阵,手中又无战将,白杆兵没有领头的,谁肯卖命?她马家几代做土司宣抚使就是世袭土皇帝,在石砫说句话就是王法,吐口唾沫叫谁趴地下舔起来谁不敢不舔。她一家人喝民血,吸民膏,骑在百姓头上过日子,动不动将欠租欠债或不听话的小百姓锁拿,非刑拷打,或是下监,或是扔进水牢,没有人敢吭一声儿,更别提反抗啦。她们一家人想杀谁,不眨眼睛。可是人心怎么能服?依我看来,只要我们大军猛力一冲,石砫兵同样也会溃不成军。目前四川官绅都把秦良玉和张令看成了两座长城,想着他们一定可以堵挡住我们不能够越过夔州。其实,他们这两个老货,一个六十七岁,一个七十挂零,土已经埋到下颏啦,越老越骄,要他们败在咱们手里不难。” 

  吉珪点头说:“徐军师所言,正是石砫兵今日的致命弱点。只要我们打得巧,打得猛,杀败秦良玉不难。目前秋高马肥,而我军以骑兵为主,此我军有天时之利。自夔、巫向西,地势自高而下,此我军占有地利。石砫兵多是乌合之众,且人人怨恨土司鱼肉残害,只是强迫征集而来,不像我们西营和曹营万众一心,士气甚高,深得人和。故从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看,我军战胜石砫兵,如操左券。” 

  曹操很有信心地说:“你们两位军师说得好。我们一定能够打胜张令和秦良玉。打不胜我曹操头朝下走路!”

  献忠高兴地说:“曹哥,你今天的劲头很足,好!你说的话句句都落在点子上,跟俺老张想的差不多,好!这一仗十分要紧,应该怎么打,你一定有好主意。索性把你肚子里的妙计倒出来好不好?”

  曹操笑着说:“急什么,还怕来不及明天出兵么?我已经饿啦,赶快把酒宴摆上来,等吃过你的接风酒宴以后再商议军事不迟。你破了土地岭,一定夺得了不少好酒。有什么沪州的,绵州的,快都摆上来吧!”

  献忠拍着汝才的肩膀说:“好,好。咱们是老搭档,我晓得你是非酒肉不行。吃喝美了,你足智多谋,真不愧是曹操转世!要是秦良玉减少四十岁,这一战给你活捉,该有多么如意!”

  曹操说:“闲话少说,快摆酒宴!” 
 
第十一章
   

           

   
  张献忠和罗汝才利用四川巡抚邵捷春分散兵力防守许多隘口的弱点,在开过军事会议的次日,即九月初六,突然全力向官军进攻,连破几个都是只有三四百兵力防守的隘口,进至大宁河边,逼近大昌。邵捷春惊慌失措,将防守大昌的责任交给副将邵仲光,自己赶快逃到夔州,飞檄张令和秦良玉火速驰援。这两个人都是资历最深和威望最高的四川名将,而且他们的部队在一个夏季中补充训练,完整无损。如今不仅邵捷春把扭转川东战局的希望指靠这一对男女老将和他们率领的主力军,几乎整个四川的士绅们都抱着同样希望。张令的人马在石砫兵的前边,相隔一天多的路程。他一面催军前进,一面飞檄大昌守将邵仲光,说他正在今夜驰援,要邵仲光务必固守三日,等他赶到,将“流贼”消灭在大昌城下,共建大功。 

  大宁河的三个渡口,即上马渡、中马渡和下马渡,都是进攻大昌的必经之路。邵仲光原是分兵把守这三个渡口,每个渡口的岸上都迅速用石头修筑了堡垒,挖了陷坑,布置了鹿砦和铁蒺藜,并在堡垒中安放了火器和劲弩。虽然他很害怕张献忠,但希望凭仗大宁河水流湍急,河岸陡峭,岸上又有这些防御布置,可以固守到张令的援军赶到。他想,只等张令一来,张献忠就休想夺取渡口,进攻大昌;即使往最坏的方面说,到那时纵然大昌失守,责任在张令身上,与他邵仲光无干。不料当张献忠的前哨人马离大宁河尚有二十多里远时,守军便纷纷攘攘,不愿听从长官指挥,更不愿替朝廷卖命打仗,原因是欠饷太久,而从邵仲光起,一层一层的长官们克扣下级军官和士兵的粮饷养肥自己。邵仲光听到了不少从士兵中传出的风言风语,登时动摇了固守待援的心思。一见张献忠的人马来到大宁河边,擂鼓呐喊抢渡,他一面差人往夔州向巡抚谎报他正在督率将士们拼死抵御,杀得“流贼”伤亡数百,河水为赤,一面带着少数亲信丢掉堡垒逃跑。防守大宁河的川军将士们一听说主将先逃,不战自溃,大部分散成小股各自逃命,只有少数人追在邵仲光的后边往夔州逃去。张、罗联军几乎没有经过战斗就抢渡成功,分兵破了大昌,随即全师向夔州方向前进。 

  四川总兵、老将张令正在驰援大昌,得到大昌失守的消息就立即停止前进,在一个叫做竹菌坪的地方凭险扎营,堵住义军西进的道路,并且以逸待劳,打算在这一战斗中建立大功。秦良玉的白杆兵也正在火速向这里开来,使张令更加胆壮。在他到达竹菌坪的第二天上午,张、罗联军的前队两千骑兵来到了。他立马高处望了一阵,看见张、罗联军部伍整齐,旗帜鲜明,人马精强,便在心中决定了主意,吩咐将领们不许出寨,如敌来攻,只以铳炮和强弩硬弓射退便了。吩咐毕,他便回到寨中休息。左右将领纷纷向他建议:趁“贼兵”初到,一则疲劳,二则立脚未稳,赶快出击,可以获胜。但张令胸有成竹地说: 

  “你们尽是瞎嚷嚷,乱弹琴!本镇活了七十多岁,一辈子打的仗比你们走的路还多,难道还不知道该如何对敌?你们不明白,今天来的有张献忠,不光是一个罗汝才!张献忠龟儿子是个狡贼,也是一个悍贼,今春在柯家坪,老子因为小看了他龟儿子,几乎吃了大亏。这一支悍贼新近打破了土地岭,前天又打败了邵仲光,破了大昌,锐气正盛。马上出寨去同他们厮杀,没有便宜叫你们拣。你们只守隘口,不出战,一天两天过去,等他们松懈啦,锐气消啦,狠狠地去整他们。全川父老的眼睛都在望着我们。这一仗我们必须打好,夺得全胜,方能上对朝廷,下对全川父老!” 

  张献忠的先头部队由张可旺率领,在离竹菌坪大约五里远的地方据险下寨,埋锅造饭。随后张献忠率领大队人马赶到,让将士们吃饭休息。献忠因为张令是一个颇有阅历的老将,在川将中的声望仅次于秦良玉,所以他不许先头部队向竹菌坪冒失进攻。打尖以后,他同徐以显率领一千骑兵走近竹菌坪察看形势,看见川军的防守十分严密,除非攻破敌寨,无法长驱西进。他叫养子张文秀率领五百骑兵逼近寨外,佯装挑战,看寨中有什么动静。寨墙上开始肃静无声,只偶尔有人头在寨垛中间向外张望。张文秀的小部队继续擂鼓呐喊前进,声声辱骂张令是柯家坪的败将,叫他出战。寨墙上依然静悄,没有回答,只有很多大小旗帜随风飘扬。但等到张文秀的这一哨骑兵进入离寨墙一百步以内时,寨上突然鼓声和喊声大作,将士们从寨垛间露出半身,弓弩齐射,箭如骤雨,同时点燃了铳炮,铁子乱飞,硝烟腾起。张文秀的这一哨骑兵后退不及,有几十人受伤落马,幸而都救了回来。献忠以为张令必会趁此机会出寨追杀,但是竟没有一个官军出寨。他感到奇怪,用询问的眼色看看军师。徐以显嘀咕一句。献忠登时明白了张令的用意,轻轻地骂了一句: 

  “王八蛋,老贼,从柯家坪以后学乖啦!”

  献忠同徐以显回到老营,将人马分作三队,轮流派一队走近竹菌坪寨外骂阵,引诱张令出战,而经常有两队在山后树林中埋伏等待。但是直到日落黄昏,张令总不出寨。晚上,献忠叫张可旺等继续派将士轮番到寨边辱骂和骚扰,激起张令的愤怒。但张令对众将下一严令:除非敌人到离寨百步以内,不许呐喊放箭;除非敌人真正攻寨,不许向他禀报。他叫将士们轮番睡觉,好生休息,以备明日出寨厮杀。吩咐之后,他自己就和衣倒在床上,安心入睡,鼾声如雷。到了半夜,张献忠亲到寨外察看,但见寨上灯火稀疏,又听寨内人声不乱,愈发感到焦急,恨恨地骂道: 

  “张令这老杂种,硬是沉得住气!”

  他回到老营,一面寻思主意,一面派人去十里外请曹操前来商议。忽报曹帅来到,他高兴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而曹操已经进屋了。献忠笑着说:

  “真是俗话说:‘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曹哥,你来的正巧。咱们得想法儿激怒张令,使他明日非出战不可。这老家伙一向骄傲轻敌,如今忽然变得小心谨慎起来,真他妈的怪事!”

  罗汝才说:“我猜到你正在焦急,所以连夜赶来看看。你放心,明天张令一定出战。”

  献忠问:“你怎么断定他明日一定出战?”

  汝才故意说:“我刚才观了天象,西北有黑气一道,横贯敌阵,主明日午后四川官军大败,大将阵亡。”

  献忠捶他一拳,说:“放屁!老子正在纳闷,寻思诱敌之计,你却来开玩笑!”

  汝才露出很有把握的神气说:“敬轩,你别发急。明天早饭以后,将我的人马换上去,诱张令出寨厮杀。我敢打赌:他不出战,我的头朝下走路!要紧的是,他一出寨,就要结果他老狗的性命。倘若杀不死他,放他退回寨中,咱们就别想过此往西。” 

  献忠说:“曹哥,你只要能诱他出寨,我就能截断他的归路。”

  汝才说:“光截断归路不行,要在阵上结果他的狗命。他在这里路熟,不能让他落荒而逃,从别的路返回寨中。”

  献忠说:“老子将他重重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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