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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图塔-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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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尊一个西厂提督给踢得满地打滚实在不好看相,崇茂趋着身子上来回话,“万岁爷,才刚有消息传进宫,说肖铎打南边回来了。”

皇帝听了一喜,“也就十来天功夫,脚程这么快?那怎么不进宫来复旨?”

崇茂说:“到了府里就撂下了,说是中了暑气起不来了,太医去了好几拨,断下来直晃脑袋,估摸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皇帝背着手仰脖子看藻井,好好的,进了京就躺倒了,连旨意都不能复,看来是他肖铎心里不痛快,有意做脸子拿乔吧!不甘心收走了批红的权,一看朝廷还有重用西厂的意思,如今西厂解决不了要他出面,就装病站干岸,恐怕还有股子要他上门去请的意思。皇帝倒也想得开,这是造福万民的事儿,低个头就低个头吧!当天傍晚就去了提督府。

说是起复东厂,其实也算不上,东厂本来就没闲着,只不过头儿袖手旁观,底下人也敷衍了事罢了。皇帝知道这回见面必须要做出些让步的,对病榻上的人好言慰问了几句,表示厂臣乃国之栋梁,不论风云如何变幻,东厂在大邺的地位是任何人都动摇不了的。

病榻上的人一脸哀容,身子倚着隐囊,缎子一样的黑发从暗八仙的榻围子上垂挂下来,看了皇帝一眼,无奈道:“皇上驾临,臣惶恐之至。臣对主子一片丹心,就算别人欺我谤我,主子听信谗言对我起疑,我依旧恪尽职守为主子效力。主子今儿说这番话,还是信不及臣,臣再辩解也是枉然。但请皇上思量,臣若是有欺君的心思,断不会狂奔几昼夜从南京赶回来。”言罢幽幽长叹,“说一千道一万,都怪臣这身子骨不争气,不过既然主子来了,就算把臣打成钉儿,臣也会竭尽全力还主子个太平。”

皇帝大大松了口气,本以为他少不得打蛇随棍上,没曾想这么容易就松了口,顿时觉得自己先前的种种猜测和做法都有些不够光明磊落了。他坐在榻沿上拍了拍肖铎的肩头,“厂臣这么说,朕心甚慰!不单是朕,连宫里太后老佛爷也一心信任你。朕原本设立西厂,是不忍你太过劳累,想让西厂替你分分忧,你肩上胆子能轻些。谁知于尊那没用的东西,一个狐妖案折腾了两三个月,一点头绪都没有,最后还是要靠你东厂来解决。眼看中秋将至,太后是菩萨心肠,不忍百姓提心吊胆过节。朕盼你中秋之前能把案犯绳之以法,朕在母后跟前也好有个交代。”

西厂三个月破不了的案子要求东厂半个月内办妥,如果不尽如人意,到时东厂的口碑恐怕连西厂都不如了。皇帝自有皇帝的打算,轻飘飘地嘱咐完了站起身,临要走想起什么来,回过头道:“端妃从守陵开始就得你照顾,总算囫囵个儿回到朕身边。月头上朕重新册封了她,那些言官谏言一概叫朕打回了,朕是堂堂天子,喜欢个女人还要被他们指手画脚,当朕是面团捏成的么?横竖你替朕做的这些,朕都记在心里。等狐妖案有了结果,届时再一并封赏。”

肖铎脸上波澜不惊,挣扎着下榻伏在青砖地上磕头,“谢皇上恩典,微臣恭送皇上。”

皇帝走了,脚步声杳杳出了院子。曹春盎送完驾爬起来看,他干爹长跪在那里起不了身,忙上去搀扶,低声道:“干爹不叫往前传话,儿子和档头们也没敢回禀……老祖宗月头上侍了寝,皇上第二天就下令宗人府造了册。皇后颁的懿旨,端太妃晋位端妃,还养在哕鸾宫,说是照应娘娘身子不好,宜静养不宜搬动……”

“掌嘴!”他没说完肖铎就断喝,“我吩咐的话你全忘了?说了不让再探她的消息,谁要你多嘴?”

曹春盎愣了下,没辙,啪啪左右开弓扇自己耳刮子,边扇边道:“叫你没成色,干爹跟前乱嚼舌头!娘娘的事和干爹不相干,说了多少遍还记不住……扇你的大嘴……叫你再舌头痒痒!”

当然扇也是雷声大雨点小,边说边看他干爹脸色,他老人家神色倒是没什么大起伏,回到书案前把笔帖收起来,长而洁白的手指抚过泥金笺,两只湖笔涤了笔尖拿缎子手绢吸了水,妥当收进锦盒里。再慢慢腾挪过身子,举步到梳妆台前挑了把犀角梳篦,立在镜前一下下梳头。头发长,足有齐腰,披披拂拂垂在身后,槛窗支起来半扇,有风从窗底溜进来,头发共纱衣翩翩,这样子绝代风华又掺着哀致的味道,实在叫人不敢咂弄。

曹春盎看呆了,手上也忘了动作,“干爹,儿子伺候您梳头……”

他从镜子里瞥他一眼,没理会,只道:“刚才皇上的话你也听见了,去传令底下几个档头,这两天更要小心行事,再做两票大的,慢慢收手。至于那个真的,好好盯着,让她外头多晃荡几夜,到最后逮起来,帐全算在她身上。”

这阵子死的全是平民,皇上再不把案子交给东厂,不知道接下去还得死多少。万幸的是总算接过来了,折腾是几天就完事了。曹春盎道是,向上觑了觑,“那儿子去了,干爹一路上劳顿,早些休息。”

他嗯了声,凑近镜子细细地看脸上新生的那颗痣,生在眼尾,居然是颗泪痣。

手上的梳篦“咔嚓”一声断成两截,他取下来搁在镜台前,翻出根玉簪,把头发绾了起来。

晋了位,因为侍寝……他已经说不清自己所思所想了,只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一点一点上涌,到了喉头那里卡住了,仿佛要扼断他的嗓子。他闭上眼,强自缓了很久,这静谧的夜,多空虚无聊!

他迈出上房在游廊下徘徊一阵,不由自主往后院去。经过跨院时,特地绕了道儿去看那株梨花,花虽谢了,枝头却硕果累累。他才想起来,那日拈花一笑不是昨天,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水红色的宫灯依旧挂着,照亮的不是一簇簇花枝,是这繁华过后的坟茔。他定定站着,有些恍惚了。眼睫朦胧里看见她在树下站着,白色的裙襦白色的狄髻,没有回身,只是仰头看着树顶。

他轻轻往后退,退到垂花门上,已经没有勇气再去她住过的园子了。垂头丧气回到自己的卧房,在临窗的藤榻上躺下来。

脑子里空无一物,他总有这个能力,伤心到一定程度就什么都忘了,只要看不见,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她侍寝了,这几个大字像贴在他脑仁上,他参不透,她怎么能够接受别的男人亲她抚摸她。他还记得她蜷在他身旁,抱着他一只胳膊,睡梦里都是甜的笑……现在她在别人身旁,是不是依旧是那样憨态可掬?她会不会难过?其实她没心没肺,一直都是。

这样一个女人,点了一把火就跑了。他努力压抑努力淡忘,也许时间还不够长,听见这个消息,他依然觉得恨她入骨。进了宫就意味着要伺候皇帝,他知道一切不能避免,恨的不是她在别人身下承欢,是她的逃避。如果老君堂那天她下了船,就不会是今天这种境况。但是他觉得糟糕透顶,对她来说也许是最好的出路。回到正轨上,不必提心吊胆,只要两两相忘就可以了。

他又茫然起身,打开那只福寿纹多宝箱,把里面的鞋一双双搬出来。这是她临走前托付给曹春盎的,原来她偷偷做了那么多,一直不好意思当面交给他。果然兆头不好,做得越多跑得越远。

不再看了,一股脑儿重新装回去,叫张溯进来,命他连箱子一块儿抬走,送到野地里烧掉,自此干干净净做个了断。

他不想见她了,可是音楼那里已经得知了他回来的消息。

“奴婢刚才往毓德宫送芸豆卷儿,正遇上司礼监来人。蔡春阳端着一个大漆盒,里头装着一套羊脂茉莉小簪和几柄檀香小扇,边上小太监还提溜着一对儿松鼠,说都是肖掌印孝敬长公主的。”彤云上去扶她坐起来,压着声儿道,“我打听明白了,他今儿一早进宫,就在慈宁宫花园南边的掌印值房里。”

她听了挣扎着下床,因为要在皇帝跟前装病,已经有十来天没有走动了,躺得两条腿发软。他回来了,她一下子看见了希望,虽然不敢奢望他救她于水火,至少他离得近了,她就能坚强起来。

“他在掌印值房……”她趿进鞋里,“咱们去花园逛逛,兴许就遇上了。”

彤云劝她三思,“才往上报了说给狐妖吓着了,一听他回来就活过来了,这不是上赶着叫人抓小辫子么!”

“那怎么才能见到他?”她很焦急,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忍不住了,我忍不住要见他。”

彤云想了想道:“这么着,您在屋里别出去,我借个名头上御酒房,经过司礼监的时候我闪进去,见着肖掌印我就说娘娘身子不好,请掌印过来瞧瞧。”

这是个好辙,音楼点头不迭,“我听你的,我不出去了,等你的信儿。”

彤云嗳了声,仍旧扶她躺好,自己打着伞出了哕鸾宫。一路上遇见几个熟人,扬胳膊问她“郑姑姑上哪儿去呀”,她愁眉苦脸说:“我们娘娘发热,退不下去,太医嘱咐用烈酒擦手心脚心,我上御酒房讨烧刀子去。”就这么搪塞着,到了掌印值房门口。

往里头张望,几个穿葵花团领衫的宫监回完事出来,她挨在一旁避让过去,再回身探看,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她差点没叫出声来。忙捂住了嘴熄伞进门槛,才上甬路里面的人就发现了她,也不说话,就那么冷眼看着她。

不知怎么,总觉得这回不会太顺利。他的样子不大热络,简直和以前不认得时一模一样。她壮了胆儿过去,曲腿蹲了个福,“督主……”

他漠然点头,“有事?”

彤云突然发现不会说话了,心里砰砰直跳,嗫嚅道:“娘娘身子不好……”

“你走错地方了。”他冲门前侍立的一个小太监抬了抬下巴,“带她去太医院。”说完不愿意多夹缠,转身便走开了。

第69章梅蕊重重

彤云哭丧着脸回来,坐在杌子上嘟囔:“主子,肖掌印把我撅到姥姥家去了。

我说主子病了,他让我找太医……看来他是想明白了,往后不打算来往了。”

音楼似乎早料到这结局了,听了也没有大的反应,靠着榻围子点头,“他做得对,真要来了反倒不好。其实你一走我就有些后悔,我是猛听说他回来脑子犯了浑,先前打算好的又忘了……不该再找他的。”她慢慢滑下来,直挺挺躺在那里,“叫他知道我还恋着他,害他为难。他一定是以为我侍寝了,所以死心了。这样也好,紫禁城那么大,要避开谁其实并不难。彤云,不该我的东西我再也不念着了,只是委屈你替了我一回,我心里过意不去。等皇上再来,我就告诉他上回侍寝的是你,求他给你个名分,我不能再叫你这么不明不白下去了。”

彤云听了在她榻前跪了下来,“我知道您是觉得亏待了我,一心要补偿我,可是这事儿不能声张,要烂在肚子里。您听我说,别瞧宫里眼下风平浪静没人找您的茬,一旦这事抖露出来,那些看戏的、落井下石的就全来了。她们会使劲儿往下踩您,喈凤宫里那位瞧着呢,少不得要祸害您。奴婢死了不打紧,就怕您身边没个知冷热的人,会被她们欺负得直不起腰来。您心疼我么?要是真心疼我就不能吭声,记好么?”

音楼泪眼婆娑,趋前身子搂住她,哽咽道:“我只是觉得害你平白牺牲了,早知道是这样,那晚上我自己侍寝,就不会带累你。我觉得自己总在兜圈子,想尽办法摆脱,可是最后还是回到原点。不停地挣扎,不停地害人,谁和我离得近谁就倒霉,我是属扫把的。”

“胡说。”彤云替她擦眼泪,给她宽怀,“您自己算算,从记事起到现在,您害过谁?人活着,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别说咱们,就是乾清宫里皇帝老子、慈宁宫里太后老佛爷,谁没有糟心事儿?您进宫做妃子,是您自己愿意的么?我不同,我替您是我的荣耀,我自己乐意。在主子跟前立了功,往后您会善待我,就算做奴才,我也高人一等,您说是不是?做这个决定您以为我没走脑子么?其实我也有私心,谁不为自己打算?所以您别把那件事放在心上,过去了就忘了吧!只有一点,您要想好以后的路怎么走,您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本来以为肖掌印回来了咱们就有救了,谁知道全指望不上,咱们还得靠自己。奴婢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您伤心伤情都该有个头,这世道,谁离了谁不能活?以前没肖掌印,咱们在乾西五所还不是过得好好的!您坑蒙拐骗滋润透了,我就记得那时候的吴选侍傻,玩儿雀牌您拿她的一两银子当本金,您输了八钱银子就还她八钱,自己落了二钱,她还觉得钱讨回去了很高兴……那时候的您哪儿去了?现在遇着个爷们儿就傻眼了?他不就是比别人长得俊点儿、荷包里钱多点儿嘛,有什么了不得!他不见咱们,咱们自己好好的,乐呵给他瞧,叫他难受去吧!”

音楼深吸了口气说对,“不和他多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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