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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泪眼 作者:从维熙-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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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天逃跑。”
    索泓一一抖麻包片,回过头来赶忙声明:“报告郑科长,是我。我……我才从灰窑
下夜班!”
    郑昆山还没说话,李翠翠就尖叫开了:“这不是……不是……给俺窝头充饥的那位
索……”
    “你嗓门低点。”郑昆山插断了她的话,并向李翠翠使个眼色,“你前边走吧,我
随后撵上你。”
    “这是救俺一命的人,俺一直没忘记过。”李翠翠声音虽然低了下来,双脚却动也
没动,“几个月没见这位……,怎么瘦成了这个模样?”
    “翠翠!”郑昆山再次用目光制止她说下去。
    “你要咋的,还不许俺跟他道个谢?”李翠翠话里有话地说,“没有他那好心眼,
我早在山沟沟被狼撕碎了。没有我李翠翠,你就一个人守着灯影过吧!”
    郑昆山脸色陡然变了:“你胡说些啥呀!岗楼的警卫正朝这里看呢!”
    “看就让他看呗!俺又没有光屁股下河洗澡!”
    “你少啰嗦。”郑昆山急了,用手指着矿山停车场说,“你到那儿去等我,我和他
说几句话。”
    “俺想听听。”
    “这是公务!”郑昆山跺着脚,铁掌鞋踩在石头上,发出“嘎”地一声响。
    “俺走!俺走!俺可要告诉你,你要是忘记了索师傅对俺的帮助,老天也会用劈雷
殛死你。俺河南有句俗话:‘恩情当水流,下辈子准变狗。’”说着,她独自撑着雨伞
走了,把郑昆山一个人给撂在了雨地里。
    索泓一呆了傻了似的站在老榆树下,手足无措地看着叉路口上的一块大圆石头。这
块石头有丈把高,传说是“二郎担山赶太阳”时,掉下来的一块小石渣。大圆石头上有
醒目的几个大字:认罪守法,前途光明。那是索泓一初到矿山不久,奉命写在上边的。
此时,他两眼直溜溜地望着那块石头,静等着黑皮肤的“拿破仑”的惩罚。随便拉上一
条就能成立,比如说:你收工怎么走得这么慢,是不是有意逃跑?你在这老榆树底下作
什么梦,是不是留恋过去当演员的轻松生活?你在这儿东张西望,分明打算去偷拿干部
后墙上挂着的茄子干儿……
    郑昆山向他走过来了。咔咔咔……
    索泓一闭上了眼睛,数着量儿:一步、两步、三步……他估摸着“鱼干”会把火气
撒在他的身上。可是咔咔咔的声音,响到了第九下突然哑了。
    “你睁开眼。”郑昆山命令说。
    索泓一睁开眼,但仍然半低着头。
    “抬起头来。”
    索泓一抬起了头,他看到了郑昆山的那双眼睛。那真像是黑炭块被烧着了,瞳眸里
跳动着亮亮的火星。
    “你的眼睛不流泪了么?”他流露出少见的和蔼。
    “这儿没风。”索泓一心里暗暗地想,嘴上却完全是另个答话,“报告郑科长,眼
睛已完全好了。”
    “我这记性不太好使了,你的眼睛是怎么出毛病的?”郑昆山用手叩了叩脑门,似
在回忆。
    索泓一马上明白了他问话的意思:“报告郑科长,我是被压灰堆的石头绊倒了,脑
袋栽进了石灰堆里给迷的。”
    “没有记错吗?”
    “没有。”
    “对。关于你因公忘私烧伤眼睛的事,材料已经过我的签字上报了,你的处境也许
会有点改变。”
    “我改造得还很不够,初来那天编铁丝网的时候……”
    “事物都是运动变化着的嘛,我们看人不是看一时一事,而是看总体表现。”郑昆
山指了指大石头上的标语,“‘认罪守法,前途光明’这几个字是你写上去的,你也正
在这么做着。”
    “恳请郑科长多对我进行监督改造。”索泓一神态十分诚挚。
    “很好,很好。今天你怎么站在这儿不动?”
    “我……您看!”索泓一弯下身腰,用手指摁了摁腿。
    “几级浮肿?”
    “二级。走路觉得腿上像坠着石头!”
    郑昆山皱眉想了想:“这么办吧,今后你别去石灰窑干活了,你会写会画,当个脱
产的宣传员吧!”
    “不!我值夜班看窑只是劳神,并不费力!”
    “发挥每个人的专长嘛!”郑昆山用堂而皇之的理由说道,“就这么定了,我进县
城回来,立刻告诉主管你们的队长。”
    索泓一连忙表示:“郑科长,我不需要照顾!”
    “往火车站拉矿石的卡车快开了,我们进城去买点东西不能再和你多谈。你放心,
你不去看灰窑,也不会给你吃病号的粮食定量,你还按看灰窑的活儿吃口粮,我可以去
通知伙房司务长。”郑昆山匆匆地走了——他紧倒登着两条短短的细腿,向那顶花伞追
去——李翠翠正站在一个石岗上,向这儿眺望哩!
    索泓一无力地靠到树干上,看着微雨中渐渐远去的花伞,李翠翠对“鱼干”、“拿
破仑”、“恨透铁”、“登倒山”……能产生这么大的摇撼力量,是他所没有料到的。
过去,在索泓一的眼里,郑昆山除了不具备“沙威”的体魄和脸型,以及欧洲人的白皮
肤外,他就是沙威在中国的投影。不但对犯人和劳教分子来说,他是一块铁,就是对他
手下的干部,也绝无宽恕之心。曾经有一个从部队转业下来的年轻的劳教队长,他领着
一个“流氓队”上山开石的时候,擅离了职守,去山崖崖上摘灯笼红的小酸枣;他一边
吃一边往兜里装。突然,在草丛下的石缝里钻出来一条蛇,它蠕动着并不灵活的身子,
爬上了这棵酸枣树。接着,一个他从没看见过的奇迹发生了:这条蛇的头伏在树杈上一
动不动,之后顺着蛇尾的腹下,爬出来一条状如蚯蚓的黑色小蛇,稍歇几秒钟,第二条
小蛇也出世了,第三条……当他数到第十二条落生的小蛇时,他捺不住了怪异之情,便
呼喊了一声:“快来看呀!”不一会儿,三十几号劳教分子都围着这棵酸枣树,来观看
“西洋景”。
    “他妈的,好大的生殖能力啊!”
    “这叫高产密植,你懂吗?”
    “真他妈的邪了门了,蛇不是只有卵生的吗?”
    “大蛇生小蛇,真算开了眼啦!”
    “瞧啊!第十八条小蛇了,又钻出来了!”
    “一共生了十九条!”
    就在这时,一只大头鞋突然踩在那些弓着身子往树下爬的小蛇身上——郑昆山出现
了。那头母蛇发觉它的儿女遭到不幸,立刻一反刚才生养时的安闲神态,先是仰起它那
三角形的扁头,后是半截身子离开树杈,最后吐出了一条像红绒线般的细长舌头。那些
筋骨或脸颊上带着刀痕的“氓爷”,本能地向后退去,郑昆山身不动,膀不摇,就像跑
江湖玩蛇的艺人那样,一张手就掐住了蛇的“七寸”部位,另只手提起蛇尾,把这母蛇
头朝下地从树上拉扯下来,如同过节的孩子们抖“空竹”一样,把蛇抖来抖去。说时迟,
那时快,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这条母蛇的美丽外皮,已经被他剥了下来;他又顺手
掰了酸枣树上的一只蒺藜针,沿着它的喉部向下一划,锋利得如刀子般的蒺藜针,立刻
剖开了母蛇的腹部。那些“龙”“虎”们正惊愣地看着郑昆山的绝技表演时,郑昆山已
经用手挤出蛇胆,一扬手将蛇胆扔进嘴里,吞下了肚子。从他在山崖上出现,到他挥手
把这条死蛇掷下山崖,总共不到两分钟的时间,这窝蛇的家族统统报销。不但“龙”
“虎”们呆了傻了,就连带队的那位队长,也像忘却了自己的存在似的,直直地看着郑
科长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郑昆山一声吆喝:“还瞅个啥,现在是劳动时间。”
    那些“氓爷”们像恶鬼碰上钟馗一样,没有一个敢吱声的,乖乖地溜回了开山工地。
那位带队的队长,自觉脸上无光,尾随着稀稀拉拉的人群,也想尽快离开这位“黑脸门
神”,可是被郑昆山叫住了。
    “你先别走!”
    “郑科长,你有事?”
    “劳动时间,你满山摘酸枣,算啥鸡巴队长?!”郑昆山粗野地骂道,“见了这条
产崽的蛇,给它一石头送它归西就完了,还吆呼那些劳教分子来看稀罕!”
    “郑科长,这真是一件稀罕事。我只看见过一嘟噜一串的蛇蛋,产在石头缝下的草
棵子里,从来没有看见过大蛇生小蛇,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胎生的蛇呢!”那位队长解释
着。
    “遍地都是,怨你眼瞎!”
    “在哪儿?”
    郑昆山向山坡上的劳教分子们一指:“这还少吗?”
    那位队长脸色陡然红了:“我……是……是说真的蛇!”
    “我说的也不是假的嘛,他们不是牛鬼蛇神中的‘蛇’吗?”郑昆山教训那位队长
说,“你对产崽的毒蛇都不知道给他一石头,还能管好这些‘五毒’吗?”
    那位队长无言而答地垂下了头。
    “把酸枣给我掏出来!”郑昆山像训斥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那位队长把酸枣掏了出来。
    “把它给我扔掉!”
    那位队长向山崖下扔着酸枣。
    “现在你可以走了!”
    “去哪儿?”
    “大院伙房。”郑昆山脸色铁青,一字一顿地说,“像你这号干部,只配去捏窝头!
这些能出气的活人,你哪一个也摆弄不了。去吧!”
    年轻的队长懵了——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像山崖崖上的一根树丫。郑昆山扭头
走了,到了劳动工地他拿起那位队长用的大油锤,这只锤带起了一片开山的锤声,“当
当当”的音响在高山大峒荡起沙沙的回声……
    从这天起,郑昆山在劳教队的铁丝网大院里被神化了,那些“氓爷”窃窃私语说:
“喂!你们知道郑科长,那两只眼睛为什么那么毒吗?这家伙常常吃蛇胆。蛇胆是清目
的,吃多了就能炼就一双火眼金睛。”于是,“流氓队”里郑昆山又被称之为“蛇胆”。
“钟馗”、“门神”;这些“氓爷”馈赠给郑昆山这些绰号,比“老右”给予他的“鱼
干”“拿破仑”“沙威”“恨透铁”“登倒山”的绰号虽然多了一些粗俗的神话色彩,
但也不乏它的独特的艺术个性。这就是说,他们比“老右”们对他更加敬畏,因而在
“人”的身上增加了“神”的灵光。可是在此时此地,在细雨霏霏的山路上,笼罩在郑
昆山头上的灵光不见了,“沙威”式的铁的面靥也抛到九霄云外,郑昆山像另一个世界
的郑昆山似的,对索泓一说了正常人对正常人该说的话,引起了索泓一思绪万千。当初,
他去石灰窑给他送馒头的事情,索泓一还不敢承认这是李翠翠的作用,因为她充其量不
过是个盲流姑娘,高热也难以熔化金刚。今天他才有点相信,李翠翠旋风般地闯进了郑
昆山那间屋子后,郑昆山逐渐显露出人的底色——原来他也并非一具不食人间烟火的机
器,而是一个血肉之躯。要说他和那些干部存在着不同的话,并非人和机器的差别,只
是人和人之间的差异。他比他们律己更严,他比他们更爱劳动。他比他们行动更果断;
但是果断超过了极限,就成了武断专横、飞扬跋扈的同义语——这才是郑昆山的一幅标
准的肖像画呢!
    索泓一抖了抖麻包片上的雨水,离开岔路口重新上路。他反复权衡着这次工作调动,
对他说来是忧喜各半。因为他不再去夜班看窑,就会失去赖以生存的许多物质;而在这
个饥饿年代,活下去就是胜利。李翠翠就是性子再野,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进入铁丝
网去给他送食物,那就只有靠几个小窝窝头,来支撑肚饥了。反过来想想,却也祸中有
福,有铁丝网束缚着她那双脚,等于变相结束了他和她的接触,虽然生活的安全系数变
小,法律的安全系数增大,也许他能撑过饥饿的威胁而赢得永生。他边走边回头看看那
一座座冒着烟龙的石灰窑,既有点欣喜之情,也有点惜别之意。他情不自禁地在雨中喃
喃:
    “再见了,大坟头!”
    “再见了,李翠翠!”
    “抢我食吃的小松鼠,我不该去掀你的窝!”
    “那只盲流野山羊,这时候追上你的家族了吧!”
    索泓一的喃喃自语声,使他突然感到自己老了许多。他马上直起身腰,好像这样可
以使他的形像更年轻一点似的。“本来我才刚刚三十出头么,距离进那大坟头的时间还
远得很哩!”他想。蒙蒙细雨还在落着,他感到眼窝有些潮湿,他用袖口擦了擦,自我
安慰着:“这是雨珠,不是眼泪,真该流泪的时候再流吧!”
    否极泰来,像一声被科学家们称之为“球雷”的闪电,滚过了塞外的劳改矿山,他
一下成了“老右”中的第一个“人民”,在百十号“老右”里中了头名状元。他把行李
搬出了铁丝网,看天,天是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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