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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泪眼 作者:从维熙-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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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脚步,致使他身后的土兵差点撞到他的身上。
    “咋的了?”士兵被吓了一跳。
    “你看那树。坟就在树下。”
    “哪口坟?”士兵显然已经忘记了刚才他和索泓一的对话。
    “埋金子的坟呐!”索泓一说,“班长,你看这儿都能看见海鸥了,再走不了多远
就能过河。能不能叫我去看一眼?”
    士兵抬头看了看水鸟,又看看苇尖上移动着的船桅,点点头说,“俺就在路边等你,
你可得快点出来。”等索泓一迈步进苇塘时,士兵突然改口了,说道:“不,还是让俺
跟你一块去吧!”
    索泓一用手向左右分着芦苇往前走,士兵在后边紧紧地跟随着他。索泓一隐约地听
见士兵扳动枪栓的声响。他估摸着士兵此时的一只手正钩着扳机,索泓一全然不顾这些,
直奔丁君这座上坟而来。才仅仅一年多的光景,这座孤坟的底座似乎缩小了许多,坟坡
的下半截留下一圈圈的水纹,那是银钟河水暴涨,漫进大苇塘时冲刷的痕迹。坟墓的上
半部分野草丛生,秋虫叽叽而鸣,既像哀鸣冬天即将光临,又像为丁君哼唱着一支安魂
曲。
    是的,丁君确实需要这大自然的安魂。那天埋葬了丁君,农场一辆破旧的吉普车,
把郑昆山和李翠翠接往农场,车子刚离去,丁君的亡灵再一次受到了惊扰。“头人”正
挥动着铁锨,削着那棵矬子柳上的树皮,以便叫索泓一用小刀,在光秃秃的树干上刻下
了琳君之墓的字样,哪知那群饿狼,不知是哪个挑头,悄悄地扒开了李翠翠埋在坟前的
供品,把沾着湿土的馒头和西红柿,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索泓一首先听见了猫舔粥碗
的声音,回头一看,他悲愤得不能自制,不禁大喊了一声:
    “狗——简直是狗——”
    “头人”放下铁锨就扑了过去。索泓一满以为他是去处罚这些讨吃鬼的,哪知“头
人”一见这罕见的充饥食物,竟然也动了贪心。他三胳膊两腿地把那群人赶走,一手抓
吃着沾着泥土的馒头,一手招呼索泓一道:“喂,快点过来,不然就没你的份了。”
    索泓一迷惑不解地望着“头人”。
    “别犯傻了!埋在这儿也是喂了地蛆!”“头人”说,“还是来点实际的吧!”
    索泓一依然不动。
    “接着,”“头人”叭地一声,扔给他一个西红柿,“解解渴吧!”
    索泓一不知是哪儿来的力量,他把“头人”递过来的西红柿,猛然向“头人”脸上
掷去。这个汉子,只顾往嘴里填馒头,西红柿在他脸上开了花。索泓一闭上眼睛,等待
着惩罚。他知道只要“头人”一声呼喊,那群饿狼就扑上来,他很可能落个和丁君去作
伴的下场;但此时从心底升腾起的道义力量,支撑着他已将一切置之度外。
    似乎有人在喊:“碎了这小子!”索泓一恍惚地分辨得出来:那是奸尸犯的声音。
但是这喊话声,并没唤起任何回响,索泓一仿佛感到自己正往下沉,从高耸的峰峦沉向
了万籁无声的幽谷,这儿有花,有草,有各色的河卵石,惟独听不见人的声音……
    索泓一终于睁开眼睛了:这儿是芦苇塘。“头人”脸上的西红柿浆已然擦去,他站
在索泓一的对面,正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他,那神情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
一座山,一尊佛。
    “难道你不饿吗?”
    “我饿!”
    “那为什么……”
    “要是活到从死人嘴里抢食儿,”索泓一有气无力地回答,“人就完全返祖成了狼。
你要知道坟里的人,是肚子缺食才被大雨浸死的!”
    “头人”神色黯然地耷拉下脑袋。接着,他旋风般地跑到坟前,把手里抓着的那半
个馒头,扔回到坟前的土窝窝里,然后,他向周围的讨吃鬼扫了一眼,那些氓爷手中残
破不全的西红柿和馒头,雹子般地掷回到土窝窝里。
    眼前,这个土窝窝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茅草,没有留下一点道义和饥饿抗争的
痕迹。坟头的尖顶上,还开放了一束鹅黄色的野菊花。索泓一伸手想摘一朵,留作纪念,
可是他的手马上又缩回来了,他想到丁君是需要花的,说不定这束花就是他精灵的化身
呢!
    那棵矬子柳依然活着,虽然秋风凋蔽了它枝条上的每片树叶,使它变得像个歇顶秃
头的弓背老人,但它依然活着。那歪七扭八的枝干,鸡爪般地伸向茫茫苍穹,像在向蓝
天询问什么问题,又像对空旷的原野讲述什么往事似的,神态激动而感伤。索泓一沿着
树冠往下看,终于发现了剥去了皮的树干上那行刀刻小字:丁琳君之墓。那天,他已然
没有了用那只削铅笔的小刀,往树干上刻下这几个字的力气了,他用刀尖划出字形,是
“头人”代替他刻下来的。归途上,“头人”像一匹马一样背着他,从银钟河岸,一直
把他背到铁丝网外的红砖房——这儿是索泓一和另几个成员的新窝。半路上,索泓一知
道了他叫刘鹏,原是某市郊区菜乡的一个车把式,他被送来劳改的罪名是“无理取闹”。
有一次,他拉着满车的黄瓜、架豆送往市内菜站,出干疏忽,忘记了在马屁股后边拴系
粪兜。偏巧,这匹造孽的雪青马在通过交通路口时,僻哩叭啦地拉了一泡牲口粪。刘鹏
忙抽出车厢板下的一把大铲锹,把粪团往道沟里扔。交通警察上前阻拦,并摘下他头上
戴着的草帽,叫他用草帽把粪团史走。刘鹏年轻气盛,和警察争吵了几句,抡开了大红
樱皮鞭,抽了警察三鞭子赶车便跑。在归途上,他不敢再从原路走,等他绕路回到队里,
已经有人在那儿等候他了。在拘留所,审讯员询问案情时,他手里已经没有了鞭子,但
还有硬硬的脑袋,他像公羊顶架一样撞了审讯员一铁头。三鞭子加上一铁头被判处劳动
教养一年半,“解放”后当了“新生”班班长——被称为“头人”。
    索泓一用手摸了摸树干上的那几个字,看看士兵脸上已流露出明显的怒意,不待士
兵催促,仿佛是和这土疙瘩永别了似的,向那座土坟弯腰鞠了一躬,踅身便走。
    苇塘的那条窄路,开始变得宽阔起来。从那稀稀落落的苇子间隙,已能睨见银钟河
上像蝴蝶翅膀一样的灰色船篷。士兵好像被银钟河涛语和蓬帆迷醉了,他迈着快步超过
了前边的索泓一,神色专注地朝那一张张船篷眺望。索泓一没有去追踪那片片帆影,他
仰头观看着天空几只叽叽而鸣的白色海鸥。那几只海鸟像是白雪塑成的,比那风帆和云
片洁白,比漫天飞舞的团团芦花更有活力。哪儿是这些候鸟的家?是天空?是陆地?是
大海?是沼泽?它们似乎没有家,又似乎哪儿都是它们的家。这倒真有点像昔日的李翠
翠呢,在中国的国土上任意游荡;不过,现在她的翅膀被折断了——她走上了生活的圆
周。
    索泓一曾不只一次地碰到过她。她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挎着篮儿在西荒地挖着野
菜。不只是她一个人在挖,那些队长的家属们,为了叫丈夫们不在荒年躺倒,胳膊弯里
都多了一个柳条编成的篮儿。记得,那是刚到农场的第三天,索泓一奉命去老残队墙垣
上去刷写标语,在岔路口上,他碰到了一群去打草籽充饥的妇女。她们肩上都扛着一个
苇坯编成的小篓子,朝他迎面走来。
    “魔术师!”
    “变戏法的!”
    “……演员”
    矿山来的家属们窃窃私语着。
    索泓一很怕和这些妇女的目光相撞,他已经习惯于低头走路仰脸看天。
    “他好像在哭。”有一个妇女说。
    “那叫风泪眼。”有的妇女回答。
    “啥叫风泪眼?”
    “见风就流泪!”
    索泓一鼓起勇气来睨视了妇女们一眼。这目光不是回敬娘儿们的议论,而是在这群
妇女中寻找李翠翠。他很失望,这儿什么花儿都有:窝瓜花,狗尾花,惟独没有挂在卡
车挡风玻璃背后的那朵喇叭花。他低垂下头来,静待这群乱咕咕的家鸽子,从他身旁走
过去。
    究竟是来农场的路上,索泓一和李翠翠流盼交织的目光使他的童心复归了呢?还是
在坟场上,李翠翠霹雳闪电般的行动,震撼了索泓一的心呢?反正从躺在农场上的大炕
时起,李翠翠的影子就开始在他面前晃动,她似乎粗野难驯,但在粗野的背后深藏着人
类极为可贵的礼仪;她身上带着几分乡土妞子的土腥气,但却又比有些满肚子文化水儿
的知识分子深明大义。当丁君的尸体,刚从轮渡上抬到这块土地时,有几个昔日和他下
过“盲棋”的同窗友好,因其尸体发臭掩鼻而过;而这个与丁君素昧平生毫不相关的李
翠翠,竟然像流星赶月一样来到坟场,在这冷漠的土地上,演出了一场人与人之间的热
剧。索泓一深感自己灵魂卑微之余,心里萌生了一种沉重的失落感。他想也许在石灰窑
的那个夜晚,是他命运的一个转折,但他错过去了;他如果真是个男子汉,说不定此时
正和李翠翠不知在那个角落里过着相濡以沫的生活呢!当然,一个盲流和一个逃犯的结
合,道路是充满艰辛的,也许他们脚下永远没有鲜花,只有蒺藜;但他相信她对他的绝
对真诚,和在困境中不可动摇的坚贞。现在,一切如同黄鹤一去不返复了,在难能得到
爱情的沙漠,他失去了一次可以得到它的契机。想到这些,索泓一那双浮肿的腿,仿佛
又增加了千斤分量;他靠在一棵被盐碱夺去了枝叶的枯树干上,回头眺望那群渐渐远去
的妇女背影喘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芦苇丛的小道上传来。片刻之间,一个赤着脚板的女人身影,
出现在小路的尽头。索泓一猜想这女人着急地赶路,一定是去追赶那群干部家属的;可
是他的眼睛马上瞪大了,追赶她们的竟然是李翠翠。他的脊梁像电打了似的,顿时离开
了他靠着的枯树干,失常地向她轻呼了一声:
    “翠翠——”
    李翠翠在离他有十米左右的地方,骤然止步。当她看清了呼喊她的是索泓一,像一
股旋风似地跑上前来,跑到离他有两米远的距离,又突然收住了脚步。
    “翠翠,你这是……”
    李翠翠把肩上扛着的小篓子,放在了地上,低下面颊回答说:“碰到草厚的地方打
草籽,碰到水塘捞鱼虾。”
    索泓一机械地点点头:“这儿比矿山还苦!”
    “……”李翠翠没有应声,头仍然低垂着。
    “你怎么了?”索泓一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反常情绪,“是不是不愿意再看到我?”
    她摇摇头。
    索泓一发现她的头发蓬乱如草——过去,她梳理得十分自然的发鬓上,曾插着过一
朵白色的玉管花。眼前,由于她头低垂得挨进了胸脯,索泓一看见了她短发后边扎系的
绿头绳。他不无感伤地往前迈了一步,再次问她:“家里出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儿了?”
    她突然仰起头来,直视着索泓一的眼睛说:“俺被俺那口子揍了一顿,就为那天埋
葬丁琳的事儿。”
    索泓一这才看见她眼圈红肿,额角上还残留着一个隐约可见的青包。他不知道该怎
么去安慰她——有生以来他还没有安慰过一个女人哩!
    “俺只嫌他打俺打得太轻了,要是下手重一点,把俺肚子里那块肉疙瘩给打下来,
俺就自由了。”李翠翠眼里闪出一星泪光,“可是那肉疙瘩也真结实,俺咋折腾他都不
掉下来。”
    “别那么想,孩子是你们的骨肉……”索泓一实在欠缺安慰别人的本领,懵懵怔怔
地说,“那天,你……你……让郑科长下不了台了,做得过火了一点。”
    “他一边捶俺一边说:‘你在哪儿显能不好,关起门来可以由你去疯,你咋偏同着
那伙人,往俺的脸上贴膏药?’他又说:‘农场是个新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人
到分场政委杨绪那儿去告我一头,说俺对坏人仁慈,给阶级敌人吊孝,俺几年换来“狠
透铁”的名声,就会变成河里的水泡。你明白吗?’俺细想想,他的话也不能说不对,
所以他骂俺,俺不还嘴;他打俺,俺不还手;俺只骂俺自己,那天不该在石灰窑跳车,
在那个山旮旯落脚!”
    “不,怨我当天不像个男人!”索泓一说。
    “俺没听懂你的话。”她凝视着他。
    “要是从石窑一块……”索泓一害怕地闭住了嘴巴。
    “现在你想通了?”她眼神闪亮了一霎,但顿时就熄灭了,“晚了,就是俺真把肚
里的娃子弄下来,俺也不配跟你一块了;过去俺身子是干净的,眼下,俺……俺……
唉!”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俺就是打掉娃子,也是孤雁单飞,不会给你搭帮拉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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