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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吸血姬-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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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跟她回去吧。”何其也笑,向我眨眨眼:“反正我们没有落脚的地方。”
  那男孩子亦是无处可去,睁了双无辜的眼,眼上双睫似墨蝶,颤微微,停在花瓣上。
  “我明天叫人领你去见工。”刘夫人说:“你可以先住到我的房里。”
  她的确有些钱,房子很大,高墙厚砖,住得进许多人。
  晚饭后她从雕花毛榉柜抽屉里搜出照片,摊在厚厚的地毯上,一张张指给我看。
  “喏,这是年轻时的我。”她指着一张双人照,果然美艳无匹,笑着,晶莹的牙,斜倚在平凡男子身上。
  “这是夏济生?”
  “不,我丈夫叶舜成。”
  她没有兴趣,随手把照片翻过去。
  “夏济生在这里。”从另一套精致丝绒本子中找出来,我看一眼,不错,可还是平常。
  “你累了。”我说:“可以去睡下。”
  “莫非你们要准备出去?”她双目炯炯:“我可要恭喜你终于可以去完整地拥有一个人?”
  何其突然显出身来,厚厚的丝绒窗帘下面孔白到发亮,他的指上显出利爪似的尖,一步步逼向她,冷笑:“为何不先恭喜我终于能等到这天,老太婆,你实在叫人厌之又厌。”
  他慢慢走向她,我不响,只是看着刘夫人,她却看着他,居然脸色不变。
  “才下船时我就知道你的心思。”她说:“生命根本是浪费,本来不应该开始,结束了也不用惋惜,只是,我还是要死在一个男人手上。”她忽然转过身对我一笑:“可对?他是否还算得上是一个男人?”
  “也许。”我淡淡道:“而且是一个你所不屑的男人。”
  她大笑,仰起头,灯光下便有几分年轻时的影子,何其怒到面色狰狞,猛然窜过来,一把捏住她的喉咙。
  笑声截然而止,她痛苦地缩起四肢,鼻中喷出“呃呃”出声。
  “怎么样?”何其又开心地笑起来,从我这里看过去,他侧面腻白如坚玉,轮廓雕琢般俊美,对应着手中蜡黄团皱的老人面孔,什么是妖?什么是魔?我突然觉得恶心。
  真奇怪,已经这些年,我本不该再有除了饥饿外任何身体上的感觉,喜悦、悲伤、欲望与呕吐,那日后笙把这一切感受夺走,使我如过节时丰宴席上的一只全鸡或全羊,用一根筷子翻过去,可看到下面腹内空空,留剩的只是妍丽外貌。
  而此刻,我竟是真正的恶心,今夜灯光下的绝美少年是我一手创就,他本来不该如此,初见时,他是一根碧青的竹,挺秀玉立,说:“别怕,我们一起走。”
  然后开始渐渐变化,在破庙里,他五官颦紧,面上浓苔暗影,权衡利弊后,说:“我要加入你们一族。”
  一路延到了今夜,异域城市宽畅房间,先前的翠绿终于化作一道惨碧,他贪婪暴躁低低咒骂的模样叫我恶心。
  我冷冷看他,得意蔑视面前垂垂欲死的生命,可笑!若不是靠了长生,他如何会是刘夫人的对手?他要杀她,不过是为了报复先前被锐语攻击得无还手之力的处境。可他凭什么如此得意?他全部的思想所及比不上刘夫人一只手指头,他之所以能这样肆意污辱她,只是因为他有无坚不摧的身体。
  一念至此,我悚然惊栗,原来这份恶心,并不仅仅是为了他,也是相对于我自己。
  “老太婆。”再看他,犹在那里低声骂:“我要让你一点点死掉,像一块臭肉般慢慢腐烂,会有苍蝇、老鼠、食尸虫,你只配和这种东西呆在一起。”
  ——山洞里常常有残败的动物尸骨,密麻麻钉满噬肉的虫,有些个没有棺材蔽体的日子里,我也在里面,看它们忙忙碌碌,于夜里啃出细碎声音。
  究竟谁更配与这些东西在一起?我忽然跳起来,指上生出尖利的瓜,扑过去,一记按入何其后心。
  他毫无预备,尖声狂叫,松手飞窜上墙壁。
  然而我紧紧附在他背上,像一只猎食的鸟,如一条吞噬的蛆,掌心满是稠粘的血,黑红暗赤,人类的体液根本无法深紫至此,我戳住他的伤口,令血狂奔不休,何其初次经历,惊骇莫名,惨叫一声接一声。
  “怕什么?”我甚至还在微笑:“反正不是你自己的血,既然你这么嗜杀勇猛,索性今天我让你看个完全明白,记住,你身体里流的是什么。”
  我曾怨恨过章岩的顽固不化,也曾厌怒过笙的冷冰无情,但何其只让我觉到恶心,尤其此刻,我手探入他体内,冰冷的,稠密似浓浆,令我又一次想到笙,虽然我恨他,驳斥他的言行,可我却仍在延续他的一切,无奈沮丧就像这一刻,冷的,稠的,甩手不清,我止不住地恶心。
  放何其走时,他已经软弱无力。
  “我不会杀你。正如你也杀不了我。”我说:“何其,变身后就不会有死亡,你早该知道。”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迎面撞到匆匆赶来的管家,惊惶失措地问:“出了什么事?刚才是谁在叫?”
  他蓦然看到何其身上的血红,呆住。
  “没事,他只是轻伤,自己会去找医生。”我回头去看刘夫人。
  她倒在轮椅里,面色比轮椅扶手不见得好多少,黄中透出铁青,翻着眼白,喉口“咯咯”喘气。
  我与管家把她扶到床榻上,他不住发抖,轻唤她:“夫人?夫人?”
  她终于清醒过来,略缓了气息,不自禁地抓住我,断断续续地说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话。
  我细听,她说的是:“五岁时领家富人院里有一颗芒果树,会结出黄澄的果实,我垂涎了很久,想尽一切办法越过高墙去,可是,那黄皮果真酸。”她边说边皱起眉,似乎在嘴里嚼着涩口的果实,叹:“实在太难吃。”
  管家不置信地看看她,又看看我,说:“我去找医生。”
  他惶惶离开,留下我在她身边。
  她用力地抓住我,继续说:“叶舜成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我等不及去翻开他的柜子,里面有大把现钞与成堆的金条,那么多的现钞,我不知道怎么用,于是用来烤火玩,烧起来‘蓬蓬’的响,可是我还是舍不得。”
  她的指尖紧紧扣住我手背,刺到肌肤里,渗出血色液体,我自己的血,也是稠的,它无法流动,冰冷浓烈地盈胀在伤口旁。
  我听到远处医生正匆匆赶来,管家边跑边说:“快,她大概不行了。”
  “我知道。”我叹,不知道是对谁说,很无奈,如同她曾经端着辛苦采得的酸果,如果她于某夜烧掉费心机赚来的纸钱,我从未有如此感受过,生命神秘至不可说,痛苦至不可感,悲哀至不可觉。
  “夫人。”门外的人急急赶入,医生放下工具为她检查,管家不住擦着眼睛,“唉!”他喃喃自叹:“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又该怎么办?”
  我低头看了自己手背,原先的伤痕已经消失无影,那些稠且浓的血,我自己的血,我无法看见。
  然而她还是活了下来,两天后,医生得意地宣布她已渡过危险期,所有人大声欢呼,我立在门旁,看了许多,转身,发觉镜中的自己嘴唇上翘,原来,我也在高兴。
  “我以为我要死了。”她略好了些,拉着我在房里闲聊,病人的房间里有厚厚丝绒窗帘,帐幔沉沉,分不明黑夜白天,我陪着她,在幽暗阴影里说话。
  
 

第 16 章
“我似乎看到了一只巨大的黑洞。”她告诉我:“吸幽幽的一张口,我知道里面路很长,没有一丝亮光,我很害怕,却又回不了身。”
  “可是你还是回来了。”我把杯子放在她手上,滚烫的一杯水,自我冰冷的掌上转到她掌心,她恍若不觉。
  “可我还是要走的。”她只是叹:“那条路,无论如何总要走一遭。”
  看得出她吓坏了,因此乖乖地吃药,不再喝骂下人嘲讽管家,她朦胧的眼球里裹着膜,像层薄纱,看不甚清。
  同样的,我也看不清,虽然耳敏目锐,我可以隔着墙壁听到人们脚步促促,无须走那一段黑暗孤独的洞穴,但我算不到,刘夫人未死,何其却先死了。
  那一日,我照例起身陪她吃晚餐,坐在长长的餐桌前,与刘夫人两头相望,这几天她身子又好了些,喜欢吃煎得嫩嫩的鸡蛋,还逼人请厨子做中国菜。
  “你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吃了一半时,她放下刀叉问我。
  我的面前只有一杯清水,偶尔,我抿一口。
  “你男人出事了。”她叹:“他死了,知道吗?上了泰晤士报头条。”
  我不识那些弯弯曲曲彼邦的字,连鸟语也似懂非懂。于是她把消息说给我听。
  “昨天晚上,一名游客在塞纳河旁遭黑衣男子袭击,同行的游客听到呼救声赶去,围堵去以桃木手杖直入黑衣男子身上,立刻倒地死了,警察把尸体隔离在街头,可天才一亮,尸体就消失,地上只余一堆灰。”
  她认真地看着我:“对此,当地人并不很惊骇奇怪,朱姬,原来你们早有名字,在法国,他们称之为吸血鬼。”
  吸血鬼?我默默念诵,原来,我到底不过是一支鬼。
  “你要小心,报纸上说,传说中的吸血鬼是成双作对出动的,因此他们布下人手围狩你,外面很不太平。”
  难得她关心,我不说话,自己一遍遍低头看着手里的玻璃杯,透明干净的水,记得第一次见何其,他的眼神如水,可现在,他成了一堆灰。
  死亡,原先只困扰刘夫人,可现在,我也仿佛看到那只黑洞,深不见底。
  “今晚你还是不要出去了吧。”她轻轻说:“放心,我还有药、仆人、钱,有我在,你就不用担心。”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关心照顾,念及我们的各自立场,我挑了挑眉,嘲讽地笑。
  “只是我毕竟活不了许久,朱姬,也许我们该想个好办法,免得我走后,你孤身一人没有着落。”
  我突然笑不出来,低头把她的话细细想了一遍,郁郁薄发,沉闷至痛不可挡,终于,还是勉强笑,说:“你错了,也许我从来就是孤身一人,有没有你,都一样。”
  她喉口噎住,下面的话堵截在半空,仿佛被人临空抽了一鞭子,想要呼痛,却找不到对象。
  我若无其事地继续喝水,隐约地,竟有种期待,想不到在这遥远的彼邦,居然可以得知自己的来历,吸血鬼,简单直了,老天可怜,总算是有了归位,我吸血,我是一只鬼。
  她仍旧为我用药麻醉了一个仆人,其实她不知道,一个人睡着时血液流动缓慢,缺乏生命活跃的诱美,我充了饥,披上外衣,推门走出户外。
  此地的夜也是沉寂,沿河而上,路旁不断有小酒馆,人们聚在里面饮酒作乐,我注意男子身边大多佩有手杖,桃木的,两头镶着银柄银顶,顶尖是一种钝的利。
  月光探出头来,银光一寒,我突然心悸。
  逃也似地往回奔。
  刘夫人已经睡去,我似只巨大的鼠,在黑暗的房中穿延而过,壁上悬着油画彩幔,水晶缨络灯,镀金小玩意儿,风吹得玻璃窗格晃一晃,房间里无数个小亮点晶莹一现。
  静寂中,我突然停下来,转头,盯着墙角看。
  那里垂着厚厚苔绿丝绒窗帘,一堆深碧浓绿中,有东西也在发光。这不是水晶帘结,镀金丝络,不是明晃晃的窗框,玻璃反射的余耀,那是一张男人的脸,苍白如玉,我怔怔看他,甚至以为是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你好。”他微笑:“你就是朱姬?”
  黑暗凝固,全世界只余下他的脸,高贵更甚笙,清秀犹过何其,吸血鬼,这里的人如是说,他们明白又清醒,我早料到,彼方早有先例,我会再见到自己的同族。
  “我是泽。”他继续说:“笙已把你的事告诉我,我在到处找你,很遗憾,你的朋友死了。”
  我点头,完全是一种本能反应。
  “我只是很奇怪,你怎么给自己找了这么个安身的地方?谁这么大胆子肯包容你?朱姬,你的经历让我好奇。”
  说话间他从重重丝绒帘里走出来,棕红色头发,深绿眼睛,看得出他不是来自中国,可那有什么重要?他是我的同族。
  “当初我让笙变身,是因为黑头发黑眼睛的同伴实在太少,还有他独特的生活背景,来自东方的古老家族,我需要渗入另一片开阔土地。”
  我呆呆地坐着,听他慢慢的说,像场梦境,幕幕完全没有联系。
  “当初我甚至准备与他一同去中国,可在行李托运场,人们犯了错,我们被迫分开。”
  他舒服地坐在刘夫人的暗红天鹅绒沙发上,长长的衣摆直达地面,含笑环抱了手:“那时笙变身并没有多久,我还以为没有了我他会活不下去。”
  “他活得很好。”我淡淡接上去:“他去的地方虽然陌生,但那里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人们不懂如何毁灭他,因此他能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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