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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的饭包-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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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牵起的手,男人脸上勾起的嘴角,一对人影同坐在围牆上,同望着高挂的圆月。

  曾听人家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但只要有这首曲子,有在天上高挂的月儿,无论它是圆是缺,他们相信他们会一直在一起,永不分离。


  祂们


  吴母是病死的。

  拖着病体整天咳着,吵着儿子也消耗着他辛苦赚来的薪水,见那孩子四处替他寻找名医治病,那样的劳碌奔波,儿子不累,但她累了。

  在之后的某个深夜,拖着病体在半梦半醒之间,她不仅看见了熬夜照顾自己的儿子,还有那一直在她面前做鬼脸的那人……

  那隻死老猴!

  怒瞪着那个不停在她身边绕着的魂魄,想挥手赶走却连抬手的力气也使不上。

  大概……差不多了吧……

  不然她怎麽能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清晰得不像个梦,也清晰得让她好想打那个丢下自己先走的负心汉!

  生气让她多了点力气,望着床边那脸上满是疲惫和担忧的儿子,她轻轻地笑了。

  「君那……」

  「妈,感觉有好一点了吗?」

  「我啊……我要走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咳、咳!」

  「妈,妳怎麽这麽说?我已经请编辑帮忙找了医生来帮妳看病了,妳会好起来的。」

  「不用了,把请先生的钱留给你自己……你妈我活够了,我想早点去陪那个死、死老猴……」想早点上去狠狠打他一次。

  「妈……」

  「你啊……好好照顾自己和……你那个儿子就好。你们过得好,这样我就好……」

  吴母满是皱纹的手颤颤地抬起想摸摸儿子的脸,但才一碰到力气却被抽光了,无力地落下,不再抬起,更不再有任何的生机。

  老妇虚弱的声音消失了,盈满室内的,只剩男子压抑的泣音,和狗儿试图安慰主人的呜咽声。

  不捨地望着床边那依偎着的身影,自从孩子长大以后,她已经很少看见君仔哭成这副德行了。看着儿子努力压抑不让自己放声嚎啕大哭,她多想将儿子抱进怀裡,对他说:「君那,不哭喔,阿母惜。」

  但她已经抱不到了,再怎麽不捨她都抱不到了,也无法安慰她唯一的儿子。

  为什麽是这时候?为什麽偏偏挑在那乖孙子去当兵不在的时候让她离开她的儿子?这样有谁能安慰儿子?有谁能陪在他身旁?

  经历过丧夫之痛,她知道失去亲人的感觉有多难受,看着儿子那痛苦的模样,她万分希望是由她自己来承担而不是由她的儿子来承受……

  在死前她以为她把生死看得很澹,等到她自己经历过后她才明白原来她很怕死,怕死后不能再照顾她的儿子,也怕看见她的儿子难过掉泪。

  现在她死了,却也后悔了,想冲回自己的身体。

  我不要死了,我不要丢下君那,他自己告诉我他会过得很好为什麽现在却哭成什麽样子?他骗我我要回去骂他!

  努力试着想回去自己的身体,但不管她怎麽摸怎麽碰,有些透明的手却仍是穿过自己的身体,什麽也摸不着碰不到,更没有任何的感觉。

  没有任何的感觉,那为什麽她会心痛?为什麽不在她死的时候把所有的感觉一起带走?如果看不见儿子那麽难过听不见儿子的哭声,或许她还能像死前一样地假装豁达……

  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原本想找丈夫报仇的想法她全忘记了,剩下的只有失望和悲伤。

  『哭完了没有?哭完了就起来啦!』用脚推了推坐在地上挡路的妻子,在得到她的瞪视后,脸上的表情转为嘻皮笑脸。

  『好久不见捏。』捏捏妻子的双颊,他蹲在妻子身边逗着他。

  『……』拍开他的手,瞪视。

  『那麽久不见了妳怎麽变这麽凶?会没人要喔!』对着妻子摇摇食指,话说了出口才发现他自己不就娶了眼前这有时凶勐有时温顺、个性多变的女子?

  『你来这做什麽?又是来要吃的?又想吃豆花?嗯?我现在死了可没办法帮你买了喔!麻糬也不用肖想了。』

  『拜託耶,某仔,那都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拜託妳别再记仇了好不好?』

  『哼!』气愤地转过头不去看那个负心汉,她继续望着她的儿子,看着他哭累了倒在她的身边,也看着那宠物似乎有灵性地望向他们这裡,歪着头眼神满是疑惑。

  『君那这样睡会感冒……我要去拿件被子帮他盖着……』想着,她起身便想拿起盖着自己遗体的被子替儿子盖上,但透明的手仍是穿过,她依然碰不到东西,依然照顾不了她的儿子……

  『妳是好了没?死都死了该放下的东西就该放下,儿子有他自己的人生,妳就放宽心让他自己过活,他会好好的。』

  『放下?那你呢?你放得下吗?豆花、麻糬、红龟粿这些东西你放得下吗?如果你放得下,你再来要求我放下儿子!你根本不知道儿子对我有多重要,他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是从我身上切下的一块肉!』

  『他也是我儿子,难道他对我就不重要吗?但是如果妳放不下,他难过妳也难过,妳难过我看了更难过!』

  『你也会难过?那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以后我有多难过?』

  『我当然知道……』

  『知道?知道那为什麽这麽多年来你只託过一次梦,而且还只是为了要我帮你买你爱吃的东西?』

  『某仔,拜託那件事就别再提了……』吴仔有种之后每次吵架妻子都会拿这件事出来吵的预感……

  而且为什麽生前他们相敬如宾从没吵过一次架,在死后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在他死后的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哼!』

  『不过说真的,放下真的对你们都好,相信我。』别像他一样,因为放不下,才在人世间游荡了这麽多年。

  『如果,妳放下了,那我、我……』

  『你怎样?』斜睨。

  『我会戒掉豆花跟麻糬……』

  『……真没诚意。』

  『……』

  『再让我多看他几眼……』明知自己碰不到儿子,但她的手仍在儿子的脸上抚着,依旧担心儿子受寒,她看向一旁一直看着祂们的狗,不管牠听不听得懂,鲜少叫唤狗儿的她仍是要牠咬床被子盖在儿子身上。

  或许这隻狗是真的有灵性吧……依然是困惑地看着她比手划脚,指了指床上的被子又指了指儿子,狗儿歪着头许久才明白眼前这模煳的身影要祂做什麽。

  顺从地咬了床棉被,勉强地将被子绕在主人的四周,之后的牠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摸摸狗儿的头做为嘉赏,虽然她无法触摸任何物品,但这样就够了。

  拜託一隻狗帮忙照顾人或许很傻,但她一直都很傻,她儿子也很傻,在孙子大学时说要养个孩子,该做的手续都办好了,带回来的却是隻全身裹着金黄色皮毛的狗,说那隻狗对他说的话有反应,所以他养了牠。既然儿子相信那隻狗,那她或许可以试着相信儿子的选择,让狗陪在儿子身旁,有牠陪着至少比没有人陪着儿子好……

  我的儿子就拜託你了……

  和丈夫相偕离去以前,她不捨地再度看了儿子几眼,直到天亮该离去的时候,她才依依不捨地离去,留下熟睡的儿子和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狂吠的狗儿。

  她会试着放下,儘管有些困难,但在她放得下以前,她会努力别去想她的儿子,也会克制想见他的冲动。

  做为一个母亲,只要对君仔好的,她什麽都愿意做。就算……要她从心头上刨下一块肉她也愿意,只要君仔好,就好。

  让丈夫牵着手,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她只顾着哭泣。等到发现目的地是哪时,她硬是拖着丈夫不肯再往前走。

  『又怎麽了?』

  『你要带我去墓仔埔?』

  『废话,不待在那妳要待在哪?』

  『可是……那裡很多魔神仔……』

  『……』无语地望着四处张望的妻子,要不是他不打女人,他早一拳打下去了。

  『妳现在也是魔神仔,一样都是魔神仔妳怕他们做什麽?』看妻子这副模样,他想或许是祂们怕她而不是她怕祂们。

  『一样?祂们不会什麽哩哩抠抠的法术?不会有穿着红衣到处乱跑吓人的长头髮的那种?』

  『不会啦,这裡有管区在管,妳怕什麽?』虽然那管区是个会和他抢豆花的土地公,但至少有他在,住在这裡还不错。

  『有管区喔……这样我就放心了。』

  拍了拍胸脯,她一反方才的扭捏,大大方方地飘进墓地,对地上横躺的身影和部分区块视若无睹,不在意她刚才是不是不小心踩到了哪位大前辈,也没兴趣知道这裡的邻居来头有多麽的古老,老练地不像新来乍到的菜鸟,她直接飘进他的坟裡,二话不说便将他摆放的物品大搬风,躺在唯一的棺材裡,靠着众多毛衣组合而成的软垫,十分舒适。

  『妳躺这,那我要躺哪?』

  『睡外面。老娘我新来的,老鸟要体恤菜鸟!』

  『……』妳菜鸟我老鸟,我要体恤妳,妳却不一定尊重我啊……

  望着棺材裡躺得正舒适的妻子,他想再反驳,但在她的瞪视下,只能找后土借点地方先挤挤,等之后再想办法。

  罢了,她也需要空间自己一个人好好哭一顿,今天就先这样吧……

  虽然他也很想躺躺看那软垫……

  那些东西积了这麽多年,他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种用处,害他睡硬梆梆的木头睡了这麽多年……

  要不是看着眼前这女子看了五、六十年,他还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也不认为他面前和土地公拼酒的人就是他的妻子……

  这人真的是他那(曾经)温柔婉约的妻子吗?

  还记得新婚的那天,妻子因为一杯黄汤下肚便脸色红润的景象,记得在他和其他工人一同喝酒聚餐时,妻子总推託她不会喝酒。怎麽现在却是一杯又一杯的酒接连地狂饮?

  喝那麽凶很容易醉倒的,他可不想拖着她回坟墓!

  这样他又得把软垫让给她……妻子死了几天他就让了几天,那软垫他根本连一根毛都碰不到,更别提躺在上头好好睡一觉……

  叹了口气,他飘进土地公庙把那试图再开一瓶新酒继续喝的妻子拉了起来,试图把她拉离那摆满酒瓶和食物的神桌。

  『你拉我做什麽啦!』

  『不拉妳是要让妳在那裡继续喝吗?也不想想一个女人家喝成那样多难看!』

  『歹势,我死好几天了,已经不是女人了!』

  『妳……』让妻子堵得哑口无言,看着妻子得意的眼神,他觉得他非得说些话不可。总不能每次吵架都吵输她吧?这样多没面子!

  『妳、妳……妳什麽时后那麽会喝酒的?结婚这麽多年为什麽我都不知道?』

  『说到这个,结婚这麽多年我也不知道你会赌博啊!』狠瞪。

  『谁、谁告诉妳的?』

  『哼,做坏事还怕别人说啊?原来这几年烧给你的钱你都拿去赌博了,难怪在棺材裡我找不到半张纸钱!』

  『不赌当鬼还有什麽好玩的?反正钱财是身外之物嘛……』

  『身外之物就别收,这样就不用烧给你,买纸钱的钱我还能存起来帮那个笨孙子做新娘衫!』

  『呃……』搔搔后脑勺,他已经想不到该说些什麽和妻子继续吵下去了……妻子伶牙俐嘴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啊!

  吴母见丈夫又被她弄到说不出话来,在心裡暗骂了声:「木头」便想再飘回坟墓佔位子。

  那根木头以为她不够了解她吗?只要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想做什麽了。

  想跟她抢床睡?没门儿!

  转身飘往回头路,飘到一半却又让人抓住。微微握紧被牵住的手,光凭那握法她就能知道是谁拉着她。结婚结了这麽多年一点改变也没有,连当了鬼以后也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也不知变通。

  心裡暗暗骂着,但她却没甩开他的手,只是转过身,瞪着眼问了。

  『牵我手干嘛?』

  『妳是我的牵手,不牵妳我牵谁啊?』勉强地将在心裡练习许久的话说出口,不敢看着妻子的吴仔撇开头故作潇洒地说着。

  不过也因为他撇开了头,他没看见妻子的脸颊有着微微的红润。

  『走啦……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散个步。』

  轻轻地拉了拉妻子的手,意外地将妻子拉进自己怀裡。不敢抱住妻子,他只敢从后推着妻子,两人就这样一人推一人走地走上多年前两人曾相偕走过的道路。

  已经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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