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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小鬼07年2期-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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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瞬间,镜子又恢复正常。   
  是不是太累了,我喃喃自语间轻抚镜面。上面什么波纹都没有,冰冷是惟一的感觉。睡吧,被窝诱惑无可抗拒,十分钟后就不再有任何烦恼。   
  夜沉沉,睡眠也深,杂乱无章的梦,此方唱罢彼登场,甚至霸王未去,汉王已来。   
  不过,有一点丝竹之乐怎么那么陌生,如隔了好几世的路人。不知别人梦里是否有这么悠扬哀婉而又清晰的声音,肯定不是荒诞背景中的浮雕。   
  它在奏响。每个音节都切进骨头里,清雅中透着冷峭,绵绵不绝的曲调令人感到温柔中几缕窒息。   
  我醒了么?还是睡的?无法辨别音乐的方向,也无法转身,甚至无法畅快呼吸。有些东西在一丝丝离开身体,我却无力阻挡。   
  咚,铿铿…   
  江南丝竹被一种清脆敲击声打断。   
  这次是玩真的,我清楚地感到敲击声异样地冲击着耳鼓,那仓皇盲动使梦境的茧上被硬生生咬出一个开口。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   
  醒来时天黑着,我轻轻嵌亮手机键盘。午夜2点3分。这是六神无主的时刻,连内脏都睡觉了,我却凄凄惶惶醒着,在没边没沿的黑暗中独醒着。   
  醒着有时也是可怕的事,裹紧被子和贴身睡衣根本不能抵挡,那种直刺心窝的莫名东西,它似乎根本不走寻常途径。它就在这。它居住于此的年代比我要早得多。   
  三   
  眼睛有些肿,眼白上有来路不明的血丝,眼眶有不清不楚的混沌。也许是晚霜未经起岁月考验,一夜之间变成了柿饼上的糖霜?总之这面孔越看越不像自己。镜子是那镜子,我还是那个我么?   
  直到房东在院子里哗哗地泼水洒扫,我才想起自己在镜子前徘徊15分钟之久。   
  以前可从来没有超过5分钟的时候啊,罪过罪过,匆匆抓起背包,立即开始必修功课:早饭——考研补习班——午饭—图书馆……   
  “呦,这丫头风风火火的……”房东正在扫院子,黑猫在扫把阴影里摇尾巴,我刚跨出院门,它狠叫一声,似乎在向房东告密。         
 
第36节:对镜贴花黄 文/一江水(2)         
  正午阳光不仅在柏油路上产生镜面反射,也成为我一天活动的镜面分割。   
  ……   
  夕阳再次把胡同宅门串联起来,高高低低的椽子和门墩在黄色光晕中彼此问候,垂下几经风霜的门扇,就要分隔成无数个独立小世界了。   
  我的小世界门口蹲着黑猫,它是找茬撵我走。忘了,今天应该买鱼干贿赂它,忙忘了。我想悄悄绕开那头莫名愤怒的小黑家伙,可无论转到哪个角度,那对绿眸子总是冷冷盯着我。   
  “大娘,它……”我把书包挡在身前,生怕它挠到我。现在狂犬疫苗可贵呢。   
  “去!”房东拿扫把赶开了黑猫:“回来啦,吃了么?”   
  “吃过啦,大娘吃的啥?”我自以为和她很熟,顺口回问。房东几秒钟才硬蹦出一个词:“炸酱面。”   
  夕阳被匆匆关合的门扇夹住了,院落里留下一片无声惊叫,空气逼仄使东西厢房正房门廊都拉紧了距离,像因饥饿而皱缩的胃囊。   
  看来我们还并不熟悉。   
  四   
  几点了?今晚第几个梦了?这是住在这的第几夜?   
  突然站在一片白地里,白得什么都没有。   
  然后,白色被撕开一道口子,有人把一面镜子推了进来。这镜子我没见过,肯定没见过,样式太古朴,像是镜子的木乃伊老祖宗。或许比木乃伊扮相好些,起码红木像框很上档次。   
  镜子就悬空站着,我想问它累不累,犹豫半天也没开口,但它却似乎知道我的心思,轻轻地,一点点地,缓慢而绝不停留地转过来,把整个镜面端端正正朝向我。   
  镜子里远远有个人。是我。   
  “我”穿了一身苏绣旗袍,很委婉的一种身段坐姿,身前身后似乎有些梅花、茉莉,或者我根本不认识的小碎花。   
  “我”在看着什么,一本书,或是画册,或者情书……太远了,看不清楚。   
  “我”安详地翻着纸页,把每一秒钟都充分溶解了,让每个动作的细节都无限伸展。   
  与此同时,镜子外的我,似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身体里的什么东西,但又肯定不是血浆、骨髓,也不是筋头肌腱。   
  是什么呢?我想不出,突然发现自己是站着的。   
  那又是谁?   
  纯白空间在疑问中轰然坍塌,镜子幽幽转了一半,以斜睨的角度对准我,里面的“我”向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镜子就那么转过去了。   
  然而,背面,还是一面镜子,里面是……   
  咚,铿铿铿……   
  梦又断了。我费力地睁开眼睛,手机显示午夜2点零1分。   
  ……镜子!我仗起胆子望向镜子的方向,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   
  算了,梦境中镜子和这面截然不同,又何必迁怒?可那种闹钟式的敲击声又是怎么回事?头疼,头疼得直抽筋。对,就是抽筋的感觉,好像脑子一下子被气泵抽空了。妈呀……这半夜可真要命。   
  五   
  我决定不吃早饭,据说空肚子促进精神集中。最近糟糕的睡眠让我在课堂上洋相百出,轻微打鼾,口水湿了课本。还好左右都不认识,不然糗大了。   
  课间,前排有女生在偷偷照镜子,那种两块钱街摊的小圆镜子。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面孔,忘涂口红了?忘擦眼屎了?怎么这么别扭呢,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对了,早上没照镜子,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忘记!我突然极端牵挂起那面水银和玻璃结婚的平面,就借助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朝自己大喊起来:“你该照镜子的!你忘了!”而且无视别人的眼神。         
 
第37节:对镜贴花黄 文/一江水(3)         
  那天后面的课我都没上,虽然课都很昂贵,教授很专业。   
  我觉得真有些东西存在镜子里,完全是自己的,很亲切的东西在里面,现在我不知是该把它拿回来,还是存更多的进去。我在课堂之外一路小跑,真的,这时候跑起来就像从瀑布冲进花果山的核心,心里满是毛茸茸的兴奋与尖叫。   
  那一刻,我肯定跑得比地铁都快。   
  六   
  房东姓康,我叫她康阿姨,她就对我嘘寒问暖。   
  康阿姨似乎没工作,也没家人。以我的经验,单身往往仓惶灰暗而缺乏节奏感,但她做事却很有规律。如定时洒扫,又如定时锁大门,每天同一时刻抱起黑猫,同一时刻放下黑猫,她该是除了北京火车站大钟以外最准确的活体计时工具。   
  而我的规律需要不断调整,旷课当天的夜里我没有睡。   
  我盘腿坐在床上等待那镜子里的梦境,如果这个梦真的可以打破睡眠的限制直接来到面前,我觉得那就是一种无可抗拒的命运,和我要做真正的北京人,而不是似是而非的TMD“北漂”的念头一样,固执地把自由生命拥抱得浑身是血。   
  10点康阿姨锁门,11点熄灯。12点我困了,12点半照镜子。   
  镜子平整得很,我摸摸它,冰冷,平直。   
  困,还是困,脑袋好像拴了5个沙袋。我把手机闹铃定在凌晨2点,也许那个时候跟镜子交流会更顺畅些。   
  就是现在,时间开始论秒计量。我的眼皮匀速合上,而日光灯依旧惨白。也许快到1点,或者2点?梦境还没开始,一幕紫红天鹅绒压着所有角色不让出场。那是疲惫眼皮的颜色。   
  然后,似乎没有报幕,紫红色就裂开了,不知是什么时刻,总之是对我很重要的时刻。   
  幕布横着裂开,不像舞台幕布左右分。一片纯白撑开一个似曾相识的空间。我知道那里一定会有个镜子在等我,镜子里面还有个“我”。这是对上一个怪梦的复习么?   
  我想错了。镜子在,但里面什么都没有。   
  它孤零零悬空在一片纯白中,幽幽旋转,就要转到背面了……轰!!!   
  我没有看到穿旗袍的“自己”,没有看到梅花茉莉花丁香花,只看到,从镜子背面,井喷般飞迸出无数血水来,无数血点血滴血块血斑狂傲而兴奋地跳跃着,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瞬间整个纯白空间刷成了血泥地狱。   
  轰!轰!   
  无法抗拒,无法呼吸,无法抬头。   
  血腥味把我淹没,整个颅腔都充斥着沉重的恶心的却又吐不出来的血。   
  想喊,但肺好像漏了,怎么也提不上气。   
  喵……血世界被一只爪子撕开了,瞬间血海退去,我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床上。手机屏幕很亮,电筒般的光圈下,手背多了三道不深但很疼的血槽。还有,床头的黑暗里站着黑猫,绿色双瞳犀利而坚定。   
  妈的,这死猫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去揍它,黑猫敏捷地蹦到地上,锋利爪子似乎还没有过瘾,挠在水泥地面上沙沙有声。我们对峙了5秒钟,愤怒火焰就熄灭了。   
  真实的镜子“噗”地又响了一声。   
  满屋子黑暗都液化了,从顶棚到地面一截截蠕动起来,一段黑色一段黑色,伴随着一种细微嗡嗡声,像短而无情的钢锉,一下一下把我的耳朵锯掉,把瞳孔磨平。   
  房间不亮而亮,镜子无声而有声,一切都存在,一切解释不通。         

第38节:对镜贴花黄 文/一江水(4)         
  嗷!   
  黑猫疯了,弓背竖起浑身黑毛,狂野嘶叫着,完全恢复了祖先的桀骜野性。但不是冲我,而是直向镜子。   
  听到第10秒,我想我可以昏倒了。   
  实在受不了了……   
  七   
  醒过来了,或者不是醒。我根本就没睡,而是从昏迷中溜达出来。   
  康阿姨还在洒扫,院子里树叶不断被堆积起来沙沙作响。   
  头昏沉沉,浑身关节都脱臼般无力,伸懒腰的时候,胳膊几乎掉下来砸在脸上。   
  该死的猫呢?该死的镜子呢?   
  我仓皇迷乱地四下找趁手工具,只在床边抓到一本厚厚的足可以砸死人的英汉词典:“我砸扁你,我砸烂你!”   
  猫没有了。   
  镜子还是那么古老善良,斑驳红漆,昨天什么样,今天还什么样。我感到凝聚在字典上的杀气在迅速消退,举起来又放下了。   
  我站在镜子面前,久久端详它,里面自己也在端详着我。我们瞳孔都是褐色的,头发略卷,肤色有些见不得阳光的苍白。似乎没有什么不同,除了,镜子里的我有些灰暗,颜色不那么鲜明。   
  我伸出手抚摸镜子,“我”伸出手抚摸我的手。镜子似乎很厚。那层玻璃比普通镜子要深邃,我的手和“我”的手,有一段不可捉摸又无法靠近的距离。   
  梅花……旗袍女人……纯白色和血泥地狱……午夜的敲击声……我在混沌中试图将这些零碎而令人极不舒服的梦境与现实连接起来,写成一篇自圆其说的调查报告解释给自己。   
  可想而知的是,任何努力终究要失败的。   
  要出门么,还是对着镜子冥想一整天?   
  最后,还是……出去听课吧。   
  我抓起书包,轻轻推开屋门。   
  啊!黑猫,不,是猫头端端正正摆在门口,保持仰视角度,猫眼已被抠去,两个血淋淋的窟窿正对着我。   
  我无法抑制地大喊大叫起来,猫头被一脚踢出去,骨碌碌满地乱转,但不肯离开我。   
  怎么也不肯离开我。   
  八   
  “木兰,你怎么了?”康阿姨在30厘米远的地方说话,她以前可不这么亲切。   
  我躺在床上,满脑袋都是骨碌碌打转的猫头,在脑海里刷下一条又一条紫红的疤痕。   
  明白了,这是24小时里我第二次昏倒。   
  “猫,黑猫……猫……”   
  “你怎么了,木兰,哪有猫啊?是不是你昨天没休息好?”康阿姨的温柔气息溶化在床头一平米范围内,像稳定而致密的磁场。   
  “不,你养的猫,它,它死在我门口了,就剩下个脑袋……”   
  “我没养过猫啊……”康阿姨靠得更近,双瞳极为慈祥,无法抗拒的慈祥。   
  “不对,你养……猫……”   
  “我没养猫,真的。”   
  “没……养……?”   
  “是你休息不好,我真没养猫……”康的双瞳里添加了一对幽蓝色调,看得我好舒服,舒服得有些忘乎所以,如烈火中畅饮冰镇酸梅汤。   
  我似乎被说服了。   
  康阿姨去忙她的事,我去忙我的学业。   
  院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堆树叶的尸体。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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